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日臻王府中卻炸開了鍋,余戰已經砸了王府里第八隻花瓶,第十盞茶盅,手中握著許久未用的三尺皮鞭,團團在屋中咬牙切齒,下人都戰戰兢兢地不敢進屋來,只怕主子一個心情不好手滑,自己就要丟了命。

梁國成到得正是時候,與余戰關在屋中一陣密談後,臻王終於邪火初散,在府庫中好一陣挑剔,興沖衝去了城西的天宇閣。

梁國成說得不錯,堰丘、紹淵,自己不需選定一方,都拉攏過來,屆時太子之位還不是自己囊中之物?

天色已然不早,天宇閣內一派竹聲清凈,莫懷臣一身月白絲袍,飄灑立在院中相迎,余戰進了石門,回身笑咪咪地拍拍掌,身側便魚貫擦過他這次送來的珍品。

一株三尺余高的金玉八寶珊瑚樹,流光溢彩,濯濯耀眼。

一匹追風駿馬,漆黑如夜,目間一顆白星,顧盼如龍。

更有兩位雙生妖嬈的舞娘,幾乎半裸著盈盈碎步,一般的水蛇細腰,雙份的婉轉婀娜,寶石色的眼珠兒流轉含媚,好不撩人心醉。

余戰自然得意,「這是本王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請莫相笑納!」

「噢?」莫懷臣不過淡淡地,眸心點過那兩個水火嬌美的舞娘,都無半絲波瀾,聲氣也不緊不慢,「王爺好意,懷臣心領,如此大禮可不敢當,請內廳一敘!」

果然只是敘一敘,莫大丞相禮貌周全無懈可擊,堅辭了余戰的厚禮,開口談談天氣,說說歷越景緻,甚至還讚揚了禹華的美食,出口成章一副風流雅士的倜儻,卻不沾半分要緊的實質,關於和親更是隻字不提。

余戰想要跟著將就一次學識淵博,卻幾乎噎成了結巴,他急著來沒用晚膳,餓著肚子與莫懷臣磨性子飲茶,沒一會兒,越發心抽筋手發抖。

三弟近一月以來咄咄逼人,幾乎將他擠兌得無路可退,如果那個凌王提供的消息不錯,余非的背後,正是這位優雅俊美的冷麵丞相,而凌王的突然卧病不起,據說也和他脫不開關係,他如此擺布明著偏幫三弟,莫非已經認準了惠敏公主的和親人選?

余戰咬咬牙,不,他,決、不、允、許!

索性不再繞彎子,直道:「惠敏公主溫柔美麗令人傾倒,本王對她一片真心,希望莫相能為本王說合說合,若得大人相助,事成之後本王必有重謝!」

重謝?名利財富,還是女人?

莫懷臣不過勾唇笑了,譏誚間依舊悠然如春風,「本相不過一介臣子,怎配擅定公主的終身大事?惠敏公主此次來訪也是為了尋一個合心之人共度一生,先合心,後才得如意,王爺您說是不是?」

余戰懵懂點頭,其實根本沒聽懂,後來垂頭喪氣地告辭回府,左思右想想得岔了,琢磨著莫懷臣的意思,是要他先在李娉身上下點工夫,半途一拍大腿,連聲催促前面的車夫,「停,去司馬府,不,等一下,去請司馬大人,說老地方見面。」

「是。」侍衛領命而去,余戰先到了「瀚食軒」,沒有三刻工夫,門便「吱呀」開了。

余戰殷情起身相迎,「這個時候將司馬大人拽出來,弟妹不會怪我吧。」

這話說得親密,進屋的魁梧男子緊著拱手,卻也虎虎生風,「臣不敢當,王爺深夜召喚,有何急事?」

余戰上次許了他兵部尚書一職,只等自己的親外公年底致仕之前保舉引薦,以司馬性德如今威望,自然可順利接任,司馬是個聰明人,當即立誓追隨,他還手握調動城外御林大軍的虎符,對如今的自己更是意義非凡。

既然是自己人了,他也懶得羅唆,「今晚請性德來,一來為了喝喝酒,二來是想問問你,這些日子陪著惠敏公主都做了些什麽,余非又做了些什麽,本王想知道一切。」

「原來如此……」司馬性德思忖片刻,挑著要緊的幾件事兒講了,余非無非是去得勤一些,當著人賣弄幾分文才風流,邀請了李娉幾次,她只有最初一次推不過才勉強去了,看似嬌怯靦腆,但並不容易親近。

余戰聽得直皺了眉,「她看來很怕男子,那本王要如何才能接近她呢?」

司馬沉吟了一會兒,雙目一亮,「臣記起一件事,其實要感動李娉,亦應不難。」

「噢?」余戰不禁欣喜地傾身,「快講!」

第三日,傾瞳估摸著莫懷臣身上的「冰魄」已快化盡了,就不趕急,午後才悠閑地踱去了天宇閣。

路過東閣雕門,卻發現了無數移植的鵝草,青綠的草色從惠敏公主的門口延伸了一整片泥圃,一時有些意外,問起柴青,才知道是余戰連夜派人大動干戈地尋來,遠近望去翠竹竿竿,下頭卻是叢叢茸茸好一派野風。

李娉卻最寶貝一株在青花瓷缽中單獨栽種的鵝草,說是每天都會親自守著澆水。

今天李娉又跑到城西山裡去了,最近她似乎是上了癮,總是天才亮就往外跑,到天黑才回來,也不知是為了躲避余非、余戰,還是為了其他原因。

傾瞳遠遠瞧過她,那個怯怯的女孩子如今曬得膚色輕紅,眉間嘴角都含著明媚的陽光,倒十分開朗的樣子,山間遠足對健康果然有益呢。

指尖觸著那柔玉的葉,細膩的草葉痒痒地搔人,也快吐盡了最後一絲綠,在風間顫巍巍的,她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錯漏了什麽事情,才欲詳細追究,有人從背後行來,溫涼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指,靜淡語調似乎帶點埋怨,「怎麽不進來?」

傾瞳心間一嘆,唇邊卻先溜出一句戲謔,「這邊多出這麽一大片東西,還不許我逛逛?怎麽,這一會兒工夫,丞相大人就等不及了?」

「你……」莫懷臣難得俊面泛紅,乾咳了一聲,直接拽著她往外走,倒應了一聲,「是,我等不及,成了吧?」

聽說她到了,外頭竹聲也不清凈了,天宇閣能有多大,李娉又不在東閣,她一個人難道一根一根數竹竿去了?等了又等,卻是按捺不住,便起身來尋她。

剔透的薄光下,卻見她通身瑩芒,待在一片野草重碧中若有所思,那樣垂首漫然的模樣,好像一曾不受打擾的竹歌世外的幻夢。

他淡立良久,一點一點的,胸口積年的郁痛更甚了,似乎見她多一次,就加倍的疼,加倍的澀,好似一把來回磨挫的刀,生生矛盾著拉鋸自己的血肉。

明曉得不可不可,卻是越來越捨不得,也不捨得。

今日,明日,後日……他不知還能有幾次這樣放肆地凝視,縱情牽過她手的機會,匆促直覺到掌心裡順從的溫度,才稍微放鬆地淺勾了唇角。

他不放手,現在無法放手。

繾綣白衣無言,不過撲到她邁開的腳邊,浪花一般凝凈無塵。

身後的清音卻故意調侃,「我現在可是男裝,叫人瞧見豈不糟糕?」

白衣淡凜,登時滯住了空氣。

男寵,流言,那悲慘艱辛的黑色過往是這個孤傲男子的禁忌,自他大權在握,凡是敢擅言此事者,都死了,死得都極慘。

那段胸口永遠淬毒的隱痛,誰也碰不得。

回首,俊雅眉宇間漾起似有若無的慍意,「看到又如何?」

傾瞳偏不怕死地偏了腦袋端詳,忽然自如輕笑道:「能如何,我自然讓人誤會到底,索性你也認了吧,這樣,不喜歡嗎?」點漆眸子一瞬肆無忌憚,反挑釁地握住他的手,相交十指都好看修長,就那麽揚起在兩人之間,「不喜歡我便放了!」

她作勢欲甩開,手邊卻是一緊,被那人一扯攬入懷中,戲語和著竹歌暖暖拂面,「你不在乎,我自然認了。」

「大狐狸!」她望著他放大的俊顏,慌張地微張朱唇,漆仁在光中剔透無塵。

靜寂的深眸輕虛了些,漾開一環環溺死人的溫柔,他卻加深著那個纏綿的擁抱,鼻音輕揚,「嗯?」

心如鼓噪。

不是為他如此地接近,而是因為他此刻那般毫無防備的神情沒有懷疑、怨恨、深沉或冷漠,他不過放鬆地帶點疏狂,眸光清澈一如少年。

這樣一張面孔呢,彷佛笑過幾世春殘夢盡,仍如青玉沐著月輝,令人不禁想親手去觸碰感知,那般溫潤的容顏後頭,可有能被燃透的心扉。

真的抽手撫上他的眉宇,斜飛的眉寫意地直入鬢間,順從在纖纖柔荑下,他似被她十指吸引著,一點點靠近,快要觸上她濕潤的紅唇……

「咳咳……」旖旎的空氣登時被打亂了。

傾瞳窘得猛一把推開與自己分享唇風的男人,發覺大狐狸的面上飛快閃過一絲鬱悶神氣,再去瞧那個打破氣氛的倒楣人,柴青遠遠站著,局促地盯著泥地,好像地上能數出幾朵花兒來。

某人果然語氣不善,「你最好有要緊的事兒。」

「長平王到訪。」

「嗯。」莫懷臣頓了一頓,皺眉道,「前廳奉茶吧,本相就去。」

「你有事,那我先走了……」

方才這般曖昧,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柴侍衛你保重!

輕飄的袖角卻被拽住,「何必急著走?去書房坐坐吧,我去去就來。」

傾瞳一時倒記起了袖中的東西,「哦」一聲隨柴青去了書房,坐在窗邊慢悠悠地飲那盞清茶。

窗外夏嵐簌簌,她無聊地攤開袖中匣子,裡頭疏散的通共二十顆丸藥,粒粒赤紅,專克難醫的寒症,師父當年用了所有手頭的火焰花為二姊所制,二姊幾年發作一次的輕疾,每次都靠它抑制。

她卻曉得這良藥對於大狐狸並無大的功效,可是她不得不將這葯送來給他,因為從小到大一直將自己當做仇人的二姊如此拜託了她。

昨日午後她們靜然對坐良久,直到暮色降臨人面模糊,前塵如風呼嘯,那些過往的仇恨齟齬,漸漸變得稀薄,對面的人卻無形間越發愛恨難辨,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過似乎也無須再多言。

二姊忽然柔柔啟唇,「以前的事,我不會說對不起,以後,你敢連累杜家,我一樣不會留情。」

「……」

杜卧雲站起來將那盒葯交託她手,「我要走了,這個幫我轉交吧,替我謝謝莫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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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醉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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