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誰將一女輕天下(1)

第23章 誰將一女輕天下(1)

吳蜀成婚此水潯,明珠步障握黃金。

誰將一女輕天下?欲換劉郎鼎峙心。

一、罪人

第二日,青瞳沒有再和離非見面,就跟著西瞻的隊伍離去。西瞻三百六十人的迎親隊伍個個帶傷,看上去像一群殘兵敗將,與青瞳華麗的車駕極不相稱。

一路上青瞳再也沒說一句話。阿蘇勒清醒過來,他傷得雖然重,卻都是外傷,休息了幾天就有了胡鬧的力氣,於是時時找「那女人」說話,然而無論他如何出言不遜,青瞳只是淡淡地不理。一行人一路穿越沙海,那樣炙熱的沙子也沒能讓青瞳臉上的玄冰融化。阿蘇勒覺得無趣,這幾日也沒再來找她了。

他們走到第十三日,已經接近沙海的邊緣,天氣太熱,行路十分艱難,此刻連烏野也鬆了一口氣,這一片可惡的沙漠終於要走完了。眼看接近中午,白晃晃的太陽晃得人頭都暈了。沙子燙得隔著靴子還烙得慌,連空氣也因為高溫變得彎彎曲曲,眼前景物一片模糊。

烏野讓人馬分散在沙丘可憐的陰影下乘涼,躲過這最熱的兩個時辰再走。

花箋跳下車道:「青瞳,車裡太熱,你也下來乘涼吧。」

青瞳無所謂,扶著她的手下了車。阿蘇勒早在一旁躺下了,見了青瞳笑道:「你也下車了?我還以為大苑的人人種怪,可以不怕熱呢?」

青瞳徑自坐在花箋鋪好的綉墩上,看也不看他一眼。阿蘇勒哀叫:「女人!你看看我吧,我都為你破了相了!你個沒良心的女人!看我一眼也不肯。」

花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下巴和左邊眉骨各有一道抓痕,卻都不深,沒他叫的那麼誇張。他文弱的相貌有這兩條痕迹還添了些英武之氣。只是眉骨上的位置十分危險,偏上一分他就瞎了,可見當時情形也是很危急的。

青瞳依言轉過頭來看他,然而那目光和看一堆沙子一樣沒有感情。阿蘇勒呸了一下道:「行了行了,別看了,再看我晚上要做噩夢!你看我這麼漂亮的臉跟看昨天的洗臉水一個表情?啊,我明白了,你在水盆里看到自己了,覺得我沒比你好看多少是吧?那是你眼光不濟,有沉魚落雁之姿、傾國傾城之貌的阿蘇勒大人我氣量大,就不和你計較了。」

花箋撲哧笑出來,可青瞳卻還是沒笑。阿蘇勒眼光終於也暗淡下來,沒話說了。

慢慢地,三百多人全部安靜下來,青瞳發出的無形冷氣讓他們覺得陽光都沒有那麼熱了。靜謐中隱隱傳來沙子摩擦的沙沙聲,聲音越來越清晰,像是一隊人正向他們的方向走來。一般是不會有人正午的時候走過沙漠的,西瞻的哨兵望出去,卻見有二三十人騎著馬跑過來。當中有一匹馬上橫卧著一個被繩子牢牢綁住的人,其他人都是穿著部落騎兵常見的裝束,只有這個人一身白衣,看身形很是文弱。

這隊人轉眼來到近前,他們也發現了沙丘後面竟然有那麼多士兵,不由得緊張起來。西瞻的哨兵上前喊話,一會兒他回來,對烏野施了一禮道:「他們是可賀敦部落的士兵,來這裡舉行日殺裂!」

烏野點點頭道:「讓他們去吧。」

花箋小聲問青瞳:「什麼叫日殺裂?」青瞳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阿蘇勒來了精神道:「殺裂就是你們大苑五馬分屍的意思!可賀敦是西瞻的大部落,這個人即將要被五馬分屍!」

花箋露出驚駭的神情,青瞳也微微皺了皺眉頭,這一點兒表情的變化讓阿蘇勒高興起來,他越發賣弄道:「還有日是什麼意思你們怎麼不問?這在你們漢話里叫一知半解!」

花箋瞄了青瞳一眼,見她又恢復成沒有表情的樣子,心裡實在好奇,於是問道:「阿蘇勒,日殺裂什麼意思?」

阿蘇勒道:「日是太陽,就是說讓太陽殺死罪人,用火熱的日光消滅惡魔。先用五馬拖著他的四肢和頭向五個方向拉,拉到最緊的地方就停下,把繩子釘在沙地上,讓太陽慢慢把他曬死!痛快些的就在繩子上淋上鹽水,有半天時間,太陽就烤乾水分,繩子一點點縮回去,這種日殺裂實際上是勒死的。要是不痛快的就直接用普通繩子,其實人的命賤得很!就算今天這樣大的太陽,沒有個兩天三天也死不了。等死了再來看——嘿!那人的眼睛都曬爆了!」

他用手比畫自己的眼睛,聲音很興奮:「黑的白的混成一片!臉上的皮像蜜瓜一樣全是裂紋,碰也不能碰,一碰骨頭就露出來,上面一點兒肉也不沾,很乾凈!」

阿蘇勒滿意地看著花箋嚇得簌簌發抖,青瞳木頭一樣的臉上也露出噁心的表情,又道:「不過呢,用得上這種刑法的人可不多,被認定是惡魔附體的人才會受到這種對待。很難出一個的,你們想不想留下來看看?撿一塊臉上的皮,硬邦邦地一彈就響,挺好玩的。」

「嘔!」花箋彎下腰來就吐,緩過氣來就拚命搖頭。青瞳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聽他嚇你,我們哪有兩三天的時間等著看他死。」

花箋的臉色這才緩過一點兒來,阿蘇勒撇撇嘴:「你這個女人真沒趣,就不能配合一下我?」

青瞳轉過頭來不去理他,不遠處可賀敦的士兵開始唱起歌來,不知道什麼意思,然而那聲音蒼涼悠遠,竟然挺好聽。阿蘇勒輕輕靠向青瞳,低聲說出他們唱的內容:

無所不能的草原大神啊!

請你拯救這個罪人,

惡魔在他的身體里獰笑,

在撕裂他的靈魂。

光華燦爛的太陽啊!

請你拯救這個罪人,

用熱箭刺穿他的皮肉,

讓他的鮮血凝固。

當純潔的白骨在你的凝視下暴露,

惡魔就無處藏身!

啊!尊貴的騰格里天神,

我們願意為一個罪惡的靈魂,

奉上駿馬、美酒,還有我們永遠忠誠的心!

歌聲一遍遍回蕩,青瞳靜靜地聽著,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些愚昧的人。他們要用無比慘烈的酷刑殺死一個同類,竟然說是為了拯救他!但是那唱腔悠遠動聽,每個唱歌的人都是表情肅穆而痛苦,看來沒有一絲作假的成分。

然後馬背上的人被解了下來,他一落地就摔倒了。青瞳才發現他雙腿蜷曲,原來是個瘸子,不曉得是天生就瘸,還是被人打的。

那人的眼睛上蒙著黑布,鼻子高挺,嘴唇細潤,下巴尤其好看,少見男人有那麼精緻的曲線。阿蘇勒的輪廓本來也不錯,和他一比就粗糙了。他的衣服潔白如雪,在漫天黃沙中似乎纖塵不染,儘管被捆縛著摔在地上,卻給人很高貴的錯覺。

他一被拖下戰馬,那馬兒立刻圍著他嘶叫。阿蘇勒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了這匹好馬,看來要和主人一起死了!他們會用這匹馬的血灑一個圈,再把這個人放在圈中間,直到他變成白骨散在地上也沒有人敢給他收屍。草原上的牧民要是不小心見到這樣的屍骨,都要立刻去廟裡求神贖罪!」

他話音未落,一個士兵就揮起套桿,準確地套上馬脖子,馬兒被迫在他的拉扯下繞著那個罪人奔跑,四周的士兵圍成一圈,馬兒從每個人身邊路過都會被刺一刀,片刻就滿身是血了。

馬兒不停地悲嘶,鮮血一股股灑在地上,在罪人周圍畫了一個血圈,終於那匹馬再也沒了力氣,緩緩地倒在地上。它身上的肌肉微微顫抖,眼睛慢慢合上了。

圈中的罪人蒙著眼睛的黑布濕了兩處。他即將面臨死亡,一直很平靜,然而馬兒死了,他卻流下眼淚。

可賀敦的戰士又把剛才的歌唱了一遍,然後按著這個圈子澆上美酒,五條索子同時勒住他的脖子和四肢。一聲呼喝,五個方向的索子同時被慢慢拉緊,直到繩子綳成直線,他們仍然不放手,繼續拉。

看到罪人身體被拉到極限他們仍在使勁,青瞳懷疑這人已經不需要太陽暴晒,直接會被殺裂,直到他的四肢都滲出血來,可賀敦人才停下。他們取了五根一頭尖的長木,將繩子分別釘在地上,再一下下把長木砸進地里,直到十分牢固,七個人合力也撼不動為止。那個人就被直直地綳在地面上,任由火熱的太陽曬在臉上。

阿蘇勒輕飄飄的描述遠比不上現場的慘烈,花箋把頭鑽到青瞳懷裡,向青瞳道:「我們走吧!我不想看了!」青瞳轉向烏野,問道:「烏野將軍,我們可以現在就走嗎?」

烏野道:「天太熱了,公主不歇歇再走?」青瞳道:「走吧,我也不想看了!」

阿蘇勒突然湊過來道:「女人?你是不是想救他?你和我說我就幫你!」

「啊,不行!」烏野驚訝地看著阿蘇勒,「這是被惡魔附體的人,幫助他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災禍!惡魔會跟隨你!」

阿蘇勒撇撇嘴:「惡魔?讓他跟來吧,我還想看看惡魔長什麼樣子呢!」

烏野猶豫很久,還是道:「就算不是因為惡魔,我們也不能為這點兒小事輕易得罪可賀敦部落啊!打擾別人的祭天儀式,那是和殺了他們大首領一樣的血仇!阿蘇勒,請你別衝動!」

那邊被縛的人好像說了些什麼,可賀敦的戰士突然騷亂起來。領頭人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喝道:「惡魔,你又要帶來什麼災禍?!」

隨著這一鞭子,白衣上飛起一溜血花。那人嘆息一下,隨即轉過頭,用很大的聲音道:「看熱鬧的人們,他們不肯走你們就快去吧,一會兒狂風和黃沙就會埋葬這片土地,留下來的一切都會失去生命,沒有什麼熱鬧好看的了。」

二、預言

他說的竟然是漢話,想必是聽到阿蘇勒、烏野和青瞳說話都用的是漢語,所以直接說漢語了。

西瞻兩百年前曾臣服於大苑的開國皇帝,從那時候起漢語就在西瞻的上流社會裡廣為流傳,成了身份的象徵,只有低賤的平民和奴隸才說西瞻話。直到近幾十年來大苑國力衰弱,西瞻人再瞧不起大苑人,上流社會裡才重新聽到西瞻話。特別是這二十年來,說漢語的人數更少了,只是像烏野、阿蘇勒這樣的貴族才會自小學習漢話。這個罪人會說流利的漢語,表示他一定受過良好的教育。

在大苑則相反,由於對西瞻人的怨恨,在呼林關內說西瞻話會有生命危險,只有戰場上的士兵常年和西瞻人交戰,可以聽得懂一些。青瞳暗地裡認為會西瞻話對殺敵有幫助,組織士兵學過一段時間,最後因為士兵的學習熱情太過低下,只好算了。包括她自己也說不來西瞻話,阿蘇勒和烏野照顧她,一路都是用漢語和她交流。

這幾句話又讓他挨了好幾鞭子,但是可賀敦的戰士明顯慌亂起來。

阿蘇勒開始聽到他的話還很不屑:「原來是個巫師,怪不得會被當成惡魔附身給曬死。什麼狂風黃沙,我就不信你還真能搬動惡魔,叫來一場狂風把你救出去。」

然而阿蘇勒看到可賀敦的戰士人人面露懼色,不由臉色也凝重起來,對哨兵說:「你去問問他們,這個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對青瞳道:「執行日殺裂、驅除惡魔的都是族中最勇敢的戰士,每一個都要身經百戰,連他們都害怕,難道說這個人真有些道道?」

阿蘇勒隨即搖頭,自嘲道:「我也膽小起來了,這裡又不是大沙漠,只是一小片沙海,從來沒聽說過這裡發生過沙暴,還說什麼埋葬這片土地,那得多大的沙暴啊!再過去不到兩日的路程就是綠洲草原,就是真有沙暴,我也不相信我們的戰士會走不出去!」

片刻問話的哨兵回來了,道:「可賀敦人說這個人眼睛里住著惡魔,被他看到的人就會失去靈魂,還說惡魔通過他傳播災禍。他說下雨就會下雨,說颳風就會颳風,說著火就會著火,從來沒有錯過。」

「啊?有這種事?我不信!」阿蘇勒道,「去問問他一會兒是多久?我還真想等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說什麼就會有什麼。」

他的聲音很大,血圈中的罪人已經聽見了。他嘴角又露出嘲諷的笑意:「看熱鬧的人,別讓不相干的熱鬧奪去你的生命,我這惡魔並不想你們這麼多人陪著死。我說的一會兒是七個半時辰,到明早該日出的時候,你們將看不到太陽,黃沙會把整個天空填滿。從現在開始奔跑,一個下午加一夜,你們能平安出了沙漠,快去吧!」

「七個半時辰?」阿蘇勒笑起來,「就算你能預測災禍,我也不相信你能預測得準確到這個地步。除非你不是人,真的是惡魔!哈哈哈哈……」

青瞳淡淡地道:「確實有人可以準確地預測災難,善看川澤日月的人自古就有。大苑的典籍曾有記載,古時候有人能將下雨的時辰精確到刻,雨量精確到分。」

阿蘇勒哈了一聲道:「女人,這是這麼多天來你對我說的最長的一句話。沾光了,沾光了!」他站起來轉向那個罪人:「惡魔!再說兩句話來聽聽!你要能逗得這女人笑了我就饒你不死如何?」

「不死……有什麼好……」那罪人清清淡淡地一笑,不再開口。

阿蘇勒狹長的眼睛眯起來了,他微笑著慢慢說:「知道嗎?你錯過了活命的機會!」他雖然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可是青瞳卻覺得聲音中透出一絲寒意,讓人不自覺地就會相信,他有這樣執掌別人生死的能力!

青瞳詫異地看著他,卻見阿蘇勒迎上她的目光,眼睛誇張地瞪起來道:「哇,看我了,看我了!正眼看的,這是這麼多天我第一次看見你的黑眼珠!女人,這些天你不是低著頭,就是板著臉,好容易看我一次,還總是眼神一瞟就走,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我還當你眼睛出什麼毛病了呢!本來就長得不怎麼樣,眼睛要是再出毛病,恐怕圖南哥哥更看不上你了。」

花箋怒瞪著他,青瞳目光中的靈氣消失了,又恢復成漠不關心的表情。她和孩子氣甚重的阿蘇勒沒什麼好計較的:「烏野將軍,走吧!」她的聲音淡漠。烏野應了一聲,招呼士兵起身列隊。

阿蘇勒長眉一軒,隱約顯出一點兒失望,隨即又恢復成嬉皮笑臉的模樣,道:「烏野,天氣太熱,你帶著那個傻女人走吧,我要留下乘涼!」

烏野吃了一驚道:「你不走我回去干……我回去怎麼和王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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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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