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站生跪死(下)

四十三章:站生跪死(下)

神之子佇立原地,隨着地上倒影愈發變大,一陣風聲呼嘯,那隻曾與他較真七日的神品鷹隼也落在他的臂膀之上,體型不輸成年男子的巨大鷹隼通體烏黑光亮,唯獨頭頂毛羽呈現不染塵暇的奶白色,更為奪目的是一雙張開比起神之子臂長猶勝的翅膀下一對淡金色肉翅已然成形,展翅如傳說中的鯤鵬。

這隻在草原鷹隼中有着和神之子一樣尊貴血統的神隼目光犀利,平視四方,最終定睛看向他的主人,用自己的額頭去摩挲神之子的臉頰。

神之子低聲用匈奴語呢喃,露出恬靜笑臉,也幸虧四下無人,若是有人見到名聲已經傳遍萬里北原的神之子亦會有這孩童心性,想必也只會覺得自己看錯了。在北原之上整頓了數十個不服管的部落之後,再也沒有一支匈奴部落不對他俯首稱臣,此次大舉南下將二十年來的死敵燕陽府全數殲滅,更讓他的威望到達了前所未有的巔峰,所有匈奴牧民都相信這位上天派來的神嗣會帶領他們走向族群最為輝煌,無一不期待着那天的到臨。

他伸直臂膀,神隼知他心意,展翅而飛。他回過頭看向身後已經被馬蹄夷為平地的燕陽碑林,目有所瞻心有所思。

「這只是開始。」

神之子望向已經被烽火熏黑的燕陽都城城樓,城中殘破的壁桓,缺角的樓檐,以及都城裏數以萬計被屠戮的兩腳羊。這仍舊不能撫平他和所有匈奴牧民對燕陽軍的怒火。

北望之後便是南瞰,那裏有比千里蕭瑟的北原更加壯闊的風景,無數的名川大山,堆積能填滿深淵的金銀珠寶,包括他這個北原共主在內,所有單於的胃口和野心都很大,大到究極一生走不到盡頭的北原也填不滿,唯有南邊的錦繡山河可以。

神隼在他頭頂盤旋長嘯,數萬匈奴鐵蹄在他眼前縱馳往來。

「燕陽……大漢……」

很少將內心想法暴露於外的神之子獰笑着伸出兩隻手掌,一握一展:「宏圖霸業,盡我掌中!」

一名在北原上素有威信的大單於不敢近前,遙遙隔着十幾步便躍馬匍匐,把頭深深埋在石渣木屑里恭敬道:「尊敬的神之子,燕陽城中無一活口,只是燕陽將軍府早已被大火燃成廢墟,馬昊明的幼子下落不明,我已經派人去南下去尋,但……」

神之子歸於平靜,雙手負於身後:「把話說完。」

大單於惱怒道:「出了燕陽郡后相臨的郡縣都有漢人士卒把守關隘,是姓姬的那老頭使得壞,依我愚見,怕是被他救走了。」

神之子皺眉,頃刻后淡笑道:「行了,知道了、一個連他們燕陽虎槍都舉不起來的小娃兒能生出多大風浪?馬昊明和兩個兒子身死,就算他這小兒子有本事報仇,也得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二十年後休說是北河,就算是南江我草原百萬馬蹄也已經踏了過去!」

大單於抬起頭,毫不掩飾他心中的慾望,用一種謙卑希冀的語氣高聲道:「我已經老了,如果死在了戰場上或是病死在南途中,請神之子把我葬於漢的荊楚之地。生於遼闊草原,死於青山綠水,不枉來此一遭。」

神之子點頭道:「我答應你,等到那一天,荊楚八百里雲夢澤都將是你們喀爾黎部落的封地。」

大單於又將腦袋埋在地上,沉聲喊道:「喀爾黎四萬男兒願為神之子赴戰赴死!」

冀州平原郡。

隨着匈奴百萬馬蹄南下的消息傳延而開,北方三州不論是達官顯貴亦或是普通白身每日皆惶惶不可度日,南遷之聲一日比一日高漲,起先還有燕陽府出北禦敵的消息能讓他們吃顆定心丸,可剛過完年就有燕陽軍十萬全歿的戰報不脛而走,這就如晴天一道霹靂震懾人心了,連幽州刺史都棄官印潛逃,放任幽州六郡千里疆土拱手讓與匈奴,幽州六郡除去九邊三府外,八萬郡兵十不存一,惶惶南逃。

幽州樂浪郡南,與冀州南皮郡交接之地,是除去河套平原外唯一一條貫通兩州商貿往來的興商之地,十六條官道縱橫交錯,眼下卻被擁擠人群堵了個水泄不通。沒了主心骨的幽州自然沒人奉命於危難之際來管這些人的死活,人群中也不乏穿甲之人一同南遁。

正值春分時節,北方融雪本就來得晚,官道兩旁的叢野中仍有不少堅冰雪塊,加上幾日連綿不斷的陰雨,道路泥濘難行。這十六條修繕於廣文年間的官道幾乎被絡繹不絕的人群踏的要沉土數寸,加上攜族南奔的世家貴胄舉族遷移,動則便是數十輛堆滿家族積財的馬車圍泄,半個時辰也難行十丈。

十六條官道上的人群就如十六條長龍鋪設長驅,沒有盡頭。

一隊馬術嫻熟的輕騎從一邊的林徑小道穿插進了官道之中,又是一陣嘈雜的哭喊叫罵,一個壯實漢子險些被為首的馬匹衝撞,踉蹌向旁邊倒去,一連磕碰了數個人還險些摔倒,已經焦躁難安的漢子抄起幽州口音正要破口大罵幾句,只是扭過頭剛挽起袖子見到這一隊輕騎身上的甲胄和懸掛在擱架旁的長槍馬戈后硬生生把嗓子眼裏的粗鄙話語又吞了回去。

附近的人都扭過頭看向這隊橫衝直撞出來的輕騎,比起在路上見到的其他官軍要顯得狼狽太多。漢子低斜著腦袋打量這伙官軍騎卒,心裏未免不腹誹幾句譬如只敢跟手無寸鐵的平民白身擺架子,也不見去北塞和匈奴拚命之類的話。

這隊輕騎比起在路上見到的其他官軍要顯得狼狽太多,沒個人身上都佔滿了泥水和已經乾涸至發紫的血跡,若不是頭盔上的鮮明翎羽和作偽不了的兵器,這漢子都覺得是不是從哪扒了幾個死人官軍衣服濫竽充數的難民了。

更讓他奇怪的是為首的那個騎士懷中還抱着一個衣衫襤褸的孩童。

看到一眼望不完的擁擠人群后,為首的騎士無奈苦笑一聲,回過頭看向其餘幾騎,多年的默契使得很快有人回道:「河套平原離這倒是很近,不過怕是走不成,匈蠻的馬蹄跟催命鼓一樣,這時在轉道只怕就撞個正著。」

為首騎士苦笑更甚,不置可否的回過頭用旁人不可察的聲音低語道:「我們能死,可這孩子不行。」

他咬牙微微張開雙唇牙尖碰破了嘴皮的血泡:「燕陽府最後的血脈必須得活下來!」

其餘十七騎心有靈犀,不等他發話,手已經觸摸到了劍鞘之上,準備以利刃開鋒,擠出一條道路。

從北塞輾轉兩輪又往返回燕陽郡帶出馬昊明幼子的陸麈搖了搖頭,能在匈奴百萬馬蹄下殺出一條血路來不可謂不是個奇迹,直到現在他仍不明白為何將北塞城門大開的燕雲軍會打開關隘讓他帶着這燕陽遺孤逃出生天,全因姬老頭的一念之仁?還是因為設計坑殺十萬燕陽鐵騎后怕受天譴而留了一手?

陸麈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胡茬把方才咬破的血泡擦去,索性不再去想這理不清的頭緒。

突然出現在官道上的十八騎很是乍眼,沒等陸麈拿定注意就從人群中擠出個體態富闊的錦帽胖子,手裏攥著一袋沉甸甸的錢囊衝到陸麈馬下喊道:「將軍!將軍!可能幫在下闖出條道路來,讓我這十輛馬車先過!」

陸麈置若罔聞,眼瞧這臉上滿是不知是汗是油的肥闊胖子擋在陸麈馬前,他身後的騎士抽出長劍橫在了胖子鼻尖,無數豁口的刃面距離胖子不過寸許距離,嚇的胖子一個哆嗦臉色從紅轉白,手裏的錢囊也隨之落地。

利刃在前,這胖子生硬的擠出個笑臉,雙頰旁兩坨肥肉幾乎埋沒了眼縫,比起剛才的焦急多了些敬畏開口道:「這位將軍,我是漁陽郡柳氏的管家,可能幫在下一個忙,護送這十輛馬車,定有重謝。」

他緩緩蹲下身撿起錢囊,露出金燦一角,見陸麈毫無動彈狠下心道:「這只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重謝!漁陽柳氏名冠一州,事成之後百兩黃金奉與將軍手上!」

陸麈這才回過神,看了眼還在熟睡的馬澤鳶問道:「就是前朝出了兩位尚書的柳氏?」

胖管家聞言后露出倨傲神情,柳氏之名於幽州就如金家之名如涼州,就算是坐井望天的斗升小民也如雷貫耳,平時就算是漁陽郡郡府的官吏見他這個偏房管家也得笑臉相迎,陸麈這話一出,精於人情世故言語往來的胖管家笑臉更甚,輕輕點頜道:「正是!這十車裝的都是我柳氏珍藏百年的古籍文墨,價值連城。」

胖管家見到橫在面前的劍退縮回去,已然恢復在柳氏大宅中左右逢源的狀態,看着高坐馬頭的陸麈眼神又多了一絲鄙夷和不屑。

「價值連城?」

陸麈戲謔,身後十七騎同時爆出爽朗大笑。陸麈俯下身,拿手敲打胖管家的錦帽道:「那你何不去試試用這十車價值連城的東西和匈奴換回九塞城牆?這樣你們也不用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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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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