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洛邑

第九章洛邑

那日知道兩人同路,而又委實與裌許久未見,便邀了同往鎬京。

小豆丁一路上興高采烈,不時嘰嘰喳喳顯擺他最近入小學學到的東西,而皋仍舊不喜不怒,只間或向我投來一眼,只有裌問話時,才偶爾發出個鼻音來,爾後復歸沉默。

而熙……自從有裌之後,對我的怨念忽然暴漲起來,每日都道阿妹偏心之極,只在意裌。

而裌,小小年紀,心眼倒多得緊,怕兄熙搶了我的關愛,立馬吊我手臂上,死不撒手的沖著阿兄顯擺炫耀自己如何被阿母寵愛……就這樣,一路吵吵鬧鬧倒不寂寞。

很快鎬京,也就是宗周到了,這裡曾是祖父攝政之地,是他的驕傲所在。武王卒后,成王便建都洛邑,即是成周,成周分王城和大廓。王城處於成周西方,內設天子宮殿和官署;而大郭卻是居民區和成周八師的駐紮地,其中建有宗廟社稷。如今宗周鎬京與成周洛邑一併構成大周軍事,文化政冶中心。

帷簾之外,浩渺瀍水穿城而過,洛邑大街行人如織。

熙棄馬就車己經賴在我的輿車之內數天有餘,擺明了同裌爭風吃醋。

此時正拿著紅圓的果子,吃一口巴咂下嘴,逗弄一下窩在小小靠墊一角的裌,而裌則抱著小小圓圓的藤球,氣呼呼不甘瞪他。

揉揉太陽穴,我無奈一嘆。

這兩人,是天生的冤家。阿兄熙甫一見到裌,聽他喚我阿母,便睜圓了眼,極為不滿,一路上竄下跳,威逼利誘著讓裌改稱呼,裌年紀雖小,卻極有主見,不改就是不改。

兩人各不讓步,僵持不下。

而皋,除了用膳時間會過來極其簡要招呼兩句之外,所說必是有關沿路食宿,再無其他,其餘時間具是端坐馬上,目不斜視的趕路。

這個男人,話還真不是一般少。

漸漸地,我很好奇他這性子是如何練成的。

自入周以來,身邊之人或像璣一樣爽朗活潑,或是像紀或酋一樣溫文有禮,或像熙一樣簡單快樂,很少會碰到他這種彆扭悶騷的男人……似乎……從他的表現來看,我隱隱地感到,他其實是在刻意的壓抑著自己去靠近別人,也刻意地將別人送上的關懷拒之門外……像受傷的獸,為自己劃出個地盤,如若有人進入,便發出警告,露出不善……

「阿母!阿母!裌……裌也要果子!要比熙還大的!」我正凝著簾外皋的身影出神,裌忽地細聲細氣在我耳畔說道。

望一眼仍舊窩在車角的小豆丁,我會心一笑,自從上次他死活著要與我同睡,而又不小心犯錯之後,便一直窩在那個角落裡,說話也不敢大聲,連吃東西也不下來。

原因便是那天天露微青時,我被一陣沙沙之音吵醒,睜眼,便感身下草席一陣濡濕,而睡衣粘在背上,濕濡得難受,鼻息間一股尿騷味,半醒的腦子忽然清醒了,我意識到,草席這是被裌光榮地畫地圖了。

於是喚醒裌。

裌在知道自己犯錯后,怕我第二日不再與他同睡一榻,於是睜著清澈圓眼,肉肉的食指與拇指掐成一個小點對我道,「阿母,裌只需如此……如此狹窄之地便可……」

我未說什麼,他倒十分乖覺的拖了那差不多有他半個身子高的草枕,放在角落裡,曲身睡下。

睡之前,不忘可憐兮兮瞧我一眼,似乎在分辯著我的喜怒。

而我,自然是不動聲色。

那時,心底也不知為何,見著那他小受模樣,一時有些惡劣的想要看看他能忍至幾時,便沒有出聲制止,沒成想,這一路他果真都抱著那小小藤球窩角落草枕里睡,不過卻間或微抬圓圓的腦袋望我,順便幽怨一下,阿母不疼他了……

有一日,半夜醒來,見到他那環抱著腿的睡像,我心酸了也心軟了,於是抱至身邊,挨著他睡下,才覺心上好受一點。

這……算是默許了他可以隨意佔據榻上任意地方的。

但,好似一向聰慧的裌這個時候笨得緊,故意與我鬧著玩兒,聽不懂看不明白我在做何,而我說的話也被他直接忽略,頗有一意孤行的意味,仍舊每夜窩在角落裡,等我去抱他過來。

原本我不知他是故意裝的,後有一天,借著牖外皎潔的月光,見到了裌嘴角曇花一現的賊笑,方才意識自己竟被個小小孩童給捉弄了,又好氣又好笑,於是狠狠親了他幾口,算作補償這才罷休!

目光回至裌臉頰上仍留有紅印的地方,含笑讓菁去取了滾圓的果子,比熙的要大。

熙見了立即不滿,「阿妹,你怎可如此偏心?」

沒好氣看他一眼,「偏心?!倘若阿兄不惹麻煩,只怕早己至成周。」

這話一落,阿兄熙立時有如霜打的茄子,萎懨下來,默默埋低頭顱,不敢再出聲。那天他被匠人用塊璞玉勾進琢室之中,眾人心急如焚尋了整整一日,終在那小小一方琢室里見著全神貫注與人一同琢玉的他,不知為何,平時十分冷靜的我,見至安好的他后,先是心中一松,接著雷霆震怒,不顧禮數訓斥他一頓,待訓完,才回神過來,自己何時如此失態過……

於是收拾好胸臆間怒氣對他道謙。

好在,阿兄雖被我如此責備,倒一副不太在意的態度,除了微現愧疚,便是窘窘笑了,默默跟在我的身後上了輿車,路途之上不敢再隨意亂走。

沒想到,阿兄雖然看似痴人一個,卻十分通透,見我不再生氣,便紅著臉憨聲道,「娻如此,說明娻心有阿兄,此為好事,況此次確乃為兄之咎……」說完臉更紅了。

拿木犢的手一頓,忽地瞭然。

阿兄這番言語雖簡單,卻道出了最深層的原由……只怕,我是真將他當家人看了,在乎了……否則也不至於如此怒氣衝天。

抬眸正要開口與熙說話,結果對上皋似笑非笑的眼神,愣住。

望望帷簾外天色,原來己是薄暮時分,難怪他有點人氣了……

這塊石頭,最近也不讓人省心,白天話少得可憐,到了夜晚話雖也不多,但卻比白天神彩飛揚不知多少倍,偏偏他又十分喜愛靜坐我旁,用那雙黝亮燦爛得如星子般耀眼的眸專註凝著我的臉龐,聽我說著那些就連自己也忘了是何時聽來,或看來的雜版故事,如有不明,便間或用他那要命的磁性之音問詢一下……

整個過程,被那麼一雙隱有灼光卻又不太熱烈的眼注視著,還有那要命的魅惑聲音撥弄一下……那種感覺……好似……他的眼中唯爾一人矣,這種人這種感覺對我這個多年來一直缺少漏*點的人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折磨,偏生,我還不能說什麼,簡直苦不堪言……

與紀戀愛之時,兩人極少見面,只偶有書信來往,那時只覺淡淡的安心盈繞,很安全很舒服,懶慣了,與人交往時,不由自主的會選那些認為是在安全尺度之內的人,紀便被認定是這種人。

而面對夜晚的皋時,我卻忽地發現自己總會僵硬身子,僵硬著聲音,這是長久以來,對危險的本能戒備……

這種狀態,我不太喜歡。

抗拒了,便會生出不耐,每在這時,皋似知了,會忽地離去,同熙兩人並肩坐在星夜之下的草地上……就著高空閃爍星光,喝酒聊天.

剛剛那場無形的抗拒在這時,便會自然崩潰,一切回歸正形。

而皋,似毫無察覺我的不自在,又似頗有點樂不失彼……每至夜,一如既往的聽我說故事。

我有時會覺得,皋似乎有著雙重人格……但這個想法,因他對著別人的正常舉止,又被我很快否定,或許不過是我的錯覺。

「阿妹,賓館到了。」

扶著阿兄的手下了乘石,剛立定,身子便是一僵,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他,那個笑得雲淡風清的人……此時袞服博袍衣冠楚楚地立在賓館不遠處的瀍水河畔,瀲灧的波光似全落進他的瞳眸之中,定定望我。

而他的旁邊,璣一臉幸福與他並排而立,微風輕拂,露出滾圓的小腹。

「娻!」璣仍舊笑得沒心沒肺。

「娻,王嬸道你不日便至,果然誠不欺我。」

回了個輕輕的嗯字,盡量忽略掉心中湧起的不適,我扯個笑道,「王姒在誥文之中並未提及璣會至成周,沒想到姐夫也在。」

這聲姐夫剛叫完,便見一旁扶著璣的紀身子一僵。

而璣卻是抬眸瞧了一眼一旁自己俊逸的夫君,那眼中說不出的嬌羞和幸福。

璣有了身子,紀是不放心才跟來的罷……

心底嘆口氣,罷啦!正如阿兄酋所言,齊紀終究非我良人,如今都成姐夫了,又有何可念想的……只是有些遺憾罷啦……或許是我太過思念拓跋,不自覺得想著同樣獨佔紀。

幾人一同用罷四飯,又談了近況了,便各自散了。

暮色漸濃時,我本以為裌會與我同寢,卻不想裌忽地一臉正兒八經對我道,要獨寢。那模樣,儼然小大人。

這孩子……

第二日,磬扣鐘鳴之時,我與兄熙來到天子宮殿之外,早有上了年紀的諸候公卿著吉服,配圭璋候在影壁之外,鳴玉之聲清脆響亮。

我沒想到皋與裌竟也在,見慣了著常服的他,此時袞服博袍,持圭立於眾人之中的樣子,倒有些鶴立雞群,長而寬的紳帶在清晨的微風裡輕輕拂起,讓我眼前為之一亮。

他身後不遠處,祭社的土台威嚴聳立,那裡是成周的信仰所在。

又是一陣鐘磬聲穿過殿壁,聲聲錚鳴飄蕩而來。

宮門被侍衛推開,天子宮殿立時現於眼前,淡淡陽下光,片片圓筒瓦耀眼閃亮,一條長長的公道通向堂上。

剛剛還喧華的眾人忽地安靜下來,魚貫入宮,至堂下一拜,再至堂上一拜,而我被寺人獨請往王後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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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悠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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