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醫德是什麼,能當飯吃嗎?

第一章 醫德是什麼,能當飯吃嗎?

薄暮漸染。

晚風徐徐穿過竹林,伴隨着密密竹葉相互摩挲發出的「沙沙」聲響,似有股淡淡花香在灰色暮靄中彌散開來。

李卿羽扒拉着竹簍里千奇百怪的各色草藥,默念著清點一番,而後滿意地拍拍手,將竹簍縛在肩上,踩着一地夕陽走向山谷。

師姐白露正坐在門口翹著二郎腿兒噼里啪啦地嗑著瓜子。遠遠望見卿羽背着葯簍子打山徑上走來,迅速將手中殘留的幾粒瓜子嗑完,一起身,滿腿的瓜子皮嘩嘩落了一地,扯著嗓子道:

「你可算回來了!眼見天色越來越晚,你要再不回來,我真以為你被狼給叼走了!」

卿羽抹了一把額上細汗,眼睛彎彎似空中弦月,道:「我本就沒走多遠。再說方圓十里的虎豹豺狼都早被師兄唬得不敢走近,我沒那麼晦氣。」

說話間,白露已幾步迎了上來,不由分說卸下卿羽背上的竹簍甩到自己肩上,一手攜住卿羽臂膊,笑得春風得意:

「我做了醬香丸子與爆椒魚頭,你不來我不捨得開飯呢,走,嘗嘗我的手藝!」

卿羽笑容一僵,下意識掙了掙。

白露卻似早有防備反而捉得更緊了些,見她一臉懼色,便討好地做出一副誠懇又可憐的模樣來:

「師姐整整做了兩個時辰呢,用的是山下月涼城裏一品樓頂級大廚的燒菜秘方,毛毛好歹也要嘗上一嘗,說不定,說不定會很好吃呢?!」

白露這般溫柔表現頓時讓卿羽覺得毛骨悚然。

師姐白露是個典型的潑皮戶。素日裏行事雷厲風行,說話不拘小節,再加上生就一副乖張不羈的性情極易惹是生非,常常惹得大師父何當、二師父嚴城火冒三丈。

最嚴重的一次是去年春天某日,大師父使喚她下山採購些日用品,不想她在月涼城裏與人起了爭執,一人將對方六個大漢揍得鼻青臉腫,還一把火燒了人家的院子。

翌日,六人糾集一群夥計拿着鐵鍬鍋鏟找上門來,揚言勢必要討回公道,如若不然就要報官。

素來不苟言笑且喜怒不形於色的二師父終於按捺不住大發雷霆,當着對方的面狠狠抽了白露幾十鞭子,直到外衣被鞭裂,血水淌出來,師兄於心不忍開言求情這才止住了二師父高高揚起的皮鞭。

大師父更是一臉沉痛,哆哆嗦嗦拿出多年來捨不得見光的一大捧私房錢,泛著淚花雙手賠給人家。

出了氣,又有錢拿,仔細權衡一下,似乎並不虧。對方一伙人也就不再追究,揣上銀子罵罵咧咧的走了。

但白攢了多年私房錢的大師父痛心疾首,氣咻咻地下令從今往後再不許她下山,除非她不再認自己這個師父。

白露性子潑辣且又倔強,想從她嘴裏聽句討巧求饒的話簡直像跟一隻愛美的大公雞商量著要拔下它的油亮雞冠子——門兒都沒有。但只有兩種例外一:是問人借錢,二是邀人品嘗她做的菜。

以前那些個被逼着嘗白露做的菜不是被齁得翻白眼就是被麻得半天說不出話的日子令卿羽心有餘悸,但見她神情堅決,只得無奈道:「好吧。」

白露一聲歡呼:「我就知道毛毛最是聽師姐的話!」說着拽起卿羽往家走,順勢提了提肩上的竹簍,「今天採的挺多。」

卿羽緩緩吁了一口氣,抿唇一笑:「多采些草藥就能多換些銀錢。現下天氣越來越暖,想着趕在師父們回來之前做些輕薄的衣裳給他們。」

白露卻是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道:「才不是吧,我看你是要給周顧師兄做衣裳是真,給兩位師父做不過是順手罷了。再說了,大師父處處留情,不愁沒有風情萬種的美嬌娘塞各種各樣花里胡哨的衣服給他!」

大師父何當的風流八卦卿羽都是從白露嘴裏聽到的,結合著大師父玉樹臨風的長相與放浪倜儻的性情,卿羽也對此深信不疑。

但見卿羽不言語,白露竊以為她又是在思念師兄周顧了,不由暗笑。

**********

但願這回不會如從前千萬次那樣難吃到讓她恨不能將舌頭拔下來的地步。

面對着面前黑乎乎的醬香丸子與爛成一堆漿的爆椒魚頭,卿羽強行克制住胃裏強烈的不適感,在白露的深情注視下艱難地夾了個丸子。

「怎麼樣怎麼樣?與昨天那道干炸丸子比起來是不是好吃很多?」白露雙手抵住下巴,滿懷期待地問。

想起昨天那道幾乎被炸成一堆木炭的丸子,卿羽狠心將嘴裏的丸子嚼了兩嚼,又見白露兩眼雪亮,不忍拂了她的興緻,遂微微點了點頭:「是好了些。」趕在她手舞足蹈自我表揚之前又加一句,「如果麻醬沒有熬糊的話,會更好吃呢!」

不是存心要打擊白露,而是一旦完全肯定了白露的廚藝,就會聽到那句天底下最可怕的話——好吃?那就多吃點!這盤全是你的,鍋里還有!……

在無數次的深受其害之後,卿羽不得不找到先發制人的防禦辦法,這是在為自己的身體健康乃至審美觀負責。

聞言,白露面上歡天喜地的悅色頓做鳥獸散,嘟囔了一句「有那麼難吃么」便也拈起一個來放進嘴裏。

卿羽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硬生生咽了下去不覺喉頭髮緊。

「味道是有點不對……」白露皺着眉頭念叨一句,轉而又麻利地將那道爆椒魚頭推到卿羽面前,「那就再試試這個,我保證,這個要比醬香丸子好吃很多!」

卿羽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取了些嘗了。白露的期待之火又重新熊熊燃起,瞪着一雙雪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卿羽,趕在她詢問之前,卿羽道:「挺好的。」

白露卻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歡呼雀躍,眼睛倒是瞪得更大了:「真的?」

卿羽扒拉了一口飯,嗚咽著:「是真的。」

白露憋在嗓子眼裏的興奮吶喊終於噴薄而出,窗外停留在樹梢小憩的夜鶯受着驚嚇,不滿地嗷了一聲,撲棱著飛走了。

卿羽摳了摳耳朵,繼續埋頭吃飯。

她知道,要是再不昧著良心稍稍微表揚一下白露,自己就要被餓死了——飯菜一定會頂着「寧缺毋濫」的罵名被統統倒掉,且白露以師姐的身份下令不準再做,並為此舉美名曰「餐餐有量,多做可恥」。

如此,半夜三更她又要餓醒,跑到廚房裏抱着又硬又冷的窩窩頭啃。

晚飯過後白露又照例抓了一把瓜子盤腿坐在窗邊案台上嗑得歡快,伸手挑開窗板探頭瞧了瞧,圓月正懸,天地清明。回頭卻見卿羽拿火燭剪短了燭心,倒出白天採的藥材,鋪了一地,便又開始分揀。

「光線暗,費眼睛,明天再做不遲。」白露吐了個瓜子皮,嚷道。

卿羽仔細將一地草藥分門別類,頭也不抬:「眾多草藥摻在一起,還是趁早分開為好,不然氣味混亂,難免會影響藥性。」

白露不以為然:「不過是一個晚上,沒那麼嚴重。再說,這些草藥是送到山下去換給別人的,我們又不用,犯不着這麼細緻。」

卿羽終於抬頭望了白露一眼:「這話讓大師父聽見了,定又要訓你有辱醫德了。」

白露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瓜子卻仍嗑得清脆連貫:「醫德是什麼?能當飯吃嗎?世道這麼亂,苟全性命已屬不易,哪裏還講什麼醫德?生死存亡皆是個人造化罷了,要人人都跟你這樣,豈不累死?!」

雖說白露的「醫德論」卿羽不敢苟同,但這天下現狀卻是屬實。

當今天下四分五裂,共有燕、魏、梁、陳、楚、越六疆國土,國與國之間的大爭小戰從未停過,但自打前年大燕國一連吞併了周邊衛國、周國兩國之後,一時震住了其他國家蠢蠢欲動的心思,目前各國皆是各過各的風平浪靜彼此相安無事。

由此,近幾年的世道倒也不甚哀戾,各國皇帝閑來無事還派個特使帶點土特產去往哪個國家串串門,拉攏拉攏關係之時順便訪問一下對方民情,考察一下對方的管理制度,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為己所用更是大好喜事。

卿羽師徒五人所在的這座山名為「祁嵇山」,屬梁國管轄,翻過山頭便是燕國地界,側部又與陳國毗鄰。看似是「博觀天下,吐納蒼穹」的大好地段,實則卻因地勢險峻灌木叢生加之有野獸出沒的傳聞,落得個人跡罕至蕭條之極的景象,趕在春夏天氣和暖且晴好的時候偶見山下居民上山打獵砍柴採藥,其他時間便是實打實的萬徑人蹤滅了。

卿羽剛開始隨大師父上山時,還嫌過於清凈,終日鬱郁不得歡,時日長了倒也習以為常樂在其中了。

再不習慣的事,慢慢的,就都會習慣下來。

因為一開始就深知沒有別的選擇。

大師父何當有着一手妙手回春的好醫術,卿羽曾親眼見他背回一頭金黃大老虎,原以為師父是要剝了皮做冬衣,豈料第二日卻見這隻虎慢慢悠悠在院子裏溜達着散步,驚得卿羽瞠目結舌。

大師父眯著一雙風流桃花眼慢條斯理地對卿羽說:「昨兒路過山腰花錢從一獵戶手裏買下的,原想着要你給為師做件氅子,穿出去風光風光,但見它皮毛有洞,顯然是被弓弩射的。你也知道為師向來是個追求完美的人,有了這瑕疵還不如不要,便給它一條生路。」

這話讓卿羽佩服的五體投地,從此對大師父的醫術更加刮目相看——要知道昨夜這老虎已是氣若遊絲身體發涼,任誰都清楚這是即將斷氣的跡象。

沒過幾日,老虎養好了傷,就歸野山林了,但卻是個知恩圖報的靈物,有時會來串串門,也不空手,帶些咬死的山雞野兔,白露最愛跟它廝混,給它取了個接地氣的名字,叫阿黃,常悄悄拿些雞腿啊滷肉啊分給它吃,大師父為此沒少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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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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