第38章 雅人雅量
惲叔聽的額上出汗,等緩過來神,見王璧背著手,步履悠然地往青孚月曉樓去,忙緊趕著隨在後頭,道:「還有一事,剛才小娘子令阿苿去叫了嫻娘子,她……她要嫻娘子赴宴時撇下裴氏賜的婢女,只用夫人給的阿秋。」
當時蘭娥的動作表情,惲叔在房檐上看不見,但是她說出來的話,老頭兒可是聽的明明白白。
只是這種事兒要向主子敘述細節,怕不得要敘到半夜,因此老頭兒掐頭去尾,只揀重要的回稟。
王璧聽了勾唇一笑:「如此看來,十三是不計較貼子是私章還是尋常賞花貼,打算去赴宴?」
惲叔點頭。
只他剛點了頭,陡然想起來自家跟在王璧身後,此刻就算點斷脖子,前頭那位也是看不見的。
老頭兒便又急忙解釋:「娥娘子說夫人已備妥赴宴時的衣裳,明早要與嫻娘子同車去李家。」
王璧眸中笑意漸濃,這個十三,受傷之後倒靈透起來了。
既然她想還裴氏一巴掌……
王璧回身吩咐隨後的藍衫僕役道:「將裴氏私扣李家請貼這事傳給家主,我倒要看看他當如何。」
「是。」藍衫僕役躬身退了下去。
王璧這才扭臉對惲叔道:「今晚盧邈在城西別宛請宴,去備車罷。」
人家設宴是請的晚飯,這都快半夜了,難道去撿殘羹剩菜吃?
惲叔看看天色,欲言又止。
王璧似乎知道惲叔什麼心思,頭也不回地道:「現在世家子弟請宴,多要玩到過了子時。何況李月笙今晩說不定亦會去。」
這個主子心思詭變難測,處事亦是不按常理。
惲叔話也不敢多說,躬身應道:「是,老奴即刻便去準備。」
他在後頭施禮,等施完了直起來腰,王璧已是拐過青石小徑,遠遠地道:「本郎君去換件衣裳。」
三房回來時用的馬車,自崔氏幾人進了府,便由魏管事送去王宅左側的小院里修整。
這座小院是崔氏的陪嫁。
因此王璧用車,惲叔既不用三更半夜的找裴氏領用馬車的對牌,更不用找外院管事兒調度。
等王璧換了衣裳出來,門外已是車馬齊備。
王璧便登車上路。
長街上空曠無人,馭夫放馬疾馳,等轉過去街角,再沿大街往西走了七八里,惲叔打馬貼近窗戶問:「郎君,前面就是盧家別宛,郎君要不要老奴先去問問……。」
言外的意思,自然是說不定,人家早就酒足飯飽席都散了。
王璧撩起帘子,拿眼四下一掃,見別宛外停了七八輛馬車,他便順手指指斜對別宛大門的巷子,低聲吩咐:「將馬車趕過去,熄了燈籠。」
將馬車趕……趕去巷子里?
那巷子里黑咕隆咚,只怕點著燈籠都難看清路,現下還要連燈籠都熄了!
這樣子哪裡像是來赴宴,分明是……等人的罷!?
惲叔繃緊了臉,低聲吩咐僕役:「去巷子里。」
等到了巷子口,惲叔見巷子僅有兩臂來寬,堪堪可容的下一輛馬車。
老頭兒皺眉想了想,又悄聲吩咐僕役:「調過馬頭,倒退著進去。」
僕役又依吩咐調轉馬頭,將車廂倒進了巷子。
等停安穩了,惲叔與僕役兩人,便一個牽馬站在拐角陰影處,一個悶聲蹲在車轅上。
夜色深濃。
漸漸起了風。
白天積下的燥熱經風一吹,瞬時散了大半兒。
子時過半時。
別宛大門「吱吱嘎嘎」開了。
婢女們扶著幾個醉熏熏的世家子魚貫出來,各家貼身護從見了,一窩蜂圍上去,這個喊「郎君怎麼醉成這樣子了?哎呀!踩空啦,腳凳在這兒呢!」
那個上前扶住叫:「阿笨,阿笨哪,快倒碗醒酒茶。」
再有人僵著舌頭道「本郎君沒……沒有醉,是薛大郎喝的腿軟……」
「哈!你還說,是誰摟著那個婢子又摸又捏?有膽你今兒個領回府去。」
門前大呼小叫,不過一會兒,大門外只剩下一輛馬車。
盧邈便扯了李逸抱怨:「王思衡竟然不來赴宴!我還道他四年不回京都,這宴……原本是為他接風洗塵。」
李逸醉眼迷離道:「有柳家兩個渾帳,再有裴大,他怎麼會來。」
聽這意思……盧邈兩眼瞪的溜圓,湊近了賊兮兮問:「怎麼?他與裴家柳家不和?他幾家不是親戚么?」
豈止是不和,是十分地不和。
李逸懶得理他,自顧上了馬車道:「回府。」
「是。」趕車僕役悶聲悶氣應著話,既不向盧邈施禮,也不管自家主子坐沒坐穩,抬手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
馬兒嘶鳴著竄上了大路。
車廂顛顛晃晃,初時李逸還坐的住,過不一會兒,酒意上涌,他便倚了車壁問:「到府了么?」
車外有人冷哼:「到了!」
這人說著到了,馬車驟然間一停。
幾乎同一剎間,車帘子一卷一盪,半塊青磚直飛而入,「呯」的砸在窗下的木桌上。
上頭的茶壺茶杯登時「踢哩咣啷」倒的倒,碎的碎。而茶水濺上桌面兒,又滴滴嗒嗒淌下桌沿兒,轉眼之間便洇濕了底下的氈毯。
車廂里登時一片狼藉。
京畿重地,有人半夜往車上……扔磚?
李逸沒有動,只緩緩睜開眼。
剛才他還醉眼朦朧,這會兒眼神清亮如星子,哪裡有半分酒意。
他眼裡沒有酒意,只有笑意。
他笑意深深道:「旁人提起王思衡,都道是翩翩雅士。本郎君倒不知,這雅士也會半夜裡往人車上扔……嗯。」
他落音落下,車門上垂的錦繡帘子一盪,王璧施施然蹬了上來。
車廂里鋪的棗紅團花毯己經濕了,且李逸又坐了僅有的一張坐榻。
王璧兩臂平伸,將袍袖向兩邊一展,便在車門口盤膝坐了下來。
按說坐在門邊的多是下人奴婦,只是這人平伸兩臂……展袖……盤膝……整套動作做的行雲流水般,叫人看了說不出的賞心悅目,道不盡的風雅矜貴。
李逸動也不動,倚住車壁,只拿眼饒有興味地看。
王璧平平淡淡,對視了他道:「旁人提起李月笙,都道此人雖說目下無塵,倒也算是位君子。本郎君倒不知,他竟然是個猥瑣小人。」說罷,勾唇一笑。
這一笑,譏諷味兒十足。
說到底還是帖子惹的禍。
李逸眸光流轉,拇食兩指捻起濕嗒嗒的袖子,向王璧抖了抖,似笑非笑問:「所以思衡扔……嗯?」
王璧淡淡道:「本郎君命他砸你,可惜這奴才老眼昏花,只砸住了茶壺,本郎君只有親自來……。」
說到來,王璧原本按在膝間的右手一動。
李逸愕然,親自來……來做什麼?
來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