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成周

第九章成周

這日去大殿給君父見過禮,又去夫人處見禮,折轉身欲往阿母宮室行去時,便見阿兄酋的身影遠遠出現在闈門處,微微皺眉,剛踏上走廊的腳步一轉,於是向來時的囿園行去。

菁提著竹筐跟在身後,裡面裝著我熬給阿母的膏藥。

「娻,且慢行!」

嘆口氣,躲了月余,這魯宮雖大,但我與阿兄志趣相投,能巧遇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阿兄走近,淺笑不在,沉聲問我,「娻,何故躲我?」

抬頭,阿兄的背後,宮門處魯夫人的世婦正站在那處不時朝這裡張望。

「娻並未躲阿兄。」

阿兄的目光在我臉上梭巡好一陣,然後似鬆了口氣,道了句,「如此便好!」

接著又道,「今日母親使人送了些新漬的蕨菜去太子宮,四飯時待為兄稍得閑,娻可要去嘗嘗,汝阿嫂言你己有月余未曾去過太子宮,瑜吵著要姑姑。」

「仲夏之日,娻需起程前往成周覲見王后,娻需去公宮習禮以作準備,恐不得閑。」

我這一番拒絕的話似乎有些惹惱了阿兄,他抿緊嘴角,若有所思,認真問我,「娻,自蔡里回魯你便一直如此,到底發生何事以致你避我如洪蛇猛獸?」

我張張嘴欲解釋,然心中忽地想起夫人嚴厲的眼神,只好將那些話吞了下去。

阿兄誤以為我欲辯解,揮手打斷,「娻毋再狡辯,汝屢次將為兄好意拒之門外,只要我一出現,你便轉身離去留我背影,夏祭之時,為兄不過舀一勺祭肉於你,你原本滿臉笑容,因著一勺祭肉,你便不再笑……」

「阿兄!」我打斷他,微微一笑,「娻再不前往公宮,恐要遲到!」

無力而又痛心望我一眼,阿兄張了張唇,最後輕嘆口氣,「罷啦,你且先去吧,此事日後再談不遲。」

說罷也不等我答,掉頭大踏步向夫人的宮室行去。

凝著那漸遠的背影,剛剛堆起的笑容斂起。

「君主,毋要傷心……」後頭,菁囁嚅道。

淡淡瞧她一眼,我沒有說話,轉身向阿母宮室行去。

我並沒有傷心,只是在忍耐。

那日菁向我轉的魯夫人對阿母說的那一番話,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對酋為尋我而荒殆政務兩月有餘之事,甚為不滿,如此下去,怕太子因我而賢名將生折損,便讓母親多多管束於我,最好是能不出我那寢室便不出寢室,將一切潛藏的是非止於寢宮之內,直至出嫁。

那語調那模樣,好似一位家長,在審訊我這個大大壞的學生,如何將酋這個好學生帶壞般。

雖然她說得極其隱晦。

然那些話,相信我能懂,母親自是能懂,她卻不願我知,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既是如此,我便裝作不知罷!

但裝是一回事,心如明鏡又是另一回事。

尋我之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君父的態度明顯認為兄酋重情重義,我應該感謝阿兄。夫人卻不以為然,認為阿兄為個女子如此荒蕪政務,因小失大。

心中雖對魯夫人拿此事責備阿母生出不滿,深覺她如此做有失偏頗,從君父那日藏室言語里,明了尋我之事,是阿兄執意為之,並非阿母懇求,阿母是毋需擔半點干係的……

但轉念又想世上哪個母親不是偏袒自己骨肉的?更何況阿兄這位將來的國君,更是事事需小心謹慎,她這樣做也有情可堪……

為了阿兄和母親,我所能做的,只有盡量遵從她的吩咐,對阿兄避而不見。

苦笑一下,那曾經讓我感到溫暖的兄妹之情,如今倒似如鯁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

如若反駁或者依我之前脾性我行我素置之不理,我卻又再清楚明白不過,雖然君父每月有幾日澤及阿母,貌似不會忘了母親,但那些宮婦之事,包括我與母親的生活開支,終歸是魯夫人在管,不順從她,雖不至於剋扣我們的,但如若真要找理由懲罰母親,她這個穩坐了正妻位置如此之久的人,不是找不到的。

正因為明白,所以,我能為母親做的,便是將身體里那些長期養成的江湖血性好好收起,做個乖巧聽話的好女兒,不為母親惹是非。

在我遠嫁之後,母親才有可能繼續過得安穩。

我行得非常緩慢,腳下裙裾搖曳,長長廡廊似沒有盡頭,不知我出嫁之後,母親在這宮中除了整日里挂念我與君父,還有何事可做,或許,我能教些她消遣的法子,也不至於夜沉之後,閨深被涼。

剛出宮門,熙的身影映入眼帘。

見我出來,咧嘴一笑,顯然是等我的。潔白的牙齒卻讓我生出股不祥來,通常阿兄熙如此笑時,必是有求於人,果然,

「娻,娻,娻,你去幫阿兄求求君父好不好?熙欲同娻前往成周,可阿父不允。」

斜眼看看這個大男孩,「熙己冠禮一年有餘了罷?」

「啊?」阿兄顯然沒想到我會有此一問,獃獃張嘴看著我。

那獃頭鵝的模樣……我剛剛還有些沉重的心,忍不住歡樂起來,笑了出來,扯扯他的臉頰,「如此稚氣,將來恐無人嫁你。」

說至此事,阿兄的臉瞬間血紅欲滴,手腳似沒地方放,卻又偏偏要在我面前死撐他的男兒氣,「娻!我乃汝之阿兄,豈可如此,豈可如此……」

熙生氣了。

「罷啦!是否又從何處聽來玉壁之事,道成周多有美玉,壁大且瑩白,所以去求了阿父欲與娻同往?」

熙刨刨后勺,「呃,阿妹從何聞知?」

這個痴人!將自己的企圖活生生暴露君父前,就算是有心讓他去,也定不會允了,玩物喪志一說雖還未有,但相同的道理早就載入祖訓,商就是因紂沉迷酒池肉林衰亡,周以商為鑒,嚴謹群飲便是這個道理,只不過阿兄熙迷戀的不是酒,而是玉器罷啦!

沉吟一番,我道,「你去同君父道,恐娻此去成周無人照顧,雖有上卿,但汝仍心有惴惴,願自請前往一路護佑。」

「啊!」

「還不快去!」推推阿兄高我個頭的身子,這隻獃子,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君父會同意他去成周才怪,又瞥他一眼,此去,只怕是我照顧他了,他能護佑我才怪。

「阿妹真好!」死獃子一高興忘形,忽地抱著我在原地轉個大圈,這才蹦跳著去向君父請命。

我轉身繼續向原來的小路行去,身子頓住,阿兄酋就站在轉角的葳蕤之處望我……臉上神色不明,平時的溫潤如玉,此刻似全部化成利劍。

見我看向他,阿兄淡淡掃一眼遠去的熙,抬腳與侍從沿著熙離去的方向行去,衣袂擦過,以往笑意盈盈的兩人,此刻沒有半句言語……心底自來成周后,第一次生出難受來,傷害一個真心待我之人,實非我願,可如若解釋,便是挑撥阿兄與夫人的關係,又實在不妥,算了……一切順其自然。

垂頭默默站了一會,太陽己開始下山,菁在身後催促。

「你且先行,對世婦道我身子不適,今日請假。」

「諾。」

凝著菁離去的背影,我眯了眯眼,這個時候阿母應該醒了罷。

至阿母屋室之中,寺姆徵正與阿母坐在案幾之後縫衣,草席上擺滿了小簍筐子,寺人在兩人身後不停翻折衣物。

「阿母此欲作何?」我感到有些奇怪,這個時候衣服都夠穿,阿母夏初才做過許多,我的衣櫃里滿滿一櫃都是她與寺姆徵還有其她世婦們準備的衣裳,各種顏色,各種場合的都有,包括祭服這種極其莊重的,一年穿不了幾次的都堆了整整五套。

更不用說那些素紗裡衣和各式深衣。

阿母望望牖外天色,「娻今日不是要去公宮習禮么?怎地這時來了?」

「娻身子有些不適,所以……」

阿母放下手中縫了一半的衣服,一臉緊張,「哪裡不適?可需喚醫師來?」

微微一笑,我撿起那縫了一半的衣服,繼續起來,「無事,不過穢事己至,小腹有些脹痛。」

寺姆徵道,「庶夫人,前兩日小人見夫人媵器之中似剩有陳來的葯,可要尋來煎煮。」

阿母皺眉,「不妥,還是請罷醫師。」說罷,就要轉頭去喚寺人,我忙阻止,不過小小不適,何需如此興師動眾,「阿母,毋要請醫師了,只不過稍有不適,或許讓寺姆用艾草煮些雞蛋食過便好。」

阿母在我臉上仔細梭巡一番,方點頭。

立即有寺人下去備了。

艾草雞蛋還真是個好東西,這土法子還是阿母告訴我的,女子行經不順,吃這個最好,本來肚子有些小小不適,吃過一碗微苦的艾草雞蛋,我立馬好了許多,與寺姆還有阿母三人坐在窗旁織起布來。

當然,多半是寺姆或阿母織,我坐一旁幫忙。

其實織布並不難,需要的只是耐心罷啦,初來魯時,我便從阿母處仔細學了,後來還讓寺姆幫我做了幾件現代的睡衣,當然是比較保守的那種,我可不敢做弔帶的,否則非被她念死不可。

「阿母,何以裁如此多的新衣?」我一件件攤開,歪頭不解,這些尺寸,明顯是給我的。

「稚子,汝此去成周,櫃中之衣具己半舊,自不能再穿。」

「可,那些不過三月前新做的,如此實在浪費的緊。」

「你君父己接天子誥文,彼時你需伴駕王姒,自不能穿著隨便,那祭服需得多備幾套,倘若需赴宴,嘉禮之服也需備妥,或有蒐田之行,常服需得方便行走……」

「阿母可知,王姒何以獨召娻前往?」

這個問題,阿母沒有答我,而她手下的機杼忽地快了起來,眼角似有淚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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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悠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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