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芟葳蕤
大殿之中，蕭思溫正在紫檀雕花椅上靜默地端坐，身邊一支鎏金蟠花燭台搖曳著射出道道暖光。
「女兒給爹請安。」
蕭家三位千金陸續走進殿中，隨即一起福身。
蕭思溫在紫檀雕花椅上打量了三個女兒一番。他的大女兒穿着藍鳥描花長裙，二女兒著了紫綃翠紋裙，三女兒的是……小袖短衫！
眼前的景象不禁讓蕭思溫暗暗皺了皺眉頭。
他劍眉鎖了鎖，開口道：「你們知道我叫你們所為何事？」
「女兒不知，還請爹爹明示。」蕭胡輦道。
「後天就是清明了，按照我們蕭府的規矩，今天你們該去宗祠附近拔草。」
蕭思溫頓了頓，狠狠一拍紫檀雕花椅的扶手，「可是你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去作秀嗎？」
此話一出，蕭胡輦和蕭雲珠頓露畏懼之色。
每年祭祖之日的前兩天，蕭府的小輩們都要親自去宗祠附近清理雜草，以表答對蕭家先祖們的敬意，這是蕭府的規矩。
拔草對蕭雲珠和蕭胡輦這樣的千金大小姐來說可是一份極不容易的苦差事，是她們最討厭的事了。
「你們兩個姐姐，居然把這樣的大事忘得一乾二淨，倒是燕燕，離了蕭府十五年，都知道這樣的規矩！」
蕭思溫繼續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這話讓兩個姐姐不痛快，讓蕭引凰也一陣一陣冒虛汗。
這規矩她怎麼會知道，她才回來不到一天，她只不過不愛穿那些礙手礙腳的漢人衣服而已，她還是喜歡大遼那些騎馬射箭都方便的衣服。
「馬上換衣服，去拔草！」蕭思溫大喝一聲，把三姐妹嚇了一跳。
穿着華服的兩位蕭府千金手忙腳亂地回去換衣服、卸妝，而蕭引凰則不慌不忙地走出大殿走向宗祠。
說到拔草，蕭引凰可想起了不少事情。
以前和師傅齊半仙生活的時候，她跟着齊半仙學醫術，去各個名山大川採藥，藉此遊歷了不少地方，還偶遇了師兄易孤行。
當時師兄被所結識的一個公子拉去當地的百花樓喝酒，才出了百花樓，酩酩酊酊地往出走，卻看見師傅拉着師妹經過，嚇得一下子酒全醒了。
當然，眼睛賊尖的齊半仙當然也看見了易孤行，把他揪了過來，好一頓教訓，硬是把花天酒地的易孤行拉到了泰山上採藥。拔一種草的時候，還把易孤行端酒杯的手掌劃破了。
往事一一浮現，蕭引凰便在往事中來到了宗祠前。
大概打量了一下這附近，蕭引凰開始犯愁了。
經過一場春雨，這裏的雜草遍地都是。更何況宗祠重地，平時沒什麼人來，更加助長了雜草的瘋長。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蕭胡輦和蕭雲珠。
蕭府宗祠附近的雜草只允許蕭家小們拔，就是怕他們讓下人提前拔乾淨給自己省事。
這麼多年了，蕭家原來的草都是蕭胡輦和蕭雲珠拔的，可是她們兩個哪裏懂得怎麼拔草！根本不把草根拔出來，只是割掉草葉罷了。
年年歲歲積累下來，這裏的草就長得極為茂盛，莽莽榛榛，跟荒山野嶺無異。蕭引凰甚至都擔心，這裏的草隨便撥開一叢，就能看見一隻等待着捕獵的野豬，亦或者是瑟瑟發抖的小鹿。
蕭引凰犯愁之時，蕭胡輦和蕭雲珠也換了衣服來了，褪下華裳艷妝之後，兩個人在蕭引凰面前顯然是遜色了幾分，特別是蕭胡輦，方才她因為蕭引凰的衣服嘲笑了她，沒想到自己卻因為穿金戴銀而被父親大批一頓，這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臉色自然也不如蕭雲珠好。
見到蕭引凰，蕭胡輦挑了挑眉，心中仍舊記得剛才的口角，出言不遜道：「妹妹在外頭野了那麼多年，想來拔草這種事情該是很得心應手吧，再者說你在外頭野了十五年，這次回來也該好好敬敬祖先了，這次最大的那塊，就給你了。」
蕭引凰嘴上沒說什麼，心中不停地冷笑。
你蕭胡輦雖然在蕭府待了十幾年，可是每次拔草都這麼敷衍了事，想來該是更不敬吧！
蕭雲珠走過來：「三妹，你……」
「二姐放心」，蕭引凰點點頭，「妹妹峭壁摘花都易如反掌，如此小事，不必姐姐擔心，恰好我們姐妹離得近，妹妹摘完了，就去幫姐姐吧。」
只見蕭雲珠得意洋洋地看了蕭胡輦一眼，抬高了聲調說道：「妹妹對姐姐這麼好，姐姐謝謝妹妹了。」
另一邊的蕭胡輦看着一對「相親相愛」的姐妹，氣得臉都白了。
而蕭引凰看她們兩個斗著，只微微一笑，隨後便走到那荒草萋萋中俯下身子，拔起來。
要說這荒草確實是根深蒂固不好拔，但是跟蕭引凰以前採過的葯相比，還是簡單不少的。
胡思亂想一陣后，蕭引凰身邊的雜草已經摞成一座小丘了。
再看看蕭胡輦和蕭雲珠那邊，她們已汗流浹背，拔出的草卻還沒鋪滿一層。
蕭雲珠比蕭胡輦稍好些，因為她娘何琴漪嫁過來之前是個農門小女後來進了蕭府做下人被看上的。何夫人教過蕭雲珠一些拔草的技巧。
蕭胡輦事事都爭強好勝，見兩個妹妹的雜草都比自己多，心有不甘，可是這雜草太鋒利，她又心疼自己，實在是快不起來。她只得喊道：「兩位妹妹真是厲害，比蕭府的農丁拔草都厲害呢！不愧一個是農姑之女，一個是浪子之徒啊。」
埋頭拔草的蕭雲珠受不了這樣的委屈，她最恨別人總說她娘出身貧賤。看四周沒人，她便憤憤站起，質問她：「你說什麼？」
恰好蕭胡輦也蹲累了，藉此機會站起身來，冷笑道：「怎麼？妹妹不樂意了？可惜了，妹妹再生氣，也改變不了你娘身份低微的事實！」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蕭引凰耳朵生疼。
老天保佑，請她們特別是蕭胡輦趕緊出嫁吧！不然她蕭引凰遲早被吵死。
要不她趕緊出嫁……不行！蕭引凰忽然就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她能嫁給誰呢！
越是分神想想事情，她手中的活計越快。
這一幕被前來視察的蕭思溫看在眼裏。
自己的大女兒蕭胡輦和二女兒蕭雲珠像兩隻下了蛋的母雞「咯咯咯」爭執不休，倒是骨肉相離了十五年的三女兒蕭綽，靜靜地蹲在草叢之中，兩隻手麻利又幹練地在草叢中拔草。那種沉默而堅韌的力量，讓蕭思溫想起九重天闕的重明鳥，不畏烈火的燒灼，浴火重生，鳳凰涅槃。
他像對空氣開口道：「此女將來，必成大器。」
千年史冊，記載了這一句話，印證了這一句話。
他忽然無比感謝齊半仙，給了他一個巾幗不讓鬚眉般的女兒，他覺得自己十五年前救下齊半仙並把女兒給他撫養的選擇無比明智，也忽然知道了，自己叱吒風雲的雄心壯志，該是誰來輔佐。
冥冥之中他得到了某些答案，便寬恕了另外兩個女兒的聒噪。
三個女孩子誰也沒有發現蕭思溫的蹤跡，她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做自己的事，專心致志。
蕭引凰潛心拔草，忽然發現前方的草叢有異動。
這茂密的草叢中，極容易有蛇，她警惕起來，準備徒手抓蛇。
沒想到扒開草叢，是一隻毛茸茸的雛鷹在地面發抖。
這雛鷹剛剛長了一些絨毛，圓滾滾的，可愛極了。它的兩翅受了傷，流了不少殷紅色的血，看着令人觸目驚心。
大遼也算馬背上打下來的國家，雖然有些漢化，但是獵鷹作為民族的象徵一直都是很受尊敬的。
原本蕭引凰也覺得這雛鷹又可愛又可憐，她便小心翼翼地捧起這隻幼小的鷹，裝作上茅房的樣子，把雛鷹踹回了夙煙小築。
迎面便碰上了春喜，蕭引凰把雛鷹遞給春喜，告訴春喜：「小心照顧好這小東西，等我回來，別給其他人知道了。」
春喜也是大遼人，小時候還跟父親狩過獵，見了鷹自然是很親切，便接過去，對蕭引凰道：「奴婢知道了，小姐早些拔草回來。」
有了小鷹的「召喚，」蕭引凰拔草拔得更加起勁沒過多久就把自己的地方和蕭雲珠的區域拔得乾乾淨淨，留蕭胡輦一個人乾瞪眼。
蕭引凰再回夙煙小築的時候，春喜已經給小鷹上了葯，包紮好了。
忙着喂鷹的春喜喜滋滋地告訴蕭引凰：「小姐，這小鷹可能吃了！這會兒都吃了不少雞肉了。」
蕭引凰假慍道：「你把雞肉都給它吃了，本小姐累了一天，吃什麼？」
春喜調皮地吐吐舌頭：「小姐莫氣，涼瑣姐姐告訴春喜，小姐愛吃雞，已經給小姐留夠了，春喜早就吩咐了后廚的沉香她們，這一桌子菜都給小姐備好了，只等小姐用膳呢！」
這番話說完，春喜拍了拍手，便有一大群侍女捧著各種佳肴走了進來。
自己拔了一天的草着實是飢腸轆轆，看見這一桌子的美食，蕭引凰頓時很是欣慰。
涼瑣和春喜兩個人果然貼心，而且這春喜待她如姐妹，同她一點都生分，如此，她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