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小桃紅的手一頓,哭聲稍停,「娘娘,您跟陛下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我沉默地盯着床帳頂半晌,腦子很空,不知該怎麽回答她這個問題。

「陛下怎麽能這麽對您呢,您可是幾次為了救他差點沒命。」說着,小桃紅又低泣起來。

「為他捨命的人多了去,何止我一個人。」我語氣淡淡。

我不是因為喜歡他才救他,我救他更不是為了挾恩圖報,如果要把恩情和愛情劃上等號,對我們彼此都不公平。

小桃紅聽了,不是很贊同的樣子,氣鼓鼓地道:「可陛下早就把您給忘了!您看他這麽多年也沒想起您的好,老是冷冰冰、臉黑黑……還有那眼光,您看看朱妃的德行、看看新近得寵的彤昭儀,哪根毛能跟您比?這眼光也忒差了,奴婢都不知該說他啥好。」

我好笑地瞥過小桃紅一臉鄙夷忿然的表情,虧得我寢宮沒旁的人,這話要是被外人聽見傳了出去,如此背後說皇上的不是,諒她也沒幾個腦袋可以砍。

小桃紅被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震,頹然地瑟縮腦袋,「娘娘,您今晚真的惹禍了嗎?」

什麽禍不禍,早八百年前惹下的糟糕事,如今事來了,躲也躲不過,這算什麽禍?我閉着眼睛不說話。

小桃紅看我不說話,低頭囁嚅,「奴婢原本很高興的……」

我偏過頭看她。

她怔怔地停下手,低聲呢喃,「您嘴裏不說,可奴婢知道這麽多年來您心裏一直惦記着陛下。奴婢原以為今日您與陛下這樣應該能夠冰釋前嫌了……可是為什麽奴婢卻感受不到您的一絲喜悅之情呢?」

我牽動唇角,沖她招招手,待她乖乖地探頭過來,我伸手就往她臉上狠狠一掐。

小桃紅鬼叫,「手下留情啊娘娘!」

我笑咪咪地道:「現在感受到本宮什麽之情了嗎?」

小桃紅幽怨地瞅着我。

我鬆開手,輕拍她的小臉蛋,「真不知你在瞎想什麽,我今晚確實闖禍了,只不過這禍可不是你想的那麽可怕。」我撇嘴,「我就是氣不過他這麽翻來覆去地折騰我,你看到我渾身淤青了吧?可惜你看不見皇上的,估計這會兒渾身上下都是牙印呢。」

小桃紅瞠目結舌,「娘娘您……」

我嗤之以鼻,「就准他捏我,不准我咬他了?就算他貴為皇上,我好歹也是皇后,鳳體豈容他這麽折騰?那我不折騰他的龍體怎麽成?」

小桃紅愣了半天,興奮得直拍掌,「幹得好啊,娘娘,您看陛下下手這麽重,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您下次就該下狠勁地咬才解恨。」

我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擺手道:「好了,你擦完讓我睡會兒,我實在乏得很。」

小桃紅忙點頭,手下的動作更加利索。

等她將我渾身擦了個遍,再替我套上睡袍,我早趴着會周公好幾回了。

小桃紅小心地把被角掖好,靜靜地看了會兒,苦澀地搖了搖頭,這才悄悄捧著水盆出去。

這一夜很漫長,我似乎很久不曾睡得這麽沉過。明明發生了很多事,可睡着之後腦子卻空得很,只覺得整個人浮浮沉沉地飄蕩在半空中。

一時間,我好像看見了整片皇城,又好像在俯瞰整個大祁皇宮。

一瞬間,所有畫面飛掠而過,我忽覺背脊一寒,扭頭竟出現在御書房的大門。

我沒由來地抖了一下,正納悶今天在君心殿摸了一整天,為什麽睡覺卻是夢見御書房。可轉念一想,也對,我在御書房待的時間最多,君心殿只到過一次,還是對御書房有感情。

我整個人跟半透明的遊魂似的,輕飄飄地進入御書房。這兒跟我記憶里沒有差別,可奇怪的是御案前坐着的人竟雙鬢斑白,仔細看那張臉,居然是皇上!

我有些好笑,不久之前還在跟他滾床單,入夢就見他老了,我是存了什麽居心?難道他都那樣折騰我,我還不夠滿足,在夢裏隱晦地吐槽他嗎?

我忍不住笑出聲音,可這一笑竟驚動了御案前的人,一聲冷喝隨之襲來——?

「誰?」

我一呆,這也行?!

那人抬起頭來,當目光觸及我這邊時,那張萬年不變、波瀾不驚的臉居然出現一絲裂痕,露出愕然的神情。

「是你?!」

我的夢自有我作主,我本想叉起腰說「沒錯,就是我怎麽著」,可嘴巴輕輕嚅動,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好像被自動消音一般。

我正納悶着,皇上已經走過來了。

他一靠近,我就看清他的臉龐。

彷佛真的渡過了無數個歲月,他已垂垂老矣,不是當年面若桃花的少年郎,亦不是如今風華正茂的青年皇帝。儘管看起來老了,可給人的感覺依舊凌厲、銳氣逼人。

「還回來做什麽?」

我怔了怔,嘴唇微張,想起自己說不出話來,於是乾脆地閉上了嘴。

他見我不說話,也跟着陷入沉默,靜靜地與我對視。

可我記得我是半透明狀的飄浮物,難道他真看得到我?

我剛想移動,他便突然開口,「等等。」

我詫異地回頭,只見他捏了捏眉心,面容帶着疲色——?

「看來朕真的老了,你走了,必不會再回來,朕看到的不過是朕心中的虛影罷了。」

我沒料到他會自嘲起來,索性杵在那看他還想說什麽。

他站在幾尺開外,好像在畏懼什麽,既想靠近又不敢動的模樣,片刻後才開口,「佟薇。」

忽而一聲「佟薇」讓我身子一震。

他的視線定在我身上,那雙黝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個淺淺的影子。

「佟薇,你贏了。」

彷佛在百般躊躇之下,他終於露出一抹釋然,輕抬起手緩緩向我伸來。

我只覺得手腳被穩穩定住,無論如何都不能動彈,想撇開臉,可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緊緊盯着他。

「朕記了你一輩子,你贏了。」

酸意梗在喉間,我的眼角有點濕,一滴眼淚順着臉頰滑了下來,面頰微涼。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觸到我的臉時,轟的一下如煙散去,我猛地睜開眼睛,淚水順着眼角滑了下來。

可沒等我伸手抹淚,有人已經率先將淚抹乾。

我微微一愣,床頭靜坐的皇上與夢中雙鬢髮白的他交疊在一起。

庄生曉夢迷糊蝶,我已經無法分辨究竟是當時夢迷,還是此時迷夢。

皇上輕聲問:「你為何哭?」

我被夢中的畫面所擾,一時分不清是醒是夢,迷糊地問:「你怎麽在這?」

「朕下了早朝,想來看看你。」皇上微頓,再次重複剛才的問題,「皇后因何而哭?」

我盯着他高高束起的黑亮髮絲,腦海里一時浮現夢中鬢髮霜白的老人,一時又浮出昨夜龍榻上我倆交織在一起的青絲,十指交扣香汗淋漓、臉紅心跳翻來覆去……這下我是徹底清醒了。

昨晚三更半夜從君心殿一路瘋狂逃回鳳儀宮的事應該不是作夢吧?我記得自己確實已經回來了,為什麽一覺醒來看見的還是皇上?

我心裏亂七八糟地想着,面上卻半點慌忙都不顯。

元佑嘉眼神一黯,「不早了,皇后若是身子無礙,便起來吧。」

我輕輕地點了下頭,剛要坐起來,什麽東西順勢從雙肩滑了下來,低頭一看,猛地倒抽一口氣。

小桃紅這死丫頭換衣服也不好好換,綁得鬆鬆垮垮的,有什麽用?

我尷尬地趕緊將衣襟收了收,把不該露的趕緊遮住。

皇上神色晦暗不明,明顯不怎麽好看。

我估計昨晚他應該發泄夠了,現在見我這樣指不定以為我是在勾引他,可我從昨天到現在就是一個字,冤啊!

誰知道究竟是給誰害的……等等,昨天明明是他宮裏的人把我丟進池裏去的,壓根不算我跑去勾引他的吧?

「皇上,昨天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臣妾剛醒過來就被一群宮女不分青紅皂白地抓進浴池裏。」我以一種興師問罪的口吻氣沖沖地先發制人,覺得這種時候該掌握主權,必須澄清這次的事根本不是我的個人行為。

這事肯定是他私下授意的,他要是敢說他毫不知情,我才不信。

元佑嘉面無表情地答,「昨夜之事不是朕授意所為。」

看吧,我就知道你要狡辯。我一臉狐疑,「哦,那又是何人授意?」

他沉默半晌,將臉撇開,「小海子。」

還心虛,你看,都不敢正視我了吧!我險些把鄙夷二字放上額頭。

敢作不敢承認,居然讓一個小小的海公公替你背黑鍋,你可不可恥!

他感受到我濃濃的質疑目光,皺眉道:「你不信?」

我一臉正直地搖頭,「不不不,臣妾怎麽會不信皇上。」

這回輪到他拿質疑的眼神戳着我。

我掩飾地輕咳一聲,「這麽早皇上怎麽到臣妾的鳳儀宮來了?」

這話一出,連我自己都陷入沉默當中,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給撕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昨夜兩人才這樣那樣完,半夜我自個先跑路,反倒好似皇上才是被吃完抹嘴不認、任人糟蹋的那一個……呸呸呸,誰糟蹋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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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后發落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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