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襟·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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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家男裝店裡出來至一處行人略少的地方,點檢了一下主僕幾人手裡買好的東西,給岳明皎和岳清音置辦的東西差不多齊全了,最後只剩下給我自己添上幾件新衣,套用那句俗話——「生活總得繼續」,命運雖然不待見我,但我總得待見待見自己,否則我豈不成了穿越史上最窩囊最落魄的女主了?

於是重整精神,率綠水青煙歡喜兒沿街繼續掃蕩店鋪,從女裝店出來又殺進內衣店,從鞋襪店出來又鑽入時裝店,除了給我自己買衣服外,還給我的四個小丫頭和歡喜兒一人添了一件新衣服,最後大包小包的幾乎快要拿不了,仍有不少忍不住買下的東西這個包裹里塞幾件,那個挎兜里掖兩條,眼看三個丫頭小子有些吃不消了,只得好笑地答應他們看完最後這家店裡的衣服后就打道回府。

正拿了一條相中的裙子問立在櫃檯後面的店老闆價錢,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跨進門,直奔了櫃檯而來。

來人是衙役頭李佑,與身邊事故不斷的我也已算得上是老相識了,兩下里一打照面,我向他行禮問好,他便也含笑回禮,而後轉向店老闆道:「這位是張貴田張老闆罷?」

來人是衙役頭李佑,聽說昨天晚飯後曾到岳府看望過季燕然。兩下里一打照面,我向他行禮問好,他便也含笑回禮,而後轉向店老闆道:「這位是張貴田張老闆罷?」

店老闆連忙哈腰道:「小的正是張貴田,敢問差爺找小的有何吩咐?」

李佑向左右看了看,因我是老熟人,倒也不避諱我,旁邊也只有一個一直在低頭挑衣服的男性顧客,於是壓低了聲音道:「今日一早衙門接到報案,報案者是令妹夫的鄰居,說是一早去令妹夫家敲門借椅子,久敲不見來開,因是提前約好的,便沒有就此離去,以為令妹夫只是還未睡醒,便用力叩門,誰想這一用力門卻自行開了,待那鄰居進屋一看,竟發現令妹夫倒在地上,滿身鮮血,身旁扔了把刀子,顯然是仇家所為。是以李某此來是向張老闆調查問詢的——張老闆可知道令妹夫平日都曾與誰結過仇么?」

張老闆乍聞此訊不禁大驚失色,慌得險些坐到地上,一手忙撐了櫃檯邊緣定了定神,顫著聲音道:「這……這件事可是真的?昨兒個中午我們連襟仨還在一起吃過飯,想不到僅過了一夜保財他便……便遭不測了!回、回差爺的話……小的、小的也不大清楚保財平時都曾與誰結過仇,他是放貸的,利息有些高,因認識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街頭巷尾行為有些囂張,若那些借了貸到期還不上銀子的,他便叫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傢伙去到家裡,連搶帶砸,把值錢的東西全都搶走,說是抵債。吃過他虧的人不在少數,因當時借錢時都寫了字據,是以誰也不敢去告他,他便愈發坐大了。小的看來,差爺不妨去調查調查那些曾吃過保財虧的人,幸許兇手便在其中。」

李佑聞言點了點頭,道:「張老闆說的同李某所調查過的其他人所言情況差不多,既如此李某便不多打擾了,告辭!」

張老闆忙忙地從櫃檯后繞出來將李佑送出門去,李佑才要邁下台階,我便下意識地張口喚了一聲:「且慢!」見李佑回過頭來問向我道:「岳小姐可有事要吩咐?」

在心中飛快地組織了一下思路,我恭謹且平靜地開口道:「適才小女子聽這位張老闆言道昨日他們連襟兒三個在一起吃過飯,其中叫『保財』的那一位便是事主,李大哥您之所以來此找張老闆是為了調查取證的,那麼在此之前您是否已向他們連襟兒仨中的另外一位調查過了呢?」

因李佑知道我平日與季燕然熟識,且岳清音又是他的同事,更且岳明皎也算是季燕然的頂頭上司,是以見這我突然問他這個也不敢怠慢,便答道:「調查過了,李某正是剛從他那裡過來的,否則李某也不知道張老闆的店鋪在何處,是他那連襟兒告訴李某的。」

「那麼,那位連襟兒的證詞同張老闆的是否相似呢?」我接著問道,淡淡望了一眼張老闆,張老闆有些詫異地望著我,想是不明白我這一介平民女子緣何敢叫住執法人員問東問西。

李捕頭倒是不以為意,依舊如實答道:「差不多相似,也說到了劉保財的為人及放高利貸一事。」

我點點頭,才要繼續再問,忽聽得身後有人冷哼了一聲,不禁回過頭去,卻見是那位一直在旁邊低頭挑衣服的男性顧客——估摸著是為了給家中女眷買衣服,所以才進了女裝店的。

我挑起眉毛望著他,見他慢慢抬起頭來,帶著一臉的冷意和不快,沉聲道:「這太平城的衙門也當真古怪,當捕頭的輕易便將命案的重要線索告訴給一個不相關的人聽,倘若不小心走露了消息令兇手聞風而逃,這責任卻由誰來承擔?」

唔……有趣兒,竟是個敢於挑戰權威的正派人士。這類的人我雖然欣賞但不會與之為伍,剛極必折,傷己傷人。出來混的,還是像某人那樣圓滑世故些的好,畢竟以柔克剛的例子不在少數。

我回過頭來不再看他,卻聽李佑亦沉聲應道:「這位公子誤會了,岳小姐與我等相熟已久,李某敢擔保岳小姐不會將消息透露給外人,因此才會將案件相關情況說與她知。」

那人又是一聲冷哼,道:「看這位姑娘衣著裝扮應是出自大家,既是大家閨秀便更應懂得遵守婦道,無端端地打聽人命官司,實是輕浮之舉!依在下看來,這位姑娘當儘快回家去好好學學《女訓》才是!」

……這話說得有點兒過了吧。天龍朝的開放程度足可媲美正史上的大唐盛世,滿大街的女子皆能肆無忌憚地高聲談笑、與男子調情逗趣兒,為何偏我在這裡問問嚴肅的問題就是輕浮呢?敢情兒是碰上了一個大男子主義思想相當嚴重的保守派么?

由他去。

於是只向張老闆道:「張老闆,請問您的那位連襟兒尊姓大名?」

張老闆遲疑地道:「姓陳,名恆通。」

「那麼,張老闆您在三人中排行第幾?另外兩人呢?」我又問。

「在下行首,保財行二,恆通是老三。」張老闆不明所以地答道。

我點頭,又向李佑道:「李大哥,請您仔細回想一下,您找到陳恆通之後,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可也是像對張老闆說的這樣,如:令姐夫一早被人發現倒在屋裡地上,滿身是血,刀子扔在一旁等等此類的話?」

李佑將頭一點,才要答話,卻聽得我身後那人已是忍不住惱火地幾步走上前來,皺著眉頭冷冷瞪著我,道:「你這女子著實胡鬧!將官府查案當作遊戲么?屢勸不聽地在這裡糾纏不休,阻撓衙差辦案,若耽誤了捉拿兇犯,你便是個妨礙執法之罪!還不快快回家去!」

未待我答言,跟在我身旁的歡喜兒不幹了,上前一步怒視這男人,道:「大膽無禮!你是何人,敢對我家小姐如此出言不遜?什麼妨礙執法!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兒!」

綠水青煙亦不甘示弱地一左一右擋至我的身前,兩對兒大眼睛兇巴巴地瞪住該男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嬌聲道:「你這登徒子,著實無禮!哪隻眼睛看到我家小姐妨礙執法了?我家小姐想問誰便問誰,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關你何事?」

「只怕你才是故意妨礙執法罷!我家小姐問差爺話,自是有我家小姐的用意,你又憑什麼來多管閑事?我家小姐同差爺說話,你又來插什麼口?」

「我家小姐器量大,本不欲與你一般見識,你卻頻頻用言語挑釁,居心何在?莫不是欺負我家小姐乃弱質女子,便存心招惹?」

「還口口聲聲地拿官府來壓人,打著好大一個幌子!真真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一名!勸你識相些趕快離去,否則我們告到衙門裡去,必要治你個欺侮婦女之罪!」

我在旁直聽得既驚訝又好笑,這丫頭小子三人何時這麼懂得護主了?膽兒也壯了,嘴皮子也好使了,看來方才那新衣服沒白買給他們。

倆丫頭這一番數落直讓那男人臉色越發難看,好容易逮著兩人銜接不緊密時的話縫兒,冷笑著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余早聽聞太平城民風開放較之別處尤甚數倍,卻未料天子腳下竟還有如此刁劣女子!若不嚴加管束豈不令京都蒙羞?——李佑!」

他末了這一聲沉喝直把在場眾人集體嚇了一跳,尤其是李佑,好歹人家也是這太平城的總捕頭,如果季燕然是市長的話,他就是警察局長,萬沒料到隨便一個小老百姓便敢大呼小叫地直喝其名。

不等李佑緩過神兒來,這男人已經接著冷聲道:「將這一主二仆三名女子一併帶回衙門去,先押入女牢聽候發落,小廝遣回,通知家人三日後到衙門將三人領走!」

李佑被這人的氣勢唬住了,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只狐疑地問向他道:「敢問這位公子是?」

這人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道:「吾乃前來暫代太平城知府事務的本朝現任六品同知步九霄!」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信封來,甩手交給李佑。

步九霄?好臭屁的一個名字。李佑半信半疑地將信封接過,打開看時臉色大變,連忙將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內,沖著這步九霄深施一禮,道:「屬下不知是步大人駕到,望大人恕罪!」

那信封里的想必是朝廷的調令,看來這步九霄確是被臨時調進京來的替補知府無疑了。由於前段時間季燕然有傷在身,又正趕上過年,所以太平府衙的代理知府遲遲沒有到位,衙門事務一直由刑部臨時派人辦理,如今年一過完,這代理知府的事便有了著落。

歡喜兒和綠水青煙一見李佑確認了此人果是臨時知府,登時嚇得六神無主,渾身哆嗦著齊齊向後退,一直退到了我的身後去。

步九霄沖著我冷笑,口中則向李佑道:「李捕頭,莫非還要本官再重複一遍方才的話么?」

李佑有些為難地望向我,低聲道:「岳小姐……那,那就請先隨在下回一趟衙門罷……」

我沒有接他的話,只向那步九霄淺行一禮,輕聲道:「大人,您之所以要將小女子送入衙門大牢是因大人你認為小女子有失婦道、耽誤了李捕頭抓捕案犯,對么?」

步九霄冷冷譏道:「看來你還不算無可救藥,至少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不理會他的譏諷,我依舊恭聲問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能不吝賜教——恪守婦道與抓捕案犯這兩件事若比起來,哪一件更為重要一些呢?」

步九霄冷聲答道:「自然是抓捕案犯更為重要!正因你的不守婦道已經對抓捕案犯產生了干擾,本官才要將你關入大牢以思己過!」

「大人,小女子有個假設:如果小女子遵守大人所說的婦道便會令李捕頭錯過抓捕案犯的絕好機會,而如果小女子不守婦道卻能讓李捕頭很快抓住真兇——如此情形下,小女子是當守婦道呢還是不當守婦道呢?」我慢慢地問道。

步九霄冷哼一聲,道:「你所說的情形根本不可能發生!」

「小女子只是假設而已,請大人賜教。」我毫不放鬆地追問。

「自然是以抓真兇為重——若這二者之間果真矛盾,婦道可暫放一邊。」步九霄冷眼盯著我,似是想看看我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那麼,在此情況下,即便小女子未能恪守婦道,事後也不當被押入大牢,是么?」我進一步追問道。

「不錯。」步九霄道。

「大人說的不是玩笑話罷?」我繼續追問。

「你看本官像在開玩笑么?」步九霄愈發著了惱,冷喝道。

我微微一笑,從他嘴裡逼得了我想要的承諾之後便不再理他,轉而向李佑道:「李大哥,方才小女子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李大哥你是怎麼向張老闆的另一位連襟兒陳恆通說的案情?他又是怎麼回答的?」

李佑大概認為若不給我個交待我是不會乖乖地跟他回衙門的,且我這麼執拗地追究這個問題,實在是不給這位新來的同知大人面子,為了不使矛盾激化,他只好飛快地答道:「李某大致問的同方才一樣,說的是『令姐夫被人發現倒於屋中地上,滿身是血,兇器是柄尖刀』,陳恆通當時亦十分吃驚,忙問是怎麼回事,李某便告訴他衙門才接到報案,尚不清楚案發經過,所以才找他調查情況……」

我打斷他的話追問道:「在李大哥你說完『令姐夫……』這話后,陳恆通的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那步九霄許是發覺了我並不像是在瞎胡鬧,是以一直沒有再插口,直到聽見我這麼問,忽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本就大得駭人的銅鈴眼一睜,精光暴閃,若不是因為這裡是古代,只怕還要被人誤以為是相機的閃光燈。

「陳恆通的第一句?」李佑為難地歪頭使勁想了想,道:「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李某說完之後,他先是嚇了一跳,忙問出事的是誰,李某便告訴他是劉保財……」

「可以了。」我一笑,截住了李佑後面的話,轉而向一旁神色不定地張老闆道:「那麼,同樣的問題張老闆方才又是怎麼回答的呢——張老闆說:『昨兒個中午我們連襟仨還在一起吃過飯,想不到僅過了一夜保財他便遭不測了』!——請問張老闆,您在連襟兒三人里排行老大,那兩人皆是你的妹夫,而李捕頭的話里並未言明是你哪一位妹夫遭了不測,你又是如何得知遭不測的那一位就是劉保財呢?」

話音一落李佑立刻恍然大悟,「鏘」地一聲拔刀在手直指張老闆,張老闆一時汗如雨下,連忙搖手慌聲道:「冤枉啊大人!小的只是因為、只是因為那二妹夫保財平素仇家甚多,是以才會直覺地認為是他被殺了——怎可僅憑此話就斷定兇手是小人呢?」

「這……」李佑一時猶豫,忍不住偏頭看了看我。

我睜大眼睛道:「『他被殺了』?張老闆,小女子記得李捕頭對你說的話里可並沒有提到『被殺』兩個字啊!李捕頭只是說了『倒在地上,渾身是血,身旁扔了把刀子』而已,在聽過這句話后,通常情況下人們的第一反應應該是『他傷得重不重?沒有性命之虞罷?』而不可能直截了當地便認為他被殺死了,儘管心裡明白可能自己的親人已是凶多吉少,但出於希望親人平安的心理,普通人還是寧可相信親人不會出事且定會再三地從李捕頭口中得到準確的消息后才能顧得上回答問題。因此,張老闆你的這種反應只能說明:你早便知道出事的人是劉保財而非陳恆通,且你確信劉保財已經死了——至於為什麼你早便知道了呢?那就是咱們太平城新來的暫代知府、步大人要問的了,小女子還要趕回家去重新研讀一遍《女訓》,便不在此處繼續妨礙官府抓捕案犯了——步大人,李大哥,小女子告退。」輕聲說罷,悠悠行上一禮,將所買衣服花銷的銀子端端正正放到櫃檯上后,帶了身後那三個目瞪口呆的丫頭小子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直至走出去幾十米后,綠水三人方才回過神來,驚嘆著道:「小姐!您好厲害啊!您、您方才幾句話便破了個案子哪!」

我一笑,道:「哪裡是我厲害,說來只是湊巧,這段時間我照顧季大人時閑來無事求他講了不少官府破案的事來聽,其中一件恰好與今日情況類似,因此我才能想到那張老闆話中有鬼——什麼破案不破案的,這事你們三個可千萬莫要給我亂往外說去,被人知道了笑話你們少見多怪不說,只怕又要怪我不守婦道、亂摻和男人們的事了。且你們也看到方才那步大人亦在現場,估摸著他早便知道張老闆是兇手了,所以才會對咱們假以辭令想要支開咱們,而後再令李捕頭揖拿張老闆,想來他也是好意,唯恐張老闆狗急跳牆傷了咱們,你三人回去后便莫要再對他人提及此事了,以免反被當做不懂事遭人笑話。」

綠水三人連忙應了,閉口不提此事,我也才算放下心來,不由無奈地暗笑一聲:果然還是逃不開那個規律——無論我走到哪裡,身邊總是麻煩不斷,不是禍找我就是我找禍,再不然就如方才這般「路見不平,開口相助」式的強力插入麻煩中去。這類行為說得好聽些是追求真相、懲惡揚善,說得難聽點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狗急跳……咳。總而言之……是不是我多周遊幾次世界之後整個地球上的人類就會滅絕了?

悄悄兒地做了個自嘲式的鬼臉,帶著丫頭小子招手打了輛轎的【di】,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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