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銃之炎(七)

第一百零一章 銃之炎(七)

埃修伸手托住一塊朝自己滾過來的巨石,他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只是使其停留在身旁。儘管確實如赫菲斯托所言,那什麼緊湊型摺疊式投石機的射程雖然遠得跟它的名字一般驚人,但準確度並不值得恭維。大概是因為整體結構過於緊密,沒有辦法加裝減震的配重部件,以至於齊齊拋射的一剎那,五輛投石機從下到上劇烈地跳動了一下,複位時底座深深陷入雪地。也因為受此影響,巨石墜落的軌跡毫無章法可言,但雪原起伏不定的地勢將這種不確定性轉化成了恐怖的殺傷力,僅僅只是第一輪齊射,堅冰構築成的工事已經被肆意滾動的巨石被摧毀大半。

埃修開始慶幸自己及早作出決定將防禦工事的位置靠前推進五百米。這五百米意外地形成了一段至關重要的緩衝距離,縱有巨石飛越過冰牆,卻也沒有波及到依斯摩羅拉,而民兵部隊想來也已經撤退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那麼接下來——

埃修單臂緩緩發力,試圖從底部將巨石托舉起來,但掌心反饋回來一種違和的光滑觸感。巨石的表面被刻意打磨得極其光滑,岩石天然的稜角與粗糲被徹底抹除,以至於埃修的手掌在底部不停打滑,難以找到一個穩固的受力點。埃修只得將火槍背在身後,騰出雙手,才堪堪抱起巨石。他雙臂繃緊,磅礴地深呼吸,擰動腰身將巨石甩向遠處。在飛出大約四百米的距離后,重力才在這場與埃修的無形角力中勝出,巨石被拽回地面,碾平了一個鬆散的雪坡后沉入雪地。

阿爾德瑪公爵的眼皮微微一跳,他手中也拿着一個望遠鏡,因此能看清楚埃修的一舉一動。投出巨石時那流暢自然的身姿會讓任何雕塑名家為之痴狂,肌肉的舒張間爆發出來的偉力如同地心的岩漿一般,厚重,澎湃,而且熾熱。當巨石自埃修手中騰空而起時,阿爾德瑪公爵聽到自己部隊各處傳來壓抑的驚呼,有那麼一瞬間他也以為那塊巨石會突兀地降臨到自己頭上。但事實最終證明就算是埃修這等卓絕的人物也沒能勝過精密的機械,他確實展現出令人駭怖的力量,但遠不足以對那支投石機部隊產生任何威脅。操作人員已經開始轉動絞盤,收緊繩索,第二輪轟擊即將開始。

埃修仰起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再次衝上天空散亂墜落的五塊巨石。他一直在心裏默數,儘管投石機展開的準備工作非常漫長,可火力密集而連貫,第一輪與第二輪齊射之間的間隔大概只有一分鐘多一點的時間。絞盤需要複位,繩索需要重新塗油,拋石的裝填也需要時間,但原本繁瑣的工序被協同運轉的零件壓縮到了極致,而正因為如此,壓迫感也被提升到極致。而作為設計者,赫菲斯托也沒能給出埃修正面破解的方法,只是讓他被動地等待對方耗盡彈藥。

但敵人遲早會意識到堅冰的工事之後仍是雪原,只需要再將陣地往前推進五百米就能將依斯摩羅拉納入投石機的射程之中。儘管仍有顧慮,但是埃修迫切地意識到自己需要主動出擊,被動挨打只會讓他向深淵更快地滑墜。就目前的形勢而言,似乎除了正面沖陣,將那些投石機盡數摧毀以外別無他法。

巨石沉重地墜落,焚野在飛濺的碎冰之間忙不迭地逃竄,以它的反應速度與腳力,這些巨石不可能直接命中造成上海,但聲勢確實唬人,但是對埃修的畏懼與服從終究還是在焚野的本能中銘刻得更深,因此它始終沒敢逃離埃修,只是在破碎的工事間轉圈躲避。直到埃修回過頭對它做了個拉開距離的手勢,焚野才甩開蹄子狂奔回依斯摩羅拉。

計時開始。埃修將狼斧握在手中,膝蓋微屈,全身肌肉繃緊,踏前的右腳沉陷入雪地,力量澎湃地灌注,其下的積雪逐漸被擠壓成一個足以支撐埃修發力的堅實表面。保險起見,他並不打算帶着焚野沖陣,以防到時橫生變故,在自己自顧不暇時焚野成為累贅。儘管以焚野的速度可以毫不費力地在一分鐘之內抹去與投石機部隊間一千米的距離,但以埃修的爆發力,靠兩條腿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呼嘯的北風在雪原上空冷酷地穿梭,與逶迤的迷霧山脈一同居高臨下地俯瞰戰場。蛛網般的裂紋以埃修為圓心向四周不規則地延伸,埃修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口鼻里噴出熾熱的白色霧汽,海潮般洶湧的吐息聲一度攪亂了凜冽的風。當埃修起跑時,整個人猶如一座驟然噴發的火山,從極靜到極動的轉變只在一瞬,狼斧在埃修手中化作一道金屬的流光,一人一斧以激昂的氣魄將冰雪的汪洋斬開!

來了,阿拉里克看到埃修,喉頭一緊。一切如同鮑里斯所預料,儘管他很不喜歡那個烏鴉爵士陰仄仄的做派,但他必須承認後者的戰術頭腦遠勝過自己。鮑里斯不僅精準地預測了埃修可能採取的行動,而且也很貼心地為波因布魯軍事素質慘不忍睹的預備役部隊安排了一套相對簡潔的戰術——鮑里斯為埃修編織了一條絞索,而阿爾德瑪公爵所要做的,只需要抖開繩套等埃修自發地將頭伸進來。

阿爾德瑪公爵迅速放下望遠鏡,舉起右拳:「傳我命令,左右側翼部隊,繞過巴蘭杜克,與此人保持距離,而後直撲依斯摩羅拉,男女老幼一律就地誅殺。」

鮑里斯曾以一句話對這個戰術進行言簡意賅地概括:「舞台給他,你去把幕後殺掉。」

跟當年亞歷克西斯公爵採取的戰術如出一轍,趁著伊凡勒斯子爵在凜鴉城上演北境忠臣的戲碼,為了厄休拉的王位繼承權與厄爾多·格雷戈里激烈爭吵,那時還不是公爵的弗羅斯特帶着大隊人馬攻進了芬布雷堡,緊接着便是針對獵鷹騎士團的屠殺——幕後死得乾乾淨淨,舞台迎來血腥的謝幕。若是一名貴族的領地內既無子民也無軍隊,那與被剝奪爵位無異。阿爾德瑪公爵不知道鮑里斯的真實想法,也許他認為男爵巴蘭杜克要比超一流武者巴蘭杜克更為棘手,又或者男爵巴蘭杜克要比超一流武者巴蘭杜克更容易處理——這兩種矛盾的說法似乎都有道理。

埃修通過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對方側翼部隊的動向,瞬間清楚了敵人的目的,對方的指揮官精準地拿捏住了埃修的死穴。埃修不可能接受一個死氣沉沉的依斯摩羅拉,那是他的基業,他的心血。在這場戰役落幕時,他必須還是依斯摩羅拉的領主,而非依斯摩羅拉的倖存者。

埃修腦海中閃過剎那的後悔,他也許應該騎上焚野作戰,那樣應對會更靈活一些。為了儘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突進到投石機部隊前,埃修以海納法將雙腿全功率地驅動,在慣性的驅使下,他甚至無法轉向,而任何減速乃至於停步的嘗試都只會讓埃修在雪地上狼狽地栽倒,變成一個滾動的雪球。此刻埃修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向前,從正面突破,以極盡殘忍的方式讓盾牆后的血肉之軀幫自己緩衝!

預備役部隊的素質本就不高,在見到埃修聲勢非人的奔襲后,前鋒方陣甚至隱隱有散亂的跡象,但這時無論是四散而逃還是迎面而上都為時已晚,處在隊伍最前方的士兵眼一花,隨後自己的臂骨便與系在手臂上的木製盾牌一同開裂。這個倒霉蛋如同斷線的風箏般飛起來,隨後是更多的風箏,沒有慘叫,只有尖叫,因為對於那些擋在埃修路徑上的人而言,死亡降臨的速度遠快過聲帶振動的速度。要麼是被狂奔的埃修撞碎全身的骨頭,要麼是被狼斧稍帶着一分為二。而那些運氣稍好的士兵則已然心驚膽裂,手腳並用地想遠離埃修,只一瞬間,鬆散的盾牆已經轟然倒塌。多諾萬的判斷是正確的,波因布魯預備役部隊的素質就是這麼不堪,字面意義上的一觸即潰。但即便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一觸」的程度也不可能做到像埃修這般具有衝擊力——也是字面意義上的。

但護在投石機周圍的部隊不一樣,從裝束到氣質都迥異於散漫的前鋒部隊。見到埃修衝上來,一個士兵主動迎了上去,儘管他的下場也是被撞碎骨骼震飛出去,但同時也將一柄尖利的匕首深深地插入了埃修的小腹直至沒柄。埃修的腳步終於有所停頓,而更多的士兵則趁此時一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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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德的預言之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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