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俘徐如林

第二章 戰俘徐如林

烈日下的海面上,一艘骯髒破爛的貨船緩慢地駛着,桅杆上張牙舞爪的太陽旗,正在迎風飄搖。

被綁在船頭起重機下的徐如林慢慢睜開眼睛,金屬甲板上蒸騰起的熱氣,使得站在遠處叼著煙斗的詹寧斯上校看上去有些扭曲。

八個小時的暴晒,蒸幹了他渾身的水分,也讓他的思維變得緩慢,他機械地抬起頭,想看看毒辣的太陽什麼時候才能落下去,如果能熬到落日,意味着他能多撐一晚上。

太陽依舊在頭頂,他注意到電報室頂上的側向天線又在不停地轉動,看來這艘船又要改變航向了,果然不一會兒他感覺到了腳下甲板開始轉動。

一隻海鷗落到這艘船的桅杆頂上,它歪過頭與下面快被曬乾的戰俘對視了一會兒。江草少尉提着一隻水桶鑽出船艙時驚動了海鷗,海鳥飛走時,一泡鳥糞落在了猙獰的旭日旗上。這一幕讓死到臨頭的徐如林感覺到了少許快慰。

少尉從海里打起一桶海水,劈頭蓋腦澆向徐如林,看着他咳嗽幾聲,恢復了少許生氣,於這才轉身回去了。船上所有日本人里,數江草還算稍微有點兒人性,每半天會來給俘虜澆一桶水。

上方駕駛室內,指揮官白鳥正懷着矛盾的心情看着下面的徐如林。弄死這個試圖逃跑的中國戰俘易如反掌,當然也可以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但是這意味着自己失去一名強壯的勞動力。

「閣下,你應該看看這個……」大副川島打斷了猶豫中的白鳥,白鳥轉過身看到大副在海圖桌邊上放上了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畫着一條螺旋狀曲線和一個箭頭。

「剛和咱們的海圖對照過了,這個傢伙繪製的航線圖大致沒錯,這些天他一直在計算我們的位置。」

不部分人不會費心去看從徐如林身上搜出的那張包餅乾的錫紙背面,畫的是什麼鬼東西,但是川島是個有心人,他第一個注意到徐如林繪製的,可能是一張航海圖,對照后發現,除了一些細節略有出入,大致航向和航程判斷無誤,甚至於這艘船複雜的轉向都記錄下來了。

「他是怎麼做到的?」白鳥好奇地問。

「這個人一定學過航海,顯然是通過觀察天體變化判斷航向,然後計算我們的航速得到大致航線。你看,他還做了這個東西。」

軍曹拿起一個扇形的紙板,上面畫着刻度,還掛着一跟線,同樣是從徐如林身上搜出來的。

「這又是什麼東西?」白鳥問道。

「一個自製的六分儀,可以在夜間利用星座導航。」

「想的還挺周到的。」中佐接過這個粗糙的六分儀,在手上掂了掂,然後從一堆破破爛爛的東西里取過一雙布鞋,「這個不會有什麼名堂吧?」

「這個么,就是一雙鞋而已。」川島笑了笑。

「這個人或許留着還有用。上等兵,去把他給解下來,給他水喝。把這雙破鞋也還給他。」

「是。」一名士兵轉身離開。

「小野船長,黑森號今天還有求救信號發出嗎?」他轉向一邊的船長。

「是的,最後的信號是15分鐘前發出的,只是重複『求救』一個詞,測量到的位置,有了40°變化。」

「電台位置一直在變化,實在太匪夷所思了,除非她一直在圍繞我們做高速航行?」

白鳥慨嘆一聲,看着下面的俘虜被從起重機上解下來,四仰八叉地躺在滾燙的甲板上。

「對了,黑森號兩年前的電報提及他們是被暗礁捆在一座島邊上,我們能避開暗礁上島嗎?」

「這一點需要要特別小心,只能先停在較遠的地方,先用小船進行水文資料收集,等過了幾個潮汐后,應該可以測量出一條航線,然後就可以讓你的俘虜們建造簡易碼頭了。根據我在馬紹爾群島的經驗,200個工人一周時間可以建造一座及簡易的港口。再然後,就可以卸下船上設備了。」

「放心,工時不會拖延,沒有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偷懶。」

幾分鐘后,兩名破衣爛衫的戰俘上到甲板,將腳底燙傷,已然不能走路的徐如林拖進船艙。

「你可真是命大。」架著徐如林一條膀子的老田說道,「我們都以為日本人會把你扔進海里餵魚。」

徐如林嗓子冒煙說不出話,他只能茫然地望向四周,只見抽著煙斗的詹寧斯上校向他微微點頭。上校是船上唯一的英國戰俘,享受一點兒優待,可以在衛兵監視下自由走走,顯然日本人並不擔心英國軍官會跳船逃走。至於他為什麼會在船上,中國戰俘們並不知道,他應該不是來當勞工的。

這艘裝載了兩百名戰俘和的大型貨船,不久前還是法國的偽裝巡洋艦阿米莉亞號,法國投降后一直停留在了越南,太平洋戰爭的第二天,維西法國與日本達成協議,將這艘裝載着大炮、水上飛機和完整通訊設備的萬噸巨輪租借給了日軍,從此成為了日本陸軍的貨船,日軍在船上進行了若干改造,然後開始了她的秘密任務航程。現在,這艘船上的俘虜日本人外,幾乎全是在緬甸被俘的中國遠征軍戰士。

一個月前,當遠征軍主力逃進了野人山後,幾支斷後的阻擊部隊,被迫走出叢林投降。這裏大部分人,也正是四五月間,在密支那以南地區被俘的。日本人克制住了虐殺戰俘的衝動,征服南洋的軍事行動,還需要大量的勞動力,他們覺得可以讓戰俘們慢些死。

徐如林來自200師機修部隊,專長是修汽車和發電機組。1個月前,他和他的連隊在景棟以北被截斷,全連打到彈盡糧絕,最後只活下他一個。他躲在死人堆了撐到深夜,試圖摸黑逃回國,但是穿越封鎖線時,被警覺的日本狼狗發現並咬傷了腿,最終被日本人抓住。當時他有過拉響最後一個手榴彈成仁的念頭,但是一念之間又覺得,被俘后多半會被押送到怒江邊修工事,那樣仍然有機會逃走;他生在海邊,水性不錯,有一半的把握可以活着泅過奔騰的怒江回到祖國。

算盤是這麼打的,但是命運畢竟掌握在日本人手裏,兩天後,他和其他幾百名戰俘被押上了火車,一路向南到了仰光,然後上了這艘船。

沒有戰俘確切知道,他們會去向哪裏,也很少有戰俘留意到,押送他們的部隊,是一支奇怪的非戰鬥部隊。只有徐如林留心到了這些,他在仰光港口排隊上船時,就從矮個兒的江草少尉背後,瞄過他手上的簿冊,只見上面寫着:榮字1644部隊手賬。從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了要逃跑的念頭,哪怕是在茫茫大海上。

徐如林猜到自己大概不會是被送去某處小島修建碉堡或者飛機場,事情只會更壞。他在第5軍情報處有幾個朋友,曾經在一次酒後掰扯中,討論過日軍中最兇殘的部隊排名。他還記得那名參謀突然從半醉狀態清醒過來,停了很久,然後提到了兩個他從未聽聞過的番號,一個是731,另一個就是1644。全然不是那些參加南京屠殺的師團。

在船上漂了五天後,徐如林就找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志,並且有了逃脫計劃。日本人自恃在海上無路可逃,難免管理有些鬆懈,這給他們留下了空子。

他們計劃在夜裏,用徐如林做的鑰匙打開艙門,偷偷爬上甲板,在船尾唯一一名哨兵的觀察死角內,放下一條救生艇,然後逃回中國沿海。

計劃聽上去有些異想天開,不過徐如林曾經在馬尾的海軍學校上過兩年學,自恃有本事在海上確認方位。當然祖國的沿海也在日軍佔領之下,至於如何穿過敵占區,那是后話。

熟料,行動尚未展開,計劃就提前暴露。一群日本兵突然衝進關押戰俘的底艙,二話不說就抓了他,搜出他用硬板紙做的六分儀,鐵絲彎成的開鎖工具,以及一份手繪的航行路線圖。很顯然,他找的幾個同志里出了一個內奸。

入夜後,潮濕悶熱的底艙漸漸變得舒坦些。大難不死的徐如林一個人蜷縮在漆黑的角落裏思考着兩件事:其一,下一步該怎麼辦;其二,內奸是誰。

隆隆的柴油機噪音吵的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這兩個問題。他真的恨自己沒有在日本人刺刀指向自己的時候,拉響那顆手榴彈與那些禽獸同歸於盡。一閃念間,自己為什麼會找到那樣可笑的理由,說服自己放下武器苟活下來。不過多想無益,慷慨赴死還能拉上一兩個日本人墊背的機會,已經一去不返了。

船體開始迅速傾斜,打斷了他的思緒。這是一次相當強勁的急轉,毫無準備的戰俘們,紛紛從破席子上滾向一邊。徐如林趕忙扶住艙壁上的管道,才止住向一側的滾動。可以猜到,駕駛室里剛剛進行了一次相當緊急的左滿舵,一定有什麼特殊的事情發生。

「老徐,怎麼回事?」邊上老田驚恐地問道。

「不知道,像是在避讓海面上什麼東西。」

「避讓什麼?」

「也許是礁石。」他聳聳肩道。

「奶奶的,真盼著撞上礁石,老子正想拉着日本人一起餵魚。」

黑暗裏說話的是曹有德,新38師搜索連的機槍手。他的話引來了黑暗中某人的訕笑。

船體傾斜漸漸減緩,緊急情況似乎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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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海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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