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自從伊耆義無反顧的走後,惜芳已不知多少日夜茶飯不思了,但她即便是難受到極致,還是堅持在按著伊耆留下的敷藥方法,替心岸的眼睛上藥,以至於這些日子過來,心岸的眼前已不再是模糊一片,漸漸的已有了些輪廓,甚至能看見淡淡的眉目。

當他一日睜開眼時,見到那低聲抽泣著,卻還在為他敷藥的惜芳,心岸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原來,這姑娘長的如此清雋,近觀尤可見那眉宇間淡淡的愁緒,揮之不散,連心岸能瞧清楚她的相貌也自不知。

惜芳未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被握住,剛欲站起,才意識到心岸的行止,不覺雙頰微紅,幾日來,終於有了除痴坐與敷藥以外的第三件反應。

「心岸大哥……」她一出聲卻被自己嚇到,不禁又自沉默了下去。

一直以來的惜芳就如同個小精靈,整日歡笑,他着實思念著那個歡聲笑語的女子,而他也未料自己能看清她的眉目後,她卻再無笑容。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緊緊的握著不讓她放開,「以後,就讓我代替伊耆師父,來照顧你。」

惜芳一愣,旋即眼圈微紅,心中甚為感慨,一直以來她喜歡心岸大哥,她倒追、她倒貼,但她不想是在今日的情形之下,聽見他如此說。

她想要的是等到有一天,心岸真心的與她說,惜芳,我喜歡你,比露兒還要喜歡。

那一幕幕心岸的心念,在自己的心中盪過,她的眼圈更紅,卻一滴眼淚也落不下來,可是如今,似乎終於有了些起色,可是自己最親的師父卻不知去向,再也沒有回來。

她垂首不語,終於是痛哭出聲。

得之失之,老天總是公平的可怕。

師父走的那天,她追了師父十餘里路,最後暈倒在山外,是被雪茶哥哥抱回了長留山。

他說:「師父走了也是個命數,應該為師父高興。」

說是如此說,師父離開長留山的時候還在笑,可她的心卻在滴血,是伊耆師父將她從小養到大,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她離開伊耆師父去了天上,雖然甚是惦念,但不至於傷悲,因為師父還在。

可如今,她的那片天,真的不見了。

見惜芳面上依舊沒有欣喜的神色,心岸兀自腹誹自己的哄女孩能力,卻聽這小女子擦乾眼睛上的淚,悠然的說:「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些。」

若此,失一人,才能得一人,她寧肯不要。

抽手離去時候,惜芳卻還不知心岸所見,已然超出自己所想,若她知曉了,恐怕會笑吧。只是心岸木訥,完全不知道用這件事去哄她。

當心岸回想結束,微微側頭看向來人,有四人,還有兩個龐然大物,不遠處站着的那個人似乎與自己的師尊形容相似,但他不太確認,實話說,放近了,已是能夠瞧的半真半假,放遠了,卻還是兩眼抓瞎。

瞎子當久了,如今要做個明白人,卻還是雲里霧裏的,不禁微微苦笑,卻見有一嬌小的身子連竄幾步,向著自己的方向跑來,似乎是露兒……

不過此刻兩人間並不能有太多話語,手底下這日益消瘦的小身板,心岸除了每日陪着她,卻並無他法能讓她振作起來。

朝露快走兩步,捉住惜芳的手輕喚著:「惜芳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她停頓了一下,望了望自己的師兄心岸,他面色如常依舊含笑。

朝露天真的說:「我師尊說了,伊耆師父和蒼朮沒事的。」

「真的?」惜芳瞬間抬首,那動作之大嚇得朝露向後退了一步,眨著水杏大眼的惜芳眸間顯然是不信,「那日伊耆師父一出長留山,天上的劫雲便出現了,我怎麽求他,他都不肯留下來,師父……師父說,死了,也要出山。」

「為何伊耆不能出長留山?」素秦倒是有些好奇,比如他的師尊青帝伏羲也是上古五帝,卻與自己的仙侶洛棲出入自由,毫無窒礙。為何同樣是五帝之一的伊耆,卻被困守在此,一出山便有這般大的動靜。

莫沉嘆了口氣,這事情他倒是非常清楚的。

上古之戰,黃帝軒轅大獲全勝,其餘四帝境遇各不相同,青帝伏羲自甘認降,後任天界月華上神點燈掌燈飽受屈辱;蒼帝高陽不知去向,大多書中記載其已經死在乾蒼行宮之中;白帝少昊與炎帝伊耆拒絕黃帝招安,黃帝言你二人便永遠長留在此吧,後被困在長留山中。

時光荏苒,白帝少昊竟也再無下落,即便是黃帝軒轅,也早已渡劫轉生為當世人皇,其當年所施大法力卻依舊困住了伊耆。

莫沉只是密語將過往煙雲簡要說與素秦聽,而朝露依舊在勸著惜芳。

她拽著莫沉到了惜芳身邊,「你聽我師尊的沒錯,他們真的沒事。」

兩雙朦朧大眼便這般瞅著莫沉,莫沉無端的自覺,若是不去騙她二人,自己會立刻陷入無止境的眼淚攻勢中,於是順着朝露的示意,點了點頭。

惜芳揉着眼睛,委委屈屈、將信將疑的說:「真的嗎?」

「莫沉,從不騙人。」

「那伊耆師父為何一直不回來?」

「咳,他二人許久未見,定當要雲遊四海、閑雲野鶴一段時日,你說可對?」莫沉這幾日總感覺壓力很大,他不禁蹙眉,但還是編造了個天大的謊言。

話剛一落音,只聽着惜芳憋足了勁的,爆發出了轟天大哭,這哭聲震天,驚擾的整個百草園的弟子們都跑出了院子,圍着他們的小師妹噓寒問暖。

心岸喘了口氣,也微微安定,笑着說:「她哭了就好,都好些日子不哭不笑了。」

瞎子當久了,自是比他人敏感,心岸不用眼觀,也直覺站在不遠處靜靜看着這一幕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師尊素秦。

所以他問也不問,將惜芳交給她的雪茶哥哥,自己則向那方走去。

近觀,還真是自己那平素不愛出山的師尊,不由大驚失色,連忙正襟執手,行了個恭敬的拜師禮,「師尊安好?」

素秦心中輕嘆,自己此生教過兩個徒兒,其一嬌縱頑劣,這其二卻又太過乖順,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懲罰他。

他連忙扶住心岸下落的身子,口中直說:「乖徒兒,別拜別拜,你明知道我平生怕什麽。」

素秦平生就怕規矩,他要是個規矩的人,就不會亂闖禁宮遇見紫洛了。

所以心岸起身後,才溫和的問素秦:「師尊此次為何下了天界呢?」

素秦無言以對。

他知道今日要應對的事,的的確確需要狠下心的,所以他微微呼了口氣,任涼風吹拂在自己的面上,感到分外清涼,不由得清醒了幾分,「心岸你眼睛好了?」

「惜芳日日都在為徒兒上藥,已是快了。」

「很好,我看這姑娘對你,倒也實在。」像自己的孩子終於找到伴侶一般,素秦頗為滿意的看着被眾星捧月的惜芳。

心岸微微面紅,卻也沒反駁什麽。

此時,夙白在那頭對二人招手,示意先進去說話。

素秦點頭,「也好,你與我去一清靜之地,為師有幾句話要與你交代。」

心岸微愣,難得的見素秦的面色如此凝重,卻也只好點了點頭。

天光忽暗,明暗間狂風大作,眾人皆互相掩護著,奔回百草園中。

不遠處傳來幾聲鷹鷲的厲鳴,惹得敏感的心岸朝着那方望去。

心岸與素秦在那小屋裏已很久了,時不時的從天上掉下幾滴雨珠,落在守在門外的朝露、莫沉、夙白、惜芳四人身上,因為擔心心岸的關係,惜芳偏就不肯回去。

碎碎的細雨砸在身上,涼颼颼的入了脖頸之中,在細雨綿綿中草葉越加青翠,葯香越加濃烈,惜芳卻覺得有些微寒,轉身便看朝露拿了把油紙傘站在身後。

她問:「我總擔心……」

「噓,夙白說他會幫我們。」側眼睨了眼夙白,朝露其實是有些感謝他對自己的順從,就譬如說方才,她一概去求了兩人,莫沉雖不太願意參與此事,但好歹是坐視不管、任你等胡來的態度;夙白則沉思片刻,卻應允了相助。

或許這便是所愛與被愛的差別吧。

雖然師尊每每是有求必應的,不過不會像夙白這般,應得這般無法無天。

莫沉與夙白站在不遠處,垂柳之下,白衣紫袍相得益彰,忒那出塵。

細雨霏霏中,夙白率先走出,單手化出九靈尊,方寸光弧控於掌間,微風拂在他略顯蒼白的面上,精緻的讓人無奈,薄唇微抿,顯出幾分無情本色,但方觸及到朝露的面上便自轉為溫和,那一抹笑,讓旁人看了心醉。

自從揭開了那錯綜複雜的感情線,有些話說來沒了底氣,有些人見了再不如前般坦然。

微光流轉,二人忽然眸光相觸,朝露忽然面部一熱,側過頭去,輕聲對惜芳說:「夙白的九靈尊可以重現這內中景象,我們走的遠些,別被發現了。」

惜芳點頭,身子骨還虛弱的很,被朝露扶到了垂柳樹下。

夙白的手掐著符字,小字金光頻閃,不多時,那九靈尊中便顯出了兩人影像,皆是面帶苦澀。

這一幕,教眾人心中一沉。

小屋內空曠無物,唯有兩人,一站一跪。

跪着的那個,不斷的叩頭,口中直說:「師尊,求你收回成命。」

素秦垂眸,面色凄楚的很,「心岸,真的不要怪師尊,有些事,當真是天命,師尊也無能。」

無能,無能的緊。

禁宮裏的一幕又一幕,倏然在眼前掠過,那人的笑顏驟然出現,晴天霹靂般將素秦震得向後退了一步,他心中只道,為時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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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為霜霜華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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