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家三口

第2章 一家三口

我走進一間比其他房間小了十幾平米的雅房,這裡本是上庸城守某個最寵愛小妾的閨房,從房中可以看到城外鏡湖的景象,冬暖夏涼,最是舒適。在我看來,這間房遠離眾妻妾的視線,倒更像是金屋藏嬌的所在。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現在……咳……也正讓其發揮著這樣的功用。門虛掩著,不用推開就能感受到屋內壓抑沉悶的氣氛,守在門口的婢女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見到我眼中驟然亮起欣喜求救的光芒,一閃一閃地,極是生動。

我推開門,乾脆利落地揮手道:「都出去吧。」

人呼拉拉走了個乾淨,一個個連半分留戀也沒有。我不禁暗自感嘆,怎麼說也是一絕頂美男,用得著避如蛇蠍嗎?一轉身對上那雙黑嗔嗔的比以前蔚藍眼眸更深邃妍麗的眼睛,立時便覺得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了。

坐在床沿的男子二十五歲上下,穿著薄薄的寢衣,乖順地低著頭。他有一頭柔軟順滑的黑髮,微微凌亂地披散在背上,借著窗外的日光看去,就像抖開來的上好絲緞,黑亮輕軟。他有一張略顯清癯瘦削的臉,精緻絕倫的五官完美地組合在毫無瑕疵的白皙肌膚上,讓人有種他不該屬於人間的錯覺。最惹人注目的是微有些濕潤的漆黑雙眸,密長的睫毛微顫便能溢出燦爛的流光。最出色的卻是鼻樑,高挺而流暢,弧度完美得讓人驚嘆。

原本,要坦然面對這種絕美男子悲傷孤寂的臉,就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事。更何況,還有房中他不自覺釋放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也難怪那些侍女會驚慌失措,想要逃離了。

我嘆了口氣走前幾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柔聲道:「肚子餓不餓?我命人給你準備一些點心好嗎?」

身邊的男子仍低垂著頭,長長的黑髮略有些凌亂,我伸手理了理,感覺到他背脊微微僵硬,忍不住暗嘆:這小子,又要跟我賭氣了。

伸手取過整齊疊放在床邊的衣服:「剛起來容易受涼,乖,把衣服穿上。」一邊覺得自己快成嘮叨的奶媽了,一邊還是很無奈地抓起他的手穿進衣袖中。

他仍是綳著張臉,但總算是乖乖地任我給他穿上中衣。又拿了把木梳把他的頭髮梳順,用不會揪扯到他頭髮的黑色細繩簡單扎在身後,才替他穿上寬鬆的外衣。

頭髮一紮起,他的整張臉便露了出來,此刻已經沒有了剛剛的陰鬱,但仍是綳得緊緊的,腮幫子微微鼓起,就是不看我一眼。

我忍不住好笑地戳了戳他光滑白皙的面頰,問道:「怎麼了?一起來就跟我生氣。」

他抬起頭幽幽地看著我,這種表情連我都幾乎招架不住了。那如羽毛般能撥動人心弦的聲音才響起:「宇,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愣了一下,挪了下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來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他別過頭,像是努力在忍著什麼:「他們說,飛飛是個累贅,會連累宇,必須拋棄……然後宇說……好。」

我一驚,幾乎有些憤怒了:「是誰在你面前亂說話?」

他似是被我的怒氣嚇了一跳,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你這樣說的……我夢見了。」

我足足發了十秒呆,才在他的腦門上狠狠敲了一下,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笨蛋,夢和現實是相反的!你夢見我不要你了,那就說明,我不會不要你。」

原本正捂著額頭皺眉的他猛地抬起頭來,雖然勉勵在保持著冷淡的模樣,但還是掩不住眼中的欣喜:「真的?」

「真的。」我笑著摸了摸他被我打紅的額頭,「宇永遠都不會不要飛飛的。」

他彷彿這才放下心來,向我展露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宇,我餓了。」

我真是敗給他了,從來不覺得宇飛小時候會是個這麼難纏的主,還是投身在柳岑楓身上才變異出了如此古怪的性格?是的,你沒聽錯,他,就是柳岑楓。

那日墜崖后,亦寒拼著最後一口氣把我救到陸地上就跟著昏迷了。等他身體自動修整后醒過來,卻發現河灘上居然多了一具屍體……額,身體,那就是昏迷的柳岑楓。

匆匆找了當地最好的醫生來醫治,我和亦寒傷的雖重,至少沒有生命危險。柳岑楓卻是被診斷昏迷原因不明,生死懸於一線。後來,金耀火翎婚禮結束,我們帶著昏睡的柳岑楓一起返回金耀國,讓雲顏醫治。

雲顏的醫術自然不是普通醫生能比擬的,只是隨便一看,便說他曾中過多種毒,雖然都解了,卻沒有徹底清除,絲絲縷縷的餘毒殘留在體內,一點點侵入心脈,原本絕活不過一年。但墜崖的衝力和瀑布的擊打,打散了他體內的真氣,竟把原本鬱結在胸的毒素也打散了一部分,擴散到全身各處,尤其頭部,這才會昏迷不醒。

雲顏滿口答應了會救他,卻反讓我頭皮一陣發麻。其實只要你親眼見過雲顏看柳岑楓時的表情,就知道我不是誇張了。果不其然,與我舒適悠然的養傷生活比起來,昏迷中的柳岑楓過得,根本就是非人的生活。

雲顏毫無顧忌地把不知道不確定效果的葯統統往他嘴裡喂,權當他是試藥的活死人。其慘烈情況,從第一天看到的是白皮膚的柳岑楓,第二天就變成黑皮膚,第三天索性變成紫色皮膚的柳岑楓,就可見一般。

到了治療後期,雲顏的用毒解毒之術突飛猛進,柳岑楓的皮膚不僅不會變色,反而越來越晶瑩剔透。只不過會常常被戳成一隻刺蝟,或貼成一個橡皮人。

於是,三個月後,被藥物滋潤得比原來更美了三分的柳岑楓終於第一次睜開了眼睛。他睜開眼的時候,陽光正好,他躺在躺椅上,而我正坐在他身邊戳他毫無瑕疵的皮膚,所以好死不死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他是那麼安靜地,用漆黑的雙眸看著我。我啊地驚叫了一聲,他也只是微微顫了顫睫毛。雲顏和亦寒匆匆敢來,本想把他帶到葯室去,他卻死活拽著我的衣袖不放。不吵不鬧,不哭不叫,只是用幽幽的深深的黑亮眼睛看著我,拽著我衣袖的手緊到青筋暴起,讓人不忍強行把他拖開。

雲顏說,他是墜崖時撞到了頭,又被毒素刺激到神經,所以失憶了。最可怕的還不是普通的失憶,而是「返魂」式失憶。也就是說包括他的智力,人生經歷以及生活能力都退化到了某個近似嬰兒的階段。

他不會說話,不會穿衣,不會洗澡,只會安安靜靜乖順地坐著或站著。除了在我身邊,只要一有生人接近,他的渾身就會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壓力,那恐怕是身為柳岑楓時的本能。雖然不一定有什麼傷害,但絕對不是好受的,膽小一點的人當場便會嚇出一身冷汗,連雲顏也沒興趣再去整他。於是乎,這個重擔就理所當然的落在了我身上,而我殘酷又匪夷所思的奶媽生涯也開始了。

我教他說話,教他認字,教他各種生活常識。我說:「我叫……臨宇,你叫宇飛。」他拽著我的衣袖,猶豫地吐出一個「宇」字,嗓音還是跟從前一樣好聽。我開心地揉著他的腦袋笑,他略帶羞澀地低下頭,默默念著「宇」字,像是要把它刻在心裡一樣認真。

其實我的本意是想教他自己名字的,誰知他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叫我宇,為了區別,我只好叫他飛飛。

飛飛的學習能力很強,短短兩年時間他就學會了溝通說話,毛筆寫出來的字比雲顏都端正許多。他很喜歡看書,這點不知道是不是受我影響,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端一杯亦寒泡的茶(話說我們一家的品茶口味都被亦寒養刁了),一看就是一下午。只是,他看書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看過的絕不肯看第二遍,這裡又不像現代書籍泛濫,以至於現在我都找不出什麼書可以讓他消磨時間。

唯有一點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成長,就是生人勿近。只要我一不在身邊,就幽幽靜靜地綳著俊臉不說話不吃飯也不睡覺,面無表情地散發他沉重的壓力。害我連跑來風吟行軍打仗,也不得不把他帶在身邊。不過也幸好他不愛出去不愛玩鬧,就算整天呆在房間里也沒關係,這兩年我才能在風吟隱藏住柳岑楓這麼個身份尷尬的人。

我拉著他的手站起身來,雖然身邊的人是個比我高出快一個頭的帥哥,可是卻莫名地有種升級為偉大母親的錯覺:「生完氣知道餓了?點心早就準備好了,洗完臉再去吃。」

他點點頭,黑眼睛濕漉漉地晶亮,就像一隻小鹿,腮幫子微微鼓著,這是他在我面前常會有的表情。洗完臉,侍女低著頭送了點心進來,又安靜地退出去。飛飛身邊的侍女都是從修羅暗營直接挑選出來的,有一定的武功卻不會露了痕迹,知道什麼時候該發話,什麼時候該閉緊嘴巴。

門推了開來,進來的是已經換好衣服亦寒和一臉睏倦的玲瓏。我看著玲瓏道:「玲瓏,去好好睡一覺就啟程回洛南吧。」

「真的?」玲瓏滿臉驚喜地看著我,「我……不用再照顧少爺了?」

「咳咳……」我瞥了彷彿什麼都沒聽到的飛飛一眼,笑道,「是,小姑奶奶,你解放了。可以回雲顏身邊去了。」

玲瓏臉上紅了紅,挺了挺胸:「其實照顧他也沒什麼,我只是太想念夫人了。」

我點頭,瞭然笑意在唇邊擴散,直到她臉漲的通紅了,才放她離去。其實,這也怪不得玲瓏,我公務太忙,根本沒時間照顧飛飛。讓玲瓏一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天天照顧一個絕世大美男的飲食起居而不起「邪念」,又要每天承受他散發的低氣壓,確實談不上什麼好日子。

玲瓏走後,亦寒就在我面前坐了下來,極是順手又熟練地拿起茶壺茶杯泡了三杯茶。第一杯理所當然地被飛飛端了去,品了一口,估計是太久沒飲了很懷念,味道又相當滿意,於是對著亦寒展露了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

亦寒並沒有什麼反應,但渾身的氣勁很放鬆,甚至都有幾分柔和,就像少小離家的遊子好不容易回到家中的愜意和珍惜。他又把第二杯遞給我。

我一口飲盡,溫溫暖暖的清香在唇齒間擴散,彷彿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受到了洗滌。看看身邊同在飲茶,神色不一的亦寒和飛飛,我忽然有些好笑,怎麼會有種一家三口的錯覺?雖然女扮男裝的媽媽,冷言冷語的爸爸和年紀最長的孩子,是那樣不倫不類的搭配。

我笑笑道:「亦寒,若是有一天再也喝不到你泡得茶了,我和飛飛一定會像毒癮發作般難受。」

亦寒連一句也不問我毒癮是什麼,只是很漠然地,毫不猶豫地說:「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的手抖了一下,幸好沒有鬆開杯子,心底空落落的,難受的我發冷。咫尺天涯,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咫尺天涯啊!

我又開始咳嗽了,他們兩個手忙腳亂地拍撫我的背,尋找雲顏準備好的藥丸。我猜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所以飛飛才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亦寒卻是低著頭,緊緊握住雙拳,一語不發。

咳得久了,連聲音也有些沙啞,我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道:「我沒事。亦寒,傳訊給秦歸,讓他加強城防,擺出要和我們生死決戰的樣子。總之,絕不能讓人懷疑他和我們的關係。」

亦寒應了聲是,隨後扶起我柔聲道:「公子,去休息一下吧。」

我點點頭,見飛飛還是那麼緊張地幽幽地望著我,忍不住理了理他的衣襟道:「我沒事的,不要擔心。」

他很認真地點頭,然後重複我的話:「宇沒事的。」

他那樣用力地點頭,傾盡一切地相信,蒼白的臉,幽黑的眼眸,認真地讓人心疼。我輕輕抱了抱他,轉身走出了他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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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丞相世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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