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環·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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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環·習慣

引起我注意的地方是:這位二夫人看上去應該是屬於愛打扮的那類女人,臉上的妝畫得很是精緻,髮飾的搭配也很講究,唯獨耳朵上的耳墜子不知為何少了一隻,只剩下左耳上的那隻玉環式的墜子。照理說這樣注重自身形象的女人不大可能會只戴了一隻耳環四下里走動才是,尤其她還是猝死,更沒道理無緣無故地丟掉一隻耳環。

再看這二夫人的面部皮膚,呈現紫紺色,表情有些猙獰,明顯是窒息而亡,嘴巴的四周並沒有屍斑,可見並非被他人人為地捂住口鼻殺害。窒息死亡的原因有很多種,一些突發性疾病也常常會導致這樣的後果。

憑藉前一陣子為分散自己注意力從岳清音的仵作書刊上看來的些許知識,我所能做出的判斷也僅限於此。當然,也許是我太過敏感,僅僅因為少了一隻耳環就疑神疑鬼,把一起正常的猝死事件想得複雜了。

就在我走這一下神兒的功夫,那管事嬤嬤也不知說了句什麼,匆匆地開門出去了,只把我和端水的這個小丫環丟在這屋子裡,若是我此刻出門去,外間屋裡都是人,段慈也在其中,難免照面,到時少不了一番麻煩。只好等在這裡,伺機混出房去。

於是將手中盆子放到床邊桌上,見那個小丫環嚇得縮在角落不敢走近前來,便不動聲色地打量起整個房間,見窗戶緊閉,還上著窗閂,窗前几案上放著一隻瓷碗,碗里殘留著一些乳白色的狀似粥類食物的渣漬。除卻几案,屋內還設有衣櫃、花架等各種傢具及擺設,以床和几案的位置所在的這條線為中軸,所有的傢具擺設都呈對稱式安放,雖然整齊卻也有些死板,整體細看之下並無不妥之處。

我走近床前,在床面上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並沒有發現二夫人遺失的那隻耳環,又看向屋內地面,仍然不見蹤跡。於是轉身走至几案前,低下頭湊近那隻粥碗嗅了嗅,撲鼻一股濃郁的杏仁味兒,倘若這不是在古代,我恐怕會認為是有人在這位二夫人的粥碗里投入了氰化物而將其毒殺的。

「這、這位姐姐……你……你在做什麼?」那小丫頭終於敢說話了,哆哆嗦嗦地從牆角里出來走向我,大概是我看上去膽子比較大,所以蹭到我身邊來好給自己壯膽。

我和顏悅色地向她道:「妹妹叫什麼名字?」

「小、小梨兒。」小丫頭怯怯地答道。

「小梨兒莫怕,人都有一死,同睡著了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就是樣子丑些罷了。」我安慰她道,小梨兒點點頭,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我便就勢問向她道:「你是負責伺候二夫人的么?」

小梨兒點點頭,臉上的害怕多過於悲傷,可見不是因為二夫人對待下人不夠好就是因為她伺候二夫人的時間還不長。

於是繼續問道:「你伺候二夫人有多久了?」

「不、不到一年。」小梨兒答道。

「二夫人死時,你在她身邊么?」我小心地問道。

小梨兒搖搖頭,害怕地答道:「二、二夫人自己在這房、房裡的……」

「是誰第一個發現她的?」我又問。

「是……是我。」小梨兒大概回想起了當時的情形,眼看就要哭了。

「當時的情形是怎麼樣的?」顧不得憐香惜玉,我緊緊追問道。

「當、當時二夫人一個人在房裡,許久、許久不見出來,因夫人她已約好了去、去張夫人家裡做客,我、我怕她誤了時辰,就、就去叩門,叩了半晌也、也未聽夫人答應,就有些害怕,喚來李嬤嬤又叩了半天,仍不見屋裡有動靜,就、就覺得不大對勁兒起來,便叫來家丁硬是把門撞開,卻、卻見二夫人她……嗚嗚嗚……倒在地上……」小梨兒說著說著就嚇哭了,也不敢放聲,只是低聲啜泣。

「把門撞開?」我問,「這麼說二夫人在屋裡把門上了閂?大白天的,窗戶和門都被她閂上,這是做什麼呢?」

小梨兒抹了把淚,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二夫人每天都是這樣的,因她要在屋裡揉腹,怕別人看見不雅,是以會將門窗都關上……」

「揉腹?」我不明白地問。

「二夫人她……大解困難,因而大夫囑她每日定時按揉腹部……」小梨兒紅了紅臉答道。

原來如此,說白了就是腸道消化不好,乃便秘之症,難怪這二夫人要喝這麼濃的杏仁粥,記得杏仁的確是有潤腸通便的功能的。

這麼說,這位二夫人是在房中遵醫囑按揉腹部時猝死的,房間呈密室狀態,不可能有人進來,因此幾乎可以認可她的死亡確實是件意外了。

我又看了眼床上二夫人的屍體,有些不太死心地問小梨兒:「二夫人耳朵上的那隻耳環怎麼不見了?是本來就少一隻的么?」

小梨兒一聽之下慌了神兒,也顧不得害怕了,幾步衝上去看了看,大驚著連連沖我擺手道:「姐姐!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知道她是怕擔干係,我安慰地沖她笑笑道:「當然不是你偷的,二夫人生前是一個人在屋子裡的,除非你是神仙能夠穿牆進去,否則又怎能從她的耳朵上把那隻耳環摘下來呢?我只是想問問那耳環會不會她本來就沒有帶在耳上……」

「不、不會的,」小梨兒搖頭,「二夫人對妝容一事最為上心,絕不會如此隨意。會不會……是掉在哪裡了?」說著便低了頭滿地亂找,想來是生怕被人誤會到自己頭上去。

我正好也可趁機跟著大大方方地在屋子裡尋找,見窗前几案旁邊有一架梳妝台,妝台上放著首飾盒子,盒子蓋打開著,露出裡面珠光閃閃的各色首飾來。我走上前去翻找,卻並未找到二夫人丟失的另一隻耳環。心下忽然一動,問向小梨兒道:「家丁將門撞開時,你可看到二夫人倒在什麼地方么?」

小梨兒指了指我所站之處,顫聲道:「就、就倒在姐姐腳下所立的地方……」

我便招手讓她過來,指著首飾盒子道:「你可熟悉二夫人所有的首飾?看看這裡面可少了東西。」

小梨兒走過來壯著膽子細數盒子裡面的首飾,半晌道:「算上二夫人此刻戴著的,只少了那枚耳墜子。」

「這耳墜子二夫人這兩天可曾戴過?是一對的么?」我問她。

「一直到昨日都還是一對的,昨夜臨睡前是我親手替二夫人將這耳墜子摘下放到盒子里的。」小梨兒十分篤定地道。

「那麼今天早上也是你伺候二夫人梳洗打扮的罷?那時她的耳墜子仍是一對么?」我又問。

小梨兒答道:「早上起來二夫人通常先不戴首飾的,因大夫囑她每日起來多走動,以利通便……是、是以她都是從花園裡散步回來之後才戴首飾,免得沉甸甸地走起路來累……」

「喔……」我點點頭,「二夫人每天早上起來會去花園散步,然後回房按揉腹部,活動完畢后才會坐到妝台前佩戴首飾……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了罷?每天這些步驟在時間上都應該差不多,是么?」

小梨兒點頭稱是,我就又問她道:「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在她離開房間去花園散步至她回房這段時間之中,有人進了這屋子,拿走了她的一枚耳墜子呢?」

小梨兒搖頭:「沒可能的,每日早晨二夫人去花園散步時,我們幾個都會趁機將房間打掃一番,打開門窗透氣,若有人偷偷進來,一眼就可看見。且……且為了避免偷、偷盜的嫌疑,我們幾個在打掃二夫人房間時,從、從來都是至少兩個人一起的,絕不會有落單的時候,尤其、尤其是在擦拭二夫人貴重的首飾時,兩個人都、都要一起的……」

「今天早上你們在擦拭首飾時,那耳墜子也還在?」我立刻問道。

「在的,」小梨兒使勁點頭,「因昨兒個下了雨,二夫人怕盒子里籠住潮氣,臨去花園前還特意囑咐我把盒子掀開蓋兒,散散潮,我那時細細點過的,一樣也不少。」

「唔……這樣,你把今天早上從二夫人一起床到發現她過世這段時間的事細細對我講一遍,或許有助於找到那枚耳墜子,也省得到時追究起來又怪到你們幾個的頭上。」我關心地道,事實上關心也有,好奇也有,想來想去,我就是覺得這枚不見蹤影的耳墜兒很是蹊蹺。

小梨兒一聽,如同撈到了救命稻草般,歪著腦瓜兒邊用力地回想邊道:「一早起來,我服侍了二夫人梳洗罷,她便囑咐我將首飾盒子打開散潮,之後便帶了小桔兒去花園散步了。剩下我們幾個:小棗兒、小瓜兒、小桃兒還有我,像平日一樣開始打掃所有的房間。先是打掃二夫人的卧房,擦拭首飾是我和小桃兒做的,我們一起數過,一樣兒也不少。清掃完二夫人的卧房后,我們便又去清掃堂屋、耳室和廂房……」

「這個時候二夫人房中的門窗是開著的么?你們之中沒有人留在她屋中么?」我插口問道。

「是開著的,」小梨兒點頭,「不過院門我們平日都從裡面閂上,二夫人從花園回來時會讓小桔兒來叩門的。因為外頭的人進不來,所以二夫人房中不留人也沒有關係,只是……我們幾個私下裡說好……誰也不會單獨走開,必是兩個人一起行動的。」

唔,看來這幾個小丫頭還蠻有心眼兒,知道自我保護。

小梨兒便繼續說道:「直到二夫人從花園回來,獨自進了卧房,將門窗關好,之後……之後就是方才對姐姐說的,二夫人她……她就過世了……」

「且慢,」我望住她,「既然在這段時間之中沒有人進過院子,那麼几案上那碗杏仁粥又是誰端進來的?」

小梨兒「哦」了一聲,道:「忘記說了——這杏仁粥也是二夫人每日從花園回來后必喝之物,大夫說這粥利腸通便,且對肌膚潤澤亦有好處,夫人從未間斷地喝了三個多月,果然有些成效。粥是伙房送來的,因知道二夫人大概要回院子的時間,所以估摸著快回來的時候就熬好了送來,由我們端去卧房放在几案上晾著,差不多晾溫了的時候,二夫人也就回來了,進屋便能喝,喝罷再配合著按揉腹部,方算功罷。」

「今日這粥是誰端進來的?」我問。

「是我和小桃兒。」小梨兒答道。

「二夫人一般幾時回房?」我又問。

「差不多巳時左右。」小梨兒道。

「她回房后喝粥、按揉腹部,之後會叫你們進去服侍么?這兩樣做完通常需要多久?」我連續發問道。

小梨兒想了一下,答道:「大約需要一刻的時間罷(一刻=3盞茶=30分鐘),二夫人卸妝時才要我們伺候,選首飾戴首飾她都是自己來,所以平時她是將首飾戴好之後才將門打開的。」

唔……也就是說……

未待我細想,便見門唿地開了,方才的那位管事嬤嬤重新進來,乍一見我和小梨兒立在當屋聊大天兒,立馬黑了臉,衝上來照著我倆的胳膊上一人狠狠擰了一把,直疼得我險些痛呼出聲,而小梨兒已然疼得叫了出來,邊躲邊哭著求饒。

因外間房裡有段慈在,這嬤嬤也不敢大聲訓斥,壓低了嗓音瞪著我們道:「兩個混賬東西!讓你們給二夫人擦身子,到現在還不動!一人給你們記三十家棍,今日晚飯前去訓誡房領罰!」

小梨兒哭成了淚人兒,卻因懼於這管事嬤嬤的威嚴不敢再討饒,只得嗚咽著應了。見我不吱聲,便狠狠瞪向我,才欲張口發飆,就聽得有人在門外低聲道:「陳嬤嬤,大少爺回府了。」

陳嬤嬤顧不得再向我多說,只冷聲道:「還不快些動手!待會兒我回來若見你們兩個還未辦妥,便將你們趕出府去!」說著便匆匆出門去了。

我拍拍仍自嚇得直哭的小梨兒的肩頭,輕聲道:「莫哭莫哭,陳嬤嬤不過是心急說的氣話,準保不會罰你的。你且去把小桃兒叫進來,一起幫二夫人擦身子,我有些事要辦,先行一步。」說著也顧不得小梨兒抽抽答答地又說了些什麼,直管開了門低頭向外走,偷眼瞟了堂屋中人一眼,見段慈已不在此處,所幸眾人的注意力都在二夫人猝死一事上,並沒有人注意到我,於是快步出了這屋子,徑直穿出二夫人的小院兒,飛快地往段慈的院子行去。

然而走了一陣就有點傻眼,這段府房屋建築的布局竟然工整對稱如象棋棋盤楚河漢界的兩邊,院落與院落相連,從外觀上來看竟然一模一樣!來時因扶著段慈,不好意思東張西望地觀察地形,導致現在居然迷了路。這下可丟大人了,這樣的糗事若被姓季的知道還不得把肋骨再笑折兩根?

正昏頭昏腦地在這些屋宇之間轉悠,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輕呼:「岳、岳小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扭頭看去見正是段慈,原本驚慌的臉上在發現我之後立刻被放心的喜悅所取代,快步奔過來,至面前道:「小生方才回去找小姐,卻發現小姐未、未在房中,恐小姐出了什麼事,一路尋來,這、這才看到小姐……」

我尷尬地笑笑,道:「讓三公子擔心,實在過意不去。方才我被一位嬤嬤錯當成貴府丫環,拉去二夫人的房中待了一陣,因怕打擾三公子料理家事,所以一直等到現在才悄悄出來,卻……卻不小心在此迷了路……」

段慈又慌又驚地道:「這——是哪位嬤嬤——得罪了小姐?待小生找她來給小姐賠罪!」

我連忙搖手,道:「靈歌告訴三公子此事並非為了拿誰問罪,而是因有件要事想對三公子說。嬤嬤的事還是莫再提了,免得……影響不好。」

段慈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連連點頭應是,道:「不知小姐有何要事要同小生說?」

我向左右看了看,見四下一時無人,但為防隔牆有耳,便湊上去踮起腳尖附至他耳旁,還沒等開口說話,就見他連臉帶耳朵刷地紅成了一片,只好離他遠些,壓低了聲音道:「靈歌方才在二夫人房裡發現了一些古怪之處,若就此認定二夫人乃犯疾猝死未免草率,只是因現在缺乏一些證據證明二夫人之死的真相,還請三公子決定是否願聽靈歌一言,就此事做一番詳細調查。」

段慈想也不想地紅著臉低聲道:「小生相信小姐之言必有根據,小姐旦請吩咐,小生一一照做就是!」

心中感激他對於我的毫不猶豫的信任,因此也不多說客套話,徑直低聲向他道:「首先需要確認兩件事:二夫人是因何猝死,以及她屋內桌上的粥碗里是否有毒。待這兩件的結論出來后再說後面不遲。」

段慈將頭一點,道:「小生這便去辦,請太醫來府中……」

我忙打斷他的話道:「不可請太醫,一來太醫只醫活人不驗屍首,二來請人來驗屍通常是在死於非命的情況下,二夫人至少表面上來看是正常死亡,若三公子明面上找人來驗屍,只怕會惹來家中其他人的非議。」

段慈閃著眸光望住我,頓了頓方道:「那麼依小姐之意……」

我猶豫了猶豫,一咬牙道:「這事若叫外人來也信不過,只有請家兄來看看了。只是到時需三公子將二夫人房裡的人全部支開,讓家兄悄悄進去檢查,莫要驚動其他人。」

段慈點頭道:「好,小生這就去請岳公子!」

我忙又囑咐他道:「三公子千萬別告訴家兄我在這裡……」

段慈臉又紅了紅,低聲道:「好、好的……小生先送小姐回我那院子……」

於是由他帶著七拐八繞地回到了他的住處,隨即他便令貼身小廝快馬前去請岳清音到府,之後請我先喝茶稍候,他又再度前往二夫人的住處設法將眾人支開。

這一候就是一個多小時,終於見段慈匆匆地從外面回來,一進屋便壓低聲音向我道:「果、果然不出小姐所料——二夫人她、她確非惡疾突發而亡,實乃中毒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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