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一郡疆場(下)

四十七章:一郡疆場(下)

朔雲郡漢陽城。

這座僅次於朔雲郡郡城規模的古城歷史悠久,足以追溯千年之前,在大漢開朝立代之時,就已經是人丁興旺,千年滄海桑田一過,現如今,在荒野上古城牆的斷壁殘垣旁,風沙一如千年之前,寂寥肅殺。

已經被叛軍囊括其中的漢陽城舊名已不可考,只餘下在新修繕建造的城門外數里的一塊古碑上有兩個無人能識的古字,要是放在地靈人傑的中原,免不了士子緬懷賦詩,慷慨激昂上幾句說不定就流傳百年的佳句。只是在這重武輕文的涼州大地上,也只有頑童在嬉戲間會攀上似乎一腳就能踹塌的古碑打鬧。

數騎成行而過,大戰在即,風雨飄搖,只擔心自己腦袋明天睜眼還在不在肩膀上的士卒更不會有閑情雅緻去打量身邊這塊古碑一眼,只有走在這行輕騎最後面的年輕男子手捧頭盔回頭望去。

漢陽城數丈高的城牆輪廓映入他眼帘,雖說對他這個土生土長的涼州人而言,不論是武威郡還是朔雲郡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版刻的模子,把眼睛瞪出眼眶也瞧不出個不同,他仍舊駐足停下馬,才在漢陽城內接收完補給的年輕男子神色恍惚,片刻後方回過神,使勁搖了搖腦袋,在心中暗自告誡自己道可不能大意分心,在戰場上一小下出神,往往就是生死之差。

行不過數里,打頭的伍長揮手示意,一路上從未有過一人開口說話的騎隊戛然而止,幾乎是在同一刻勒住韁繩,整齊的讓人咂口。

幾丈距離外,單獨牽領十匹輔馬的騎卒也同樣停住步伐,從身後馬匹上取下兩大袋灌滿的水囊拋了過去。

「過了漢陽城,可就真會碰到官軍了,咱們啊運氣算好,一路上沒碰到半個人影,不像姓吳的混蛋那隊,二十里撞見三隊官軍哨騎,砍了不少腦袋可自己也掛了彩,差點就沒命了。」

年輕男子默不吭聲,其餘幾人也如他一樣,只是做着自己手頭上的事;喂馬、飲水,檢查武器,這類簡單又枯燥的流程他閉着眼睛都能毫無差異的做出來。

作為二十萬叛軍中名聲最為顯赫的虎騎營一員,年輕男子心裏還是頗為傲氣,只是從不流露浮現。兩年前同樣因為旱災不得已入寇的同村十六人,還活着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其中兩人還落得個斷肢的下場,屬他混的最好,那些普通卒子望他時的敬畏目光更讓他覺得渾身舒坦,接連着幾場大仗又把以往在村子裏都不敢正視的官老爺打的落花流水,那時他才恍悟原來穿着綾羅官服的大人們一樣貪生怕死,刀架在脖子上一樣會屁滾尿流,從他第一次殺人之後,他就只信服手中的長矛和只遙遙看見過背影的霸王。

至於其餘人、哼,算個屁。

開口說話的伍長見沒人搭腔,只有戰馬低鳴和灌水的聲音,尷尬的乾笑兩聲,年輕男子身邊喂馬的一人心不在焉道:「官軍而已,算什麼啊,咱們誰手上沒有幾條官軍人命?宰他們和殺兔子區別不大。伍長你可是最早跟王上殺進寒膽城的老卒了,岩城一戰更是提了四顆官軍腦袋,還怕打仗啊?」

年輕男子聽后與其他人一樣,停下手中的活望向正撫摸馬鬃的伍長,胡茬雜亂的虎騎營伍長搖了搖頭道:「怕,怎麼不怕;打的越多就越怕,倒不是怕自己會死,是怕哪天殺人都殺的麻木了,沒感覺了,那活着死了就沒區別了。」

年輕小伙咬了咬下嘴唇,聽的不甚明白,殺官軍可不就是為了活命?連泥潭裏的王八都知曉好死不如賴活着的道理,總比被別人砍了腦袋要好吧。

伍長蹬上馬蹬,轉而換了一副肅穆神情,連眼神也冰冷起來,他閉住雙唇,手掌拍了拍頭盔,所有人瞬間騎上了戰馬繼續西行。

五裏外,一夥同樣以伍成隊的官軍輕騎扇形鋪開,每騎間距二十丈緩緩前行,只是與一般大漢官軍裝束不同,沒有那鮮艷如火的赤色甲胄,沒有一豎獨幟的長翎,而是身着在黃綠荒野中極為矚目的白色盔甲。

西陲雪狼營。

烈日炎炎下,人馬俱憊,涼地所產的馬匹又稱寒馬,耐力極佳,與北原之上膘肥的匈奴戰馬不同,寒馬大多瘦骨嶙峋,但四蹄有力,只是不善馱物,霸王在拉起八千人的虎騎營之時對此就大費腦筋,按他原本預想是要建立一支可破陣的重騎軍,可能夠支撐一人外加鐵甲重量的寒馬寥寥無幾,只能把甲胄厚度重量一減再減,放在重騎行家的燕陽軍眼裏就尤為不倫不類了。

同樣只有涼州馬場供選的西陲軍也好不到哪去,和燕陽軍同樣抵禦外侵的西陲軍不止一位將軍有過重甲成列,旌旗如林的想法,卻都是東施效顰,無功而終。而寒馬劣勢除去不堪重負外,還有耐寒不耐熱。

這伍有三張異族面孔的雪狼營騎自離營十里后,每個人嘴裏都蹦出幾句罵罵咧咧不堪入耳的話,到這快見着漢陽城城牆時,每匹戰馬都被烈日晒得怏怏無力,從十里一洗馬鼻到三里一停,已經與西陲邊軍的規矩南轅北轍了。

十騎又湊到一起,拿出快見底的水囊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其中一張與漢人完全不同的粗獷面孔用蹩腳的漢話喊道:「這朔雲郡怎麼比西陲邊上還要荒涼,誰他娘的以前給我吹噓說涼州境內有山有水有風光,還有無數嬌滴滴讓人骨頭酥的小娘們,老子回去就削死他!」

幾人哄然一笑,又有人道:「少發牢騷了,老子這一路水沒喝幾口,全讓這老傢伙給用了!現在嗓子眼乾的要冒火都不捨得灌一口,拿唾沫灌喉嚨,他娘的!」

這人話雖如此說,卻還是從已經存貨不多的水囊里取出一瓢,拿頭盔接着捧到他戰馬嘴下,一臉寵溺的看着這隨他出生入死的老傢伙飲水。停歇片刻后,幾人剛騎上戰馬便看見了遠處的叛軍虎騎營一伍,拿舌頭舔了舔頭盔里剩下的幾顆水珠,低聲吼道:「遇敵、備戰!」

天地交連的遠處,虎騎營一伍同樣看到了這伙官軍,年輕男子舉起手摁了摁眼角旁的穴道,被太陽曬悶的頭腦瞬間清醒,緊跟着幾騎緩緩逼近。

哨騎相遇,少有遇敵逃避者,一旦避讓,不但無法繼續前行無功而返,自己一伍負責盯梢的地界也都讓與了對方,所以一旦照面,免不了是一場小範圍的衝突廝殺。

方才揚言要削人的異族騎卒眼尖,看見伏曳一旁的輔馬,吹了一聲輕佻口哨后道:「這就是叛軍的虎騎營?看樣子像回事,就是不知手底下功夫如何。」

兩隊騎卒漸行漸近,虎騎營伍長心中一直默數距離,確定臨近弓弩範圍之後一勒韁繩,細細打量面前同樣用帶着殺意眼神揣摩己方的官軍哨騎。

「有些不對,這伙官軍身着的是白甲,涼州內可沒聽說有這麼一支軍伍,小心些。」

虎騎營伍長心中暗暗猜測,剎那間便把遠處十騎的甲胄裝束與軍報上進行對比。

外人只知道二十萬叛軍皆是無糧暴起的荒民組成,除了人多勢眾外沒有半點像支軍伍的樣子,甚至連涼州官府至今仍覺得叛軍作戰就是一幫昔日做着農活擺弄莊稼的糙漢揮舞著農具蜂擁而上,跟兵法韜略八竿子打不著。可事實上在漢陽城裏幾路充當前哨的虎騎營早已把一路上所遇官軍的數量軍械地點相互通氣,甚至連官軍馬匹的高度都有粗略研究。

虎騎營伍長嘴裏那個吳姓王八蛋更是極其不情願的把自己一伍數條人命換來的情報全盤托出,只因為四個怕是涼州官軍都沒幾人記住的大字:

軍令如山。

虎騎營伍長輕泯嘴角,姓吳那混蛋遇到的官軍是青州殘軍無疑,但青州軍內可從沒聽說有甲胄皆白的軍馬存在,唯一一個和普通官軍裝束不同的騎都尉他們虎騎營早已打過交道。

「猛虎下山!」

虎騎營伍長咧開嗓子大喊,對面的十人一頭霧水,雪狼營騎中一個碧眼蒼髯的異族高聲回道:「干你姥姥!」

虎騎營伍長輕啐口痰,舉起無纓長槍。

「不是朔雲郡的自己人,殺乾淨咯,一個別漏。」

七人迅速向兩邊散去,年輕男子手裏挽著一張硬弓朝南而奔,始終遊離在官軍射程之外,虎騎營伍長對着身後兩人點了點頭,把面甲取下,只露出一對黑漆眼眸彰顯著盈盈殺意。

雪狼營十人紋絲不動,大喊一嗓子后的碧眼騎卒舒坦不少,手指向兩邊網羅散開的挽弓騎卒道:「有點意思啊、這是把咱們當獵物了。」

一路上一言未發的雪狼營伍長喑啞道:「別大意,青州輕騎雖說是孬了些,可也說明叛軍虎騎營並沒之前聽的那麼弱,出營前將軍可是吩咐過了,摸不到漢陽城下,就別回去見他!」

先前喂馬的漢子掂量起一根簇鋒擲矛,嘿嘿一笑。雪狼營伍長眉頭一沉,看着呈錐形衝來的虎騎營三騎,抬起手中長槍。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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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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