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兄酋

第九章兄酋

牛車又一路吱嘎著緩緩行在歸蔡的路上,野道旁春花盛開,不時有白蝶飛來盤繞一番,再翩翩離去,而從牛車高高的草堆里,不時有小手伸出向外扔擲果殼。

我與裌半窩在草堆里,悠哉吃著昨日未曾吃完的果子。

皋背挺得筆直坐於前方,手執牛鞭,牛車明顯地比之昨日快些,今日暮色時分便需抵達蔡里。

後頭兩位鄉人,不時喝口酒談著往年的大豐收。

「聽人道,那蓬萊之島在魯以東,島上,黍能生出如此大穗來,在這鄉鄰里黨,從未現過……祖父曾言,島上居民具乃神衹……」

「阿母,裌想去蓬萊。」小傢伙一臉神往。

好笑地捏他鼻子,「蓬萊可不是如此好去的!」

「需得如何才能去?」

「首先,裌需造只大舟。」

「阿父會造,讓阿父今年幫裌造好,待得來年開春,或許便可往蓬萊之島!」

搖搖頭,「自己的事自己做,裌不可凡事依賴旁人。」

說至這裡,前頭正甩鞭的皋忽然回頭,淡看我一眼,「自有鬲人幫裌造舟。」

「……」

果然是奴隸主,奴役起別人來心安理得。不過話說回來,我左右觀之,總覺得皋昨夜確實與今日有很大不同……

似乎這兩天的白天與黑夜,皋變作了兩個不同的人,昨日那魅惑的聲音沒有了……

將裌的小身板從圍欄處扯下來時,便見車后的黃泥道上,一人一馬疾馳而來,過不得一會揚起灰塵消失在山坳處……

後頭,鄉人奇道,「皋,此人可是尋你?往此只能至蔡里了。」

過了一會,皋才掃那鄉人一眼,用十分淡的語氣道,「如若果真尋我,定會候在蔡里,到時自有里宰接待。」

幾人返回蔡里,里宰與其他鄉人早就候在路口,那人果然也在其中,見了我,眼睛一亮,「小人拜見公女!」

果然是來尋我的,撫撫衣角,「免吧!是何人讓你來的?」

「太子恐公女出發往陳,便讓小人前來探路,見到公女,讓小人轉告公女等多幾日,他不日便到,彼時同往!」

心中一喜,阿兄竟是來了!我以為至少需得等得三五年方才能見,沒想到,我出事後,他竟是第一個趕來的。

果然等了三日,簍篙漸綠時,阿兄來了。

彼時,他一身白衣皮芾立在繁花開盡的小徑處,微笑望我,喚我阿妹。

見著仍舊溫和淡雅的阿兄,不知怎地心中一暖,喉頭處似被鯁住,稍愣便快步行去,立定,仰頭凝著阿兄不語,淡淡陽光勾勒出他下巴處完美線條。

良久,才低低喚了句阿兄。

阿兄笑著看我,大手蓋上我的頭頂揉幾下,「阿妹讓眾人好找!」

「阿兄是如何找到我的?」這個時候陳磊都還未尋來,他倒是先來了。

阿兄回我,話語雖有些含怒,眼睛卻是溫柔望我,「接到君父來信時,為兄甚為氣惱娻如此無情無義,為何不等為兄回至魯再出嫁!」

我低頭,「嫁期是君父與阿母定的。」雖然知道他會氣惱,卻沒想到一向沒脾氣的阿兄也會有如此埋怨人的時候。

「嗯,君父一向如此,每年春祭朝拜天子之時,總慎之又慎。收到君父的信時,我始從鎬京出發,才趕至杞,便又有信來道阿妹落水不知所蹤。於是派了身邊侍從往洵水一路尋來,后又聞知,有人載一暈迷女子一路往費邑行去,於是趕至費邑,只是到了費邑便斷了線索,只得將眾人分散四處去尋,后在鹿邑見有人坐於旅館處講那孔明的故事,為兄便知,你必是在不遠處,附近所有里邑具己尋過,只剩蔡里……」

「阿兄……」他雖說得簡單,便我卻能想像得出這兩個月里,他一路搜尋過來,必是十分不易。

阿兄輕嘆口氣,將我摟進懷裡,「稚子!為何總這般不讓人安心,何事都不願與眾人道,阿兄卻知,你會答應如此匆忙遠嫁,必與璣嫁紀有關,只是既然紀非汝良人,又何必匆匆擇婿,到最後還落水出事,庶母此時候在宮中也必定焦急如焚!」

微愣,沒想到阿兄竟是知道我與齊紀之事。

又想起阿母,隨即有濃濃愧疚和刺痛溢滿心間,抑制住心底翻騰的情緒,我低低道了句對不起!便不再言語。

阿兄又道,「算了!過兩日你便與阿兄先回魯國罷!」

回魯?我怔一下,不是先往陳去嗎?

「何以先回魯?不是往陳么?」婚事要怎麼辦?

阿兄深看我一眼,輕輕嗯了一聲,沒再作聲。

阿兄刻意迴避的樣子讓我心中瞭然,我的婚事定是起了巨大變化,而且可能是極為不好的。

不過阿兄不願道,便算了,確實如他所言,如此匆匆擇婿,或多或少有些消極,認為既然不能嫁與齊紀,嫁何人也是沒了分別,陳磊身世家境不錯,一輩子吃喝不愁,又是正夫人,便想這樣將就過了算了,既然天意嫁不了他,便隨了罷,這些事情,於我來說,是隨時都可放下的。

「阿妹,你對那位庶民做了何事?何以他不時瞪阿兄一眼?」頭頂阿兄忽然問我,聲音似隱有笑意。

從阿兄懷裡抬頭朝他示意的方向望去,便對上皋的視線,此時他冷眼望著這邊的樣子,確實好似……有人得罪了他般,見我看他,眸光微微閃了閃,爾後冷芒依舊,兩人不過對視片刻,他便將視線撇向不遠處正與稚玩得開心的裌身上,倒似轉移的極為自然。

「阿兄,他不是庶民匹夫。」

「哦!?」阿兄揚眉看我。

「是他救了我,他叫皋。」

話音剛落,便見阿兄神情叵測,凝著我笑。

被看得不好意思,我佯裝淡定推開阿兄,「既然阿兄來了,便代娻酬謝一番吧,這兩月,我暫借住他的屋舍……」

說至這裡,阿兄忽然豎起眉頭,「胡鬧,孤男寡女,豈可同住一屋,將來爾之夫君聞知,你當如何自處!」

聲音比平時大了一倍,不遠處的皋似聽到了,往這邊投來疑惑目光。

何時見過阿兄發如此大的火,急急解釋,「里中並無閑舍,只皋有閑室,況同檐不同屋,又有裌與我同睡,兩人自是清清白白,就算往後夫君問起,我也問心無愧!」

「稚子!」

阿兄如此生氣,莫明地,我心中第一次生出委屈來,不高興嘟了嘴,撇頭與他置氣,一言不發。

「阿兄信你,可娻是否知了男子妒忌起來,卻也十分可怕!」

撇撇嘴,我不置可否,將來婚事定不由己,依我性子,兩人最好,也只可能相敬如賓,談何感情,沒感情又談何嫉妒,誠然,男子佔有慾比之女子要強盛些,沒感情也可能產生嫉妒,但這些事情此時來談,恐唯時過早……

「阿母,快來與裌玩耍!」

不時何時,稚己歸家,裌沒了玩伴,過來尋我。

阿兄忽地臉色一變,眸光冷冷射向正笨拙跑來尋我的裌,那模樣,分明己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樣子,哪裡還是我平時和藹可親的阿兄。

心底嘆口氣,我撫額看向也正望來這邊的皋,看來,又有一大堆東西要解釋了……

端坐輿車,帷簾隨風輕揚,我瞪一眼前方正騎馬與上卿泊窯談得興起的阿兄。

我倒是沒想到阿兄此人對身份禮儀竟是如此在意。

裌不過喚了我聲阿母,便引來他勃然大怒。

「胡鬧!汝自幼生在魯宮,豈可如此無視天子周禮,爾豈會不知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竟容一小小庶民喚汝阿母!此事若讓君父知曉,定不會善罷甘休!」

如此一番怒言,引來皋,兩人當場對峙起來。

「庶民又當如何?」皋的眼神,比之阿兄不知冷多少倍。

阿兄冷哼一聲,「汝等不過貪權附會之徒,知娻乃貴族之女,便行此小人手段!」

「阿兄!」我氣極,不過叫我阿母,便讓他叫去,需要這般對峙么?

阿兄完全無視我,「娻尚年幼,或會受你蠱惑,但本太子卻不會!」說罷一揮手,後頭有人送上金貝,「此是十朋貝,你拿去!」

我心中哀嚎一聲,直道慘了,果然皋的臉更冷了,牽了裌便往屋中行去,那貝看也未曾看一眼。

「阿母!」裌自是不肯,哭鬧喊道。

皋腳步一頓,忽地抱起他。

立在籬笆處,雖是對裌說話,眼睛卻是惡狠狠盯著我,冷聲道,「她不是你的阿母!」

「皋!」我大聲制止,他怎麼可以對年幼的裌說出這種話來,如此殘酷無情的……我以為他雖冷,但至少不是個無情之人,沒想到,卻是比我更狠……

果然。

「阿父壞!阿父壞!阿母,阿母!嗚嗚嗚……」裌不依,在皋懷裡又抓又撓……扭著身子要下地。

皋話一說完,便抱著小小的裌大步跨進屋中,門呯地一聲關上!

心中氣極,瞪一眼阿兄,就要向前去敲門解釋,手腕卻被人攫住。

「阿兄!!」

「此等無禮之徒,娻毋再與之交往,現下便隨阿兄回魯去!」

我甩開阿兄的手,氣極又覺好笑,「阿兄,你可知剛剛那人是誰?」

阿兄一愣。

我接著道,「他便是鹿邑邑宰!你可知剛剛一番言語,我心中作何想?」

阿兄又是一愣,面上卻不以為然,他是什麼心理,我自知曉,隨既嘆口氣,無奈道,「阿兄,你可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之說,你如此,往後……」

往後如何為君?這本是我想要說的話,但想他不過為君三年便卒,復嘆口氣,垂頭向外行去,將阿兄甩在後頭……

好好的一場會面,竟是以此種方式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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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悠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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