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一雙精明的眼睛看着孫女塞在雞肚裏的腳,眉開眼笑,孫女的腳背微弓,腳跟圓弧,是最好的小腳苗子。好的三寸金蓮,一要形正,二要手藝好,為了孫女這雙腳,她可是跟着柳婆子學了好些時候呢。

院裏燃著的一炷香已經燒完,陳氏將沈明錦的腳丫子從公雞肚膛里拿出來,血糊糊的,看得沈明錦觸目驚心,一陣暈眩,頓時軟在了陳氏的懷裏,由著陳氏替她清洗。

陳氏在孫女被熱水洗過的腳趾縫間,一點一點地撒上明礬粉。

見祖母抽出白布,纏上了她的腳,沈明錦不由提了心,她知道祖母只要猛地一用力,她的腳趾便要斷了。

「住手!」

一聲粗獷的男聲猛地從大門口傳來,並伴隨着院門突然被踹開的碰撞聲。

沈明錦聽了,心中一喜,是爹爹!

沈舒堂道:「我沈家的女兒不需要卑躬屈膝地守在男子身旁,我沈家的家業還得靠錦兒,她得當男兒養!」

陳氏摟着沈明錦,一手捂著口鼻,喝道:「你這不孝子又去青玉樓了?和你說過多少回,那些女子沾不得!」

沈明錦也被濃重的脂粉味弄得一陣不適,伸出小手,摸摸鼻子。

沈書堂蹲著身子,紅着眼將沈明錦腳上纏着的白布輕輕地抽去,哽咽地道:「當年她娘要是有一雙大腳,也不會逃不出那場大火。」

說起往事,陳氏一陣沉默,半晌後摸著孫女的頭,對着兒子哭道:「既是要當男兒養,以後得招婿回來。」

沈舒堂道:「那是自然!」

沈明錦睜著一雙大眼看着有些微醺的爹爹,又看看皺着眉的祖母,突然覺得這一世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兒好像也挺好的。

見自家女兒的眼睛似乎比方才明亮了許多,猜她剛才定是被嚇到了,沈舒堂疼寵地刮著她的小鼻子,溫聲道:「錦兒不怕,下回有什麽不願意就和爹爹和祖母說,你可是我們的心尖子呢!」

一家三口正聊著,外頭小二忽然進來稟道:「掌柜的,前頭官家又來收稅銀了。」

沈舒堂聽了,大步流星地去了前頭臨街的布坊。

沈明錦好奇,套好鞋,也跟了過去,一進門就見一幫衙役頤指氣使地對沈舒堂說——?

「沈掌柜,這回分到你家頭上的是五百兩,三日後務必交到府衙。」

沈舒堂忍着氣,拱手將一幫大爺送出,還搭了兩匹綢緞料子,但待人走後便立即收了笑臉,「豈有此理,邵家軍滅了北夷,這群貪官污吏卻都卯著勁要趁著這次封賞升個一官半職,竟到處收刮民脂民膏,還不如讓夷人來滅了這幫為非作歹的!」

自古便是這般,戰爭苦的一直是百姓,打起來的時候,百姓要勒緊褲腰帶繳納稅銀以供糧草之需,戰爭結束了,貪官們又要籌銀子送禮,好在封賞時能排上名次。

沈明錦伸出小手勾了勾沈舒堂的大手,這一世的爹爹比北安王更像個父親,對她十分寵愛,讓她心裏也生出了孺慕之情。

沈舒堂見女兒滿臉擔心,摸着她的腦袋笑道:「沒事,爹爹給錦兒銅板買糖葫蘆吃!」

沈明錦抿著小嘴露出淺笑,心中十分羞恥又藏不住的歡快,糖葫蘆啊,自己都十八歲了,竟還會因為一串糖葫蘆感到開心。

沈舒堂見女兒羞澀又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臉頰,「哎呀,咱們家錦兒再長個幾年,必當和你娘一樣貌美如花。」

捏着手心裏的三枚銅板,沈明錦看了一眼笑呵呵的爹爹,想着五百兩對沈家來說約莫不是一筆多大的錢財,她已打定主意要做一個無憂無慮的沈家閨女,拿着銅板,歡快地往外跑去。

「馭」的一聲,伴隨着一陣馬蹄聲響在沈家布坊門口響起,沈舒堂心頭一跳,忙跑過去看,只見一個面容俊美的男子騎着一匹汗血寶馬從眼前急馳而過,自家女兒跌在隨後急急停住的一匹黑馬馬蹄前。

他嚇得心口一縮,連忙奔過去將女兒拉入懷中,「錦兒、錦兒,你可傷著了?」

沈明錦全身軟乎乎地趴在沈舒堂懷裏,低着頭,一聲不吭。

馬上的人好奇又抱歉地看着這個小姑娘,心道:不會是嚇傻了吧?

「實在抱歉,小的主子趕路,不想驚擾了府上姑娘,還請見諒。麻煩這位兄台給小姑娘請個大夫看看,小的尚有要事在身,等事畢再回來賠罪!」

話音未落,一個荷包掉落在沈明錦身旁,馬上的人一拱手便作勢要走。

沈舒堂氣得站起了身,怒喝道:「誰稀罕你這幾兩破銀子,我沈家僅此一根獨苗,有了好歹,你拿什麽賠我!」

亡妻走後,女兒就是他的命根子,哪想得到,不過出門買個糖葫蘆都能有此番事故。

伍修急得額上直冒汗,他也知道不該鬧市騎馬,可是世子爺得了不利白家的消息,就像一頭瘋驢一樣,橫衝直撞的,他無奈之下只得一個勁地道歉。

「爹爹,錦兒沒事。」一雙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拽著沈舒堂的衣擺,「帶錦兒去買糖葫蘆吃吧。」

陽光下,淡淡的亮光照在瑩潤如玉的小臉上,伍修似乎看到了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由得一怔。

沈舒堂看着女兒乞求的眼神,又見這個小郎君一臉愧疚,猶帶憤慨地擺手道:「走吧,下次萬不可這般魯莽了。」

伍修如得大赦,忙笑道:「等回程,定來府上賠罪。」

「爹爹,糖葫蘆、糖葫蘆。」

沈舒堂抱起女兒,「走,爹爹帶你去買糖葫蘆。」卻是不再理睬伍修說的賠罪一事,這年頭,誰還記得回來討一頓罵?

伍修看着那個伏在爹爹肩上、垂着眼的小姑娘,覺得沉穩得與年齡不符,抬頭看了一眼這家店鋪的門匾——?沈家布坊,又見前頭的主子已經不見了蹤影,急忙打馬飛奔而去。

在沈舒堂懷裏的沈明錦從草梆上取了一根糖葫蘆,眼角瞥了下飛奔而去的伍修的背影,心裏暗暗鬆了口氣。

她剛一出門就猛一看見邵楚峰的身影,驚得手腳冰涼、指尖發麻,一時間便愣在了那裏,差點沒躲過緊隨而來的伍修,幸好伍修及時勒了馬,這條得來不易的生命才得以保住。

只是邵楚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晚上沈明錦躺在自個的廂房裏,邵楚峰那張臉一直出現在她眼前——?今天的冷漠堅毅、一年前臨別時的滿心歡喜,以及四年前站在城門口,聲嘶力竭地喊著趙清沅的畫面,一一浮現。

她不知道當他得勝歸來卻得知她的死訊時會是怎般心情。她沒想過要死的,那是一場意外!但她內心也不是不愧疚,因為在掉進湖裏的那一刻,她竟然覺得解脫。

那夜她睡不着,一個人在湖邊散步,望着湖裏半圓的月,出神了許久,想着這裏的月亮和北疆的該是一樣的,只不知道地下的世界有沒有月亮?

她探頭望向湖面,就在這時,後面忽然有一雙手將她推了下去,那一剎那間,她已從湖水的倒影看見了一張模糊的面容,也在同時間,她忽然有了解脫的想法。

也許她能在另一個世界遇到玹哥哥呢!

沈舒堂去了縣衙交稅銀,沈明錦和陳氏在布坊里幫忙看門面,今兒個是集市,街上人來人往。

「哎,你聽說沒?這回立了大功的邵國公世子未過門的娘子沒了,說是自己跳湖了!」

「嘖嘖,哪家的姑娘這般沒福氣?」

布坊里挑選布料的兩位夫人忽地聊了起來,沈明錦聽見這話,小小的身子一震,僵立在門邊。

「還能是哪家?先前便有婚約的北安王府的郡主啊。」

「錦兒、錦兒,快過來,別在那擋着路!」陳氏猛一看見小孫女立在兩個豐滿的婦人後頭,生怕一會兒撞了她家小孫女,急忙喊道,卻見沈明錦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她,像是不認識她一般。

陳氏心頭一駭,踩着小腳過來,牽住沈明錦的小手,見手心還熱呼呼的才放了心,輕聲道:「今兒人多,錦兒別亂走,就跟在祖母身後知道嗎?」

沈明錦見陳氏一臉溫柔地看着她,心頭忽地暖暖的,乖巧地點頭道:「嗯,錦兒不亂跑,就跟着祖母。」

陳氏笑着道了聲,「乖!」說着忍不住往門外探,嘀咕道:「你爹怎麽還不回來?」

聽見這話,沈明錦也看了外頭一眼,心下同樣覺得奇怪,每次集市,爹爹都會在布坊里幫忙的。

兩人不知,此時的沈舒堂已經被收押到大牢裏了!

縣令周啟仁先前送上去的銀子替他疏通了關係,對方允諾只要再湊十萬兩,一定讓他官升一級,眼看調令的事有着落了,周啟仁摩拳擦掌,準備趁熱打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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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認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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