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夜談

第九章夜談

這日,兄酋請我用飯,飯後與我道,阿弟的授土禮將在幾天後舉行,過後不久,阿母與阿弟便需往魯的一個小邑,從此之後阿母便再不會回這魯宮了。

愣了愣,沒想到王叔動作倒是極快,短短時間便己划好封地。細細算好時間,讓稚一起幫著阿母打點行裝。窗外秋色漸濃,初冬臨近。自來魯后,宋候算是通情達理之人,念及阿母剛剛生肓,又只有我一女,反正宋皋去了邊境,裌又與我同在,便讓我多待些時日,宋宮之事,自有夫人幫著打點,如此我便不再顧及,差不多待了四月有餘。

「稚,那輪車也需裝上輿車。」指指不遠處讓匠人照圖做的嬰兒車,是我根據印象畫的圖稿,雖不太好看,但只要想起往後阿母一人照料孩子,定是十分艱辛便做了一個。這些用具,能用得上便用吧,反正林修然己知曉我的身份,己沒必要再去隱瞞何。

只是寺人宮婦見了,仍免不了吃驚,「小君,此是何物,如此怪異?似輿車卻又比之甚小。」其中一個寺人邊指那木頭做的輪子問我。

理了理手中剛收入室的絺衣,我微微笑笑,「是為阿弟準備的,己同阿母說過當如何用,爾等只需不時擦拭乾凈便是,放置室內通風處,如此能保存得久些,知否?」

「諾!」兩位寺人道了便抱著那小小輪車去了外邊輿車處。

阿母正睡榻上,或許聲音大了些,將她吵醒撩了帳幔探頭出來,「娻,是何時辰了?」

將疊好的衣物放進櫃中,我笑著起身,「阿母醒了,抱歉吵著您了,阿弟可還好,可有啼夜?」

「呵呵,娻毋在意。阿母甚好,只是不曾想汝弟如此喜愛啼夜。」

看著阿母帶青的眼眶,心上不忍,「不若今晚由娻來照顧吧。」

阿母沉吟,緩緩點頭,再看看窗外天色,此時暮色正濃,金暉交疊在葛紗包邊的席上,席上阿弟被絲棉小衣包得嚴實,此時正睡得香,粉糰子的臉上,兩個小小梨渦,眉宇間能看出幾分阿父的影子,只是那唇形,卻是像足了阿母,日後定也是愛笑之人。

他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星。

這名字,是阿母起的。

阿母自從生下星后,雖操勞了些,但眉眼間時不時透露出的滿足,讓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下,如此極好!

是夜,讓稚備好熱湯,洗沐過後本打算寫信與宋候及夫人,告知最近情形,卻被裌纏著說故事,他己經很久不曾粘我,自那日子郜將我擄出魯宮,一夜未歸后,他便如此。

記得,彼時我剛回宮,便有宮婦與我道,宋太子知阿母與阿父將他一人獨留魯宮,便開始啼哭不止,誰勸都不聽,半夜累了方才歇下,夢裡亦不時抽噎。

稚亦說,太子四飯不曾用,只見他圓潤雙手一直抱著那半舊藤球,盤腿坐於席上啼哭,時哭時喃喃,或偶爾抬頭擦擦眼睛,聽得許久,方才明白是在說阿母壞,曾言不再丟下裌的……

這個心中總如此不安的孩子,總讓人又氣又心疼……

「阿母,裌不想獨睡……」

本欲拒絕的話在對上他祁求的黑瞳時,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後,點點頭,「嗯,只是阿母今夜需與外祖母小舅同居一室,裌毋要吵鬧,安靜歇息可好?」

「小舅……」裌不滿皺眉,脫口而出,「那傢伙比裌小,裌才不願喚他小舅.」說完,一臉不屑撇頭。

敲他的小腦袋一下,我呵笑,阿弟比裌小,卻乃裌之長輩,為此,他十分不滿,本以為有了個可玩耍的對象,但卻是舅舅,想想宴之舅舅那一臉嚴肅,裌再無玩鬧興緻,長輩們的形象便是需尊敬有禮的,一如師氏……裌卻又哪裡知道,整個童年幾乎與他的所謂小舅舅形影不離……當然此是后話,再者,是小舅舅喜愛他才粘他……

裌果然聽話,至阿母宮室后,玩了會玩具很快便入睡了,他的旁邊,被隔著的,是阿弟。

阿母似無入睡的意思,倚於幾側,就著燭燎正綉著小衣。

「阿母,毋再勞動罷,夜己深睡罷!」室外夜蟲不再鳴叫,一時之間宮室內極靜。

「娻先睡吧,阿母白日才睡過,現下不困,這小衣做完之後,阿母便入睡。」

見阿母執意如此,便隨了她,宮婦們鋪好席子,我卻是睡不著,」阿母,作何縫如此多的衣裳?少時您幫我縫的,有些至今尚在娻的櫃底呢。」

「哦?」阿母來了興緻,「當真?哪日阿母去宋探娻,便翻出來改改罷.」

「阿母為何總需自己動手去縫補衣物,不是有世婦么?」這點讓我很不理解,從小到大,我的衣物都是她親手縫的。

燭光下,阿母柔和的臉龐現條,不知何時成了我的挂念,少時我極為喜歡躺榻上睡覺,她坐一旁縫補衣物的感覺,如今似又重複出現,心上不知為何忽地也想要學著辟去撒撒嬌,不知,那種感覺是否很好。

起身下榻。

阿母見我下榻,吃驚抬頭,「娻怎地起了?阿母一會便好。」緩緩坐下,我理理耳邊碎發笑著卻沒有立時回答,阿母看了看我,一臉藹笑,「娻,吾女。自娻嫁去宋后,阿母曾多次似見娻來探阿母,但每次醒來方知是夢。如今看來,娻確實己為人婦,倒似場夢般,小時那個喜歡安靜坐在阿母身邊看書冊的稚子,轉眼間就嫁作人婦了,還幫阿母求得一子……」

挨著阿母坐下,將頭靠在阿母的肩上,果然母親的味道呢……「阿母,就算娻嫁作人婦,娻亦會常回來探望阿母,娻定不會如別的女子般任阿母一人在魯……」

「稚子!既己嫁作人婦,焉有時常回魯之理,況汝父曾道魯宋路程並不短,如此車馬勞頓,阿母恐娻不適,有這份心就好,那些事,便罷啦!」

阿母的聲音真好聽……聽著聽著我便雙手無意識環上阿母腰間,不多時,沉入夢鄉。

夢裡,一片血紅四處蔓延。

眾人的臉紛紛雜雜,認識的不認識的,子彈有如放電影般,極慢極慢地從對面高樓之中射過來,陽光下,銅色彈頭森森地發著利光,幾乎能看清彈身上的字,爾後……穿過我的胸膛我的心臟,血液向後飛濺失重了般漂浮在空氣里……一點痛感都無……竟是不痛……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再向後去看時,卻發現拓跋拿著槍站在身後,槍口指著我……

「啊-----------------------------!」

「娻,娻!」

睜眼,上方阿母的臉放大,擔憂撫我額頭,「娻可是夢魘了?」

起身,接過宮婦遞來的濕帛拭拭額際冷汗,安撫一笑,「無事。」惡夢常年做,己不再大驚小怪,前世今生的畫面似全部處理過,扭曲至極點不時出現夢裡,怪誕荒唐。

阿母卻是臉色蒼白,「娻,毋再瞞阿母,適才娻做何惡夢?那些囈語,阿母竟是一句也不曾聽懂!」

拭汗的手一頓,如此,那便是我說了普通話,這個雅言的世界,普通話到底還是有些區別,又想起上次在成周賓館時,惡夢之後對上阿兄深沉的眸子,是否那時,我亦說了普通話?

可兄酋,從來沒問過,亦不曾表示過疑惑?還是,我並未囈語?

「娻,你與宋皋之否有了爭執,這才惡夢?」

「阿母!」這什麼跟什麼啊,就算與宋皋有了爭執,亦不至惡夢,再也,我並非阿母想象中那般是個依戀丈夫之人。

「那日稚與阿母言,宋皋竟是月余未至汝之宮室,長此下去,可要如何是好?將來阿母若是不在了,阿母確是希望彼時能有人代阿母伴在娻之身旁。稚道乃娻冷落宋皋,宋皋這才常入蛾室,娻怎可如此任性?」

阿母絮絮叨叨,稚那傢伙,怎能在阿母面前說這些話?

「阿母,夫妻之事,稚怎會知,不過胡言亂語當不得真!」

「娻!」

「阿母!」

「娻可還戀著陳磊,否則為何自在陳失蹤過後,始才冷落宋皋?」

額角冒黑線,阿母的想象力不是一般的豐富……「阿母,娻既己為人婦,又豈會再戀著旁的男子。」

阿母似吁了口氣,臉色稍緩,「如此,阿母初時與娻談陳磊求娶之事,娻便答應。與宋皋卻乃王后指婚。阿母還以為娻是戀著陳磊方才答應求娶,而與宋皋,卻是王命難為,這才……」

「阿母,此話,你我具知不可與外人道。如今說來,己無意義,我與宋皋並非稚所言,那日與他尚有……」

阿母露出瞭然,真心為我一笑,「可是出魯宮那晚?」

「嗯。」低低點點頭……只是最後被我踢出室去。

「如此甚好,娻,阿母所求甚少,只希望娻一生平安幸福便好,只是為人婦者,終歸要柔順,事事體諒,有何話,與宋皋直說便是,你之脾性阿母甚為清楚,只怕事事壓在心底不願與人道,如此,甚為辛苦,阿母想,倘若委屈了,與徴說說體己話亦是不錯,畢竟徴少時便隨了阿母,至今為止,兩人情誼,比之姊妹更深……凡事亦盡為娻打算……」

心底這阿母的話一動,笑了笑,輕聲答,「諾。」

翌日開始整頓阿母的媵器,寺人宮婦將之一一抬出,用清水擦拭放在太陽下曬,華光流彩。兄熙不知何時來了,站在闈門朝我招手,阿母正坐於階上,手中抱著阿弟與幾位貴婦庶母閑扯談笑。

其中一位貴婦眼尖,見兄熙來了,忙不迭道,「公子可是在尋娻?」

彼時我正處理翻曬著那些老舊竹簡,斷線或蟲駐不在少數。

聞言抬頭看向闈門,兄熙一身吉服,立在階上咧嘴笑望著我。

放下手中書冊,我同阿母打個招呼,看一眼圍著阿母的貴婦還有庶母們,自從君父去后,魯宮眾婦是前所未有的和諧,阿母曾言,到最後陪伴她的都是這些婦人,何苦為難。此話此時看來倒似不假,阿母那些美容秘方,如今己不再是秘方,整個魯宮甚至王畿只怕無人不曉。

「熙,尋我何事?」還有事要忙,便一直不得閑去尋他。

「娻,阿兄欲抽空去趟林苑,汝可得閑?」

林苑?不正是我置辦庭屋之地么?歪頭想想,答了個諾。

過了兩日,吩咐宮婦小心伺候阿母,我便踏上乘石上路了。坐在輿車之內,裌不時掏著櫃中之物,他說他記得放了包栗子在櫃中的。

結果翻了半天,將我的泳衣拿了出來,還不停詢問是何物。結果阿兄等亦好奇來看,這次……

裌被我罰了蹲車角,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說話,亦不許動。直至抵達林苑大屋方才解禁。

「娻,適才裌所拿乃何物?」還有一位不識趣的,心中不好意思,面上卻是十分淡定忽悠熙道,不過拿錯了衣物,那應是阿母做的半成品。

熙不信,賴在我的輿車之內,定要求知答案,兩人打打鬧鬧。

兄酋含笑望著這幕,眼中儘是寵溺溫柔。

到了林苑大屋,待眾人睡下,我這才拿了泳衣去不遠處的溫泉泡澡,將身子整個潛進水裡,許久才冒出來透口氣,待得夠了,才靠在其中一塊大石上,凝著高遠的星漢出神,直到月上中天。

不知不覺中,過了如此多年。忽然覺著為家人,我做得極少,不管阿母,還是阿父亦或生病卻瞞著眾人的阿兄……身上有五千年文化的積澱,我卻只自私的為自己著想,怕瀉露不妥,怕被人當成妖怪燒死而怯弱的活在自己築的殼中……

這樣真的好么?阿兄的病……是肺癆罷?要如何才能讓他活得久些,瑜與太子婦……尚需要他……

想著想著,卻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第二日再醒來時,發現是在自己床上,一時有些驚愕,我的記憶在溫泉便斷了,那是是何人送我回屋的?

尚未來得及深想,外頭便有人敲門。

「小君,可己醒來?」

「然。」是稚在喚我,匆匆披上衣裳,又捋了捋頭髮,此時天色大亮,是我起得遲了。

「小君,有信使送信來。」

始時,我以為乃徵之信,折開時,卻是一愣,他怎會寫信與我?

信的內容不長,細細如流水記錄著這一路往密的所見所聞還有與周天子所處情形,看起來倒像是話家常般,字裡行間也極為細膩,我又是愣了愣,此,不太似他的作風。雖疑惑,但此信卻奇怪地讓人覺著心中溫暖……

「娻在看何?」

正出神,指間竹牘被人奪走,兄熙笑得一臉曖昧大聲讀著信上內容。

「熙,讀罷!」咬牙切齒道,要再敢讀下去,恐他那一室寶貝不保,我錯了,熙怎麼可能長得大呢,此時行為與孩童何異?

「呃……」見我生氣,兄熙尷尬刨刨腦袋,結巴道,「為兄再不敢了!」

將信奪回,轉身欲回屋中,卻在見到屋角走廊對面的兄酋時頓住了腳。阿兄何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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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悠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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