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心思
「公子!小君不見了!「
當稚闖進賓館的時候,恨不得公子身邊那個黃色身影再死一次,因為她,公子連小君是何時不見的都沒注意。
果然,跟在小君身邊久了,她也變得十分不厚道了,身為寺人怎可有此想法?怎麼說,對方也是公子的妻。當然,稚不知道現下境況能否稱之為『前妻』,畢竟官府之中存有備錄,死而復生還能不能稱妻,那是官府之事,但在她的認知里,誰讓小君難過了,就算是公子,她也照舊不喜!
在兩人看不見的角落裡,稚十分『恭敬』的翻個白眼。
此種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女子什麼的,最討厭了!還是小君好,小君自成周歸來,她這寺人的生活水平那是眼見著有個質的飛躍,而且,小君真真了得竟然能找著法子讓夫人有身……這可是資歷最深的醫師都沒辦法做到的事,小君竟做到了!在稚的眼中,似乎沒有什麼是小君做不到的!
再瞪一眼那緊緊偎在公子懷中的女人,稚越發的厭惡她了!哼!憑小君的能力,她還不夠塞牙,識相的最好快些躲起來,否則指不定同國君的媵者一樣悲慘!
聞言,本握著娥的手一頓,子郜心中緊了又緊。
「夫君!痛!」
子郜聽到驚呼,下意識鬆手去檢查被自己傷著的柔荑,但腦中卻不自覺得跳出另一雙手來,纖細卻也奇怪的靈巧,時常見著她坐在窗邊,伴著淡煙般的雨幕或就著細細碎陽飛針走線的樣子……極靜,卻也極端的讓人覺著舒服自在。
手指被子郜捏得根根發痛,卻不及心底,娥心中委屈,子郜這是喜歡上那女子呢。
遠遠地被陳磊帶著看過一眼,不大清楚,但那沉靜的眼眸卻總時不時跳出來,她雖不及自己美貌,但就算靜靜立在那裡,身後那些怒放得正喧鬧的杏花霎時黯然失色。
那時陳磊道,「毋需汝做何,只需回至汝夫君身邊即可!」初時,她並不知為何自己會有夫君,明明她是鄉人從濱邊撿來的孤女。
最後見著子郜,往事忽地一幕幕從腦海跳出,她終於想起一切,眼前這個玄服赤韍,黑髮高冠眼若朗星的男子,是她的夫君啊!她忘記了三年的夫君!
有許多話想說,許多事想問,問他為何箭矢朝著她,但見著子郜,那些話全吞了下去。
她以往詼諧開朗的夫君成了如今冰冷情緒內斂的模樣,一股陌生霎時盈滿心澗,淺淺地淡淡地。
娥的這番心理變化,子郜並未注意。
初次,見著死而復生的娥,心中的震撼和驚喜,讓他忘了跟在身後的妻子。何時不見的,他亦未知,似乎從未想到過有一天她會忽然不見,好似每次只要一回頭,她都站在不遠處,微微笑看著他,隨時都等著他的樣子。
她十分安靜,不吵不鬧跟在身後,就算有事也很少找他幫忙處理,只淡淡地有條不紊的處理著一切,就算母親為難也不見她有半分懊惱,仍舊是溫言溫色笑著應付,也只有碰到裌或黑皋的事情的時候,她才會有一點情緒變動。
他腦中或多或少能感覺到黑皋的想法,好似每次黑皋進了她的居室,一切都己準備的十分妥當,只需伸手來取便好。
而黑皋心中那些面對娻時的那種甜蜜,不知為何,讓他十分地厭惡,連帶地,他厭惡起自己妻子娻來,他這種殺妻殺子之人,根本不配得到幸福!
而黑皋並不這樣認為,他將娥之事,將所有的苦難,不好的記憶留給了他,父親亦是如此,情緒低落了,他難免生出怨念來……為何辛苦處理國務的是他,何以經歷惡夢的是他,而黑皋卻可以睡得香甜,嬌妻在側過得開心!
但有時,他更恨的是,為何視線總會不經意的掃向那人,腦中塞滿的全是她的身影,就連處理國務時也不自覺的想著她此時做何,案幾之上擺著的膠墨何時凝固尚不知。
日子於她似總有過不完的甜美,各種他不能理解的東西和想法,她的作息他暗恨自己能記得如此清楚。
晨起著衣坐在梳妝台前靜靜梳發,她的頭髮幽幽流瀉如烏雲般,總想著摸上一摸。之後請安見禮淡淡應付母親及媵者妾室的為難,這些事情她似處理過千百遍般,總有各種法子輕輕一撥,便讓人語塞。
打理庫房,各種媵器金貝收拾的妥當甚至還有專門的簡冊對帳,也不知這些是誰教的。
再然後準備膳食,各種精巧的食物,她不過閑閑道幾句,稚便能很快做出來。
閑時翻書種草,明明是些隨處可見的雜草,在她手裡似什麼寶貝一般……
還有很多很多,而忽然間,她不見了。子郜有說不出的心慌,甚至忘了此時自己懷中正伏著打定主意意欲補償之人。
而……腦中忽然說不出的疼痛。
痛得,滿頭大汗。
「子郜,子郜!」
娥忽見子郜神色不對,慌了起來焦急喚著,半扶著想要讓他坐於席上,一個踉蹌,兩人跌至一處。
娥掙扎著起來,想要去扶子郜,卻忽地被揮開,被對方喝道,「你滾開!」
娥被這麼一揮又跌了下去,愣住,霎時一股委屈,良久的看著那抱頭翻滾的夫君,淚就那麼撲漱漱落了下來。
她怎麼也想不到,不過三年,一向待自己溫柔至小心翼翼的夫君竟如此粗暴對待自己。
正委屈著,對方卻忽地變了語調,從牙縫裡擠出二字,「抱……歉!」
娥淚眼迷朦地望著痛得直打滾的夫君,壓下心底的痛,艱澀詢問,
「子郜,你怎麼了,為何如此?」
子郜抱緊頭部,四肢幾乎縮在一起,腦中有重鎚一下又一下地敲,痛入骨骸。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
這是黑皋要出來了……
真沒想到,不過聽說娻不見了,他便如此急切的強硬著出來,甚至如此粗暴的對待娥,不行!
……
我第二十次下水,仍舊未找著出口。
浮出水面,從鬲人手中取來長巾裹住身子,赤腳走在地上,青石地板被帶出一長串濕濡腳印。
看來,從水下逃走並不可行。
解開長巾,再從鬲人手中取來早己備好的長袍,這袍子是林修然設計的,鳳紋刺繡沿著衣衽直至衣角,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很居家也很適合我。撇開別的不說,林修然確實能做個好情人,只不過是個有毒的情人罷。
正漫不經心擦著頭髮。
林修然進來,今天不知又有何消息要說。
抬眸掃他一眼,繼續擦著頭髮,「怎麼,這次又要說什麼?」
「你猜!」
林修然不答,我也沒要猜的意思,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完全當他不存在。反正他要說的不過是子郜和娥如何甜蜜似漆,己迷得神魂顛倒,如何將我這正妻忘了。
我當然不信,就運算元郜不喜歡我,但身為小君他的妻子,又是魯國嫁去的多少有些分量的庶女,而且,是周天子的侄女兒,至少還需要找回去的,否則也不定宋候如何罰他。
他也就只會拿這種小手段在我面前耍而己,在這暗室里,見不著日月星晨,不知是否正確,但具我所記下的,只怕己是一天一夜罷,況且有阿兄在,外面只怕早己翻天。
而林修然的話,正好印證這點。
「宋皋瘋了!」
擦頭髮的手猛然頓住,抬首看他。
林修然笑得開心,興災樂禍的很,「是不是很想知道為什麼瘋了?」
我只定定看著他,沒有回話。我要真露出擔憂,只怕他更開心了。
再看他幾眼,我復坐回梳妝台前靜靜理著頭髮,黑黑的長發擋住我的眼神,也只有這樣,才能不露絲毫喜怒。
林修然很了解我,一隻手忽地將我的頭髮撩開,眼睛對上一雙隱怒的眼。
「怎麼?!擔心了!碰過你的男人反正到最後都得死,他瘋了算他走運!」
睨他一眼,輕輕放下角梳,我不咸不淡問了,「所以,你殺了張鑒?!」
張鑒是我前世的戀人,兩人關係不親密也不生疏,一直淡淡的,我從館子里將他領出來,安置在自己一處產業里,有時斗累了,便會去他那裡歇歇腳,像他那種溫潤的男人,身上總有股讓人安定寧靜下來的氣質和力量,就在我漸漸地離不開他時,他忽然失蹤了,然後被發現淹死在附近的河裡。
這事,我早就懷疑是林修然動的手,只是一直懶得去查,最後算總帳的時候,如果不是有林修然的女人擋著,只怕他早己死了一千次了。
「不假!」林修然坦然承認。
啪,手上角梳忽地斷裂,冷冷命令,「你!出去!」
冷颯目送林修然離去,鬲人也己退避。雖然林修然變態了些,但若我真正生氣,他是不敢再做何的。
吁一口氣,我起身來到床榻,重重躺倒床榻,林修然備的暖席再暖,也不如黑皋的一個擁抱。
想著心事,心情莫明地沉重。
林修然說了很多謊話騙我,但我知道,剛剛那些話是真的。
子郜怎麼樣了?不是娥回來了嗎?他應該高興才是,怎麼會忽然瘋了呢?
一定要想辦法出去。
既然從水下不能逃走,便從石門處想辦法,這處石門總有機關的,不過我己摸索了不下百次仍舊不知機關在何處。
屋外的任何聲音也都聽不到。
一切東西,都不能用……除了宮燈里燃著的火……其實倘若真不行,使使苦肉計也未嘗不可。
火么?
真的……要下狠手呢,因為在這裡我有太多的弱點和牽挂,而林修然的軟脅只有我。
那麼便從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