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男兒試手補天裂(7)

第168章 男兒試手補天裂(7)

莫向笑道:「肯定是吹牛,不然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了。南苑人喜歡依靠別人,楊予籌發動叛亂,其他人都不敢出聲,有這麼個出頭的就成了大夥眼中的寶貝了。他有多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帶著一萬人就勤王,擺下大陣支持了一炷香時間,便在苑軍禁軍的衝擊下一敗塗地。」

拙吉聽了頓時放下心來,他自己也懷疑,要是真有這麼一個比周毅夫還厲害的王爺,他怎麼會聽都沒有聽說過。莫向在蕭圖南近侍金鷹衛中一直負責整理情報,這些瑣事他知道得十分清楚,不會錯了。

拙吉不由哈哈大笑:「此人倒是個好籌碼,若能活捉了他,大苑必定士氣大挫。」他問傳令兵:「這個顯親王帶了多少兵?攻城了多久?你看他指揮得如何?」

「報將軍!」傳令兵道,「此人帶兵約有五千,他沒有攻城,只在城外一里半左右擺了個陣勢,現在還在叫陣。」

「叫陣?」拙吉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西瞻從來沒有叫陣的傳統,對他們來說,打仗就是打了,戰前指揮倒是有過,但這種拉開陣勢對著城頭吼叫一番再攻城的事情一次也沒有遇到過。

「回稟將軍,叫陣便是敵人對著城頭叫,他們自己說,那叫作叫陣!」傳令兵大聲把王庶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他記得不全,最多複述了七成,但是拙吉聽到他說什麼「讓西瞻胡兒佔據都城,是什麼華夏萬民的恥辱,又什麼太廟在裡面、忠烈祠在裡面……」那一頓說辭,不由點點頭,道:「說得很好!我若是苑軍,必然也會捨命衝鋒。」

莫向笑了起來:「這位王爺一貫風格如此,聽說上一次勤王,他也一樣說了半天,騙得將士捨命,他自己倒被人活捉,還是後來平逆軍攻破皇城之後才將他從大牢里放了出來。」

拙吉又好氣又好笑地啐了一口:「不用理他!擊鼓示警,等他攻城不成傷亡過大之後,再來向我報告。」

「隊長,將軍說擊鼓示警,等敵人先攻城。」

叔弼里本來很想出去殺敵,聽到命令無奈答應,他覺得有勁沒處使,叫了聲:「我來擊鼓!」便摘下弓箭軍刀掛在城頭,自己拿過比手臂還粗的鼓槌,登上城頭九尺高的鼓樓,鉚足了勁,狠狠一錘擊在長春門那面巨大的戰鼓上。

咚——這一聲悶響如同雷鳴,遠遠傳開去,震得城頭似乎都動了一動。

長春門的大鼓豎在這裡已經兩百多年了,此鼓高達兩丈,一面就用了七張上好的牛皮,叔弼里一錘下去,鼓面盪起的餘波震得他手臂不由自主揚開,剛好畫了一個圓弧,在一聲停歇的時候又落回鼓面。

咚——又是一聲悶雷般的鼓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兩下過後,叔弼里雙臂越掄越快,鼓點也越敲越響。

大苑士兵的喊聲再也不具威力,在這驚天動地的鼓聲中自動掩口。鼓聲中,城頭士兵驕傲地看著城下,眼神中的輕蔑毫不掩飾。

西瞻人好戰的天性被這鼓點激發起來,他們拔出武器,隨著鼓點沖著下面齊聲喝道:「殺!」這一聲地動山搖,京都城似乎都晃了一晃,一片隱含血腥的雲氣籠罩於上。

咚咚的聲音越來越大,敵人一雙雙冷眼似乎能穿透王庶的心,城頭上的每一個人看著他的目光都是那般戲謔和輕蔑,就像看一個表演拙劣的小丑。

王庶清楚地記得,當年他攻打楊予籌的時候,寧晏將他反過來包圍,看著他便是這般眼神。無論是穿著威風凜凜的朝服,還是眩目生輝的亮甲,在這些真正有實力的人面前,他鳳子龍孫的顯親王,都只是一個跳樑小丑!

王庶臉上漸漸露出悲憤與憎恨的神色,眼神之中,似乎藏了一把利刃,刺向敵人也刺向自己,痛!說不出痛從何來,但就是無比地痛!

不知是痛這百年都城,還是痛自己這幾年吃的苦,還是痛這個讓他不能聲張的身份,又或者,痛這個不肯停歇的亂世,痛這個讓萬物成為芻狗的天地。

城頭戰鼓聲越發急驟,西瞻士兵已經開始列隊,他們看出城下之人似乎不打算晃一下就走,於是他們也做好迎戰準備,這些飽戰的西瞻士兵沒有一個退縮,他們輕蔑地看著城下,等著他們來送死。

咚咚咚咚……鼓聲一聲聲沉重悠遠,一聲聲響如悶雷,王庶胸中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勢如此猛烈,就要將他一併燃燒起來。

這個國姓苑!這個家姓苑!這個都城姓苑!現在卻有一群胡兒佔據其上!耀武揚威!

他猛然伸出手,扯下胸膛的護甲,哧拉一聲撕下了一片白色的內衣。

眾人大惑不解,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王庶咬牙切齒看了城頭一眼,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塊白布上寫下了幾個血紅大字。還未等眾人看清,王庶一伸手,摘下馬上一張鐵臂硬弓。取一支箭,將那塊白布穿在箭上。然後從喉間發出了一聲咆哮,一踢馬腹,飛奔上前。

城頭上的西瞻士兵頓時一陣驚訝,他單槍匹馬衝上來能幹什麼?三丈多高的城牆,他還能飛上來不成?

轉眼間,王庶人馬已到城牆之下,只見他牙齒咬得緊緊的,引弓上箭,雙目猛地圓睜,那支箭張臂射出,閃電般飛上城頭。西瞻士兵發出一聲驚訝,沒料到他這一箭真的射到城頭上了,他們個個握緊了兵刃,準備格擋。

然而箭支的目標卻不是人,這支箭高高飛過西瞻士兵頭頂,飛到城頭鼓樓之上。

噗的一聲悶響,城頭那面用了兩百多年的巨大戰鼓便被射穿,咚咚的巨響頓時啞了。

箭支上的白布迎風招展,露出四個血紅的大字——還我家國!

用了兩百多年的大鼓,內部自然積滿了灰塵,此刻鼓面一破,灰塵帶著一聲悶響撲出來,將叔弼里罩了個滿頭滿臉。

他鼻子嘴巴里都吃滿飛灰,幾乎窒息,雙眼也同時被灰塵迷了,又是咳嗽又是流淚,直弄得狼狽不堪才緩過氣來。

他不由勃然大怒,將鼓槌一扔,從九尺高的鼓樓上猛然躍下,咚的一聲砸在城頭,也顧不上腳疼,抓過因要敲鼓而暫時掛在城頭的弓箭,張臂開弓,一支鐵箭呼嘯著向下飛去。

在他咳嗽流淚的時候,城頭西瞻士兵早已嘩聲大起,紛紛引弓下射。王庶射出一箭後知道不能在城下停留,恨恨看了城頭一眼,便轉身打馬回奔。剛跑出三丈左右,羽箭便雪花般飄了下來,他舍了弓箭,一隻手抓著胸甲當盾牌,護住頭面,另一隻手揮舞長槍左右格擋。

要用一條線的長槍擋住亂箭,這就很考驗個人武技了。好在武技這方面,王庶可是從小就苦練至今,能教他的師傅又全是天下間頂尖的高手,即便他向每個人都只學到點皮毛,也足以打造一個好手了。當然,要和賽斯藏、任平生去比那是差得太遠,但西北軍中訓練搏擊,王庶已經幾無對手,便是天生力大的胡久利,也在他手下落敗。

一桿長槍被他揮舞得車輪一般,汗水滲出,熱血沸騰!王庶痛快淋漓地叫喊了一聲!他再也不覺得痛苦,再也不覺得憤懣,沙場之上箭雨之下,男兒當如是!他的槍法是如此圓潤綿長,含而不露、一葉不沾的境界被他用到了極致,羽箭碰上長槍紛紛撞落,竟沒有一支能突破防禦。

身後蹄聲嗒嗒,二十幾個士兵衝上前來,將王庶圍在中間,接應他一起返回。王庶在西北軍中一直領副將的軍銜,但為了避諱他的敏感身份,並沒有和一般副將一樣安排親隨,此刻有聖旨王庶可以重新用回顯親王的名頭,霍慶陽便選了這二十幾人做王庶的親兵。

這二十幾人是從整個西北軍中選出武技最好的,其中有七人本是霍慶陽的親隨,甚至還有一個是偏將職銜、一個是裨將職銜,只因為他們武技好,便都暫時充當了王庶的衛兵。

有了他們加入,格擋變得更加輕鬆,這一行人邊擋邊退,此刻已經退出二十丈,出了羽箭射程之外,西瞻除了少數臂力強的士兵,大部分人都停止了沒有效果的亂射。箭支便射得稀稀拉拉,這中間又有很多即使射到也疲弱無力,輕易便能擋下。

叔弼里的一箭便在這時來到,他臂力本就很強,這一箭含恨射出,加上從高到低的勢能,聲勢十分驚人。身後傳來一聲難聽的怪嘯,叔弼里準頭並不像他的臂力一般好,這一箭距離到王庶背後的時候已經偏了三尺左右。

王庶聽到左邊箭支破空的尖嘯聲,就知道這一箭不同平常,他在馬鞍上腰部用力,預備向右閃避,卻見自己左邊一個叫李顯堯的偏將身子右撲,正因為幫他撥開一支箭支重心不穩,恐怕難以抵擋。王庶便沉腰用力,揮槍猛然一刺,只聽叮的一聲,那支箭桿也是精鋼的全鐵重箭,被槍尖點中箭桿,力盡落下,槍箭相交的地方閃出幾點火星。

李顯堯和王庶對視一眼,展顏一笑。戰場上,保護身邊的戰友是一種本能,不必說什麼客套話。

叔弼里一箭走空,更加氣得暴跳如雷,又射了幾次,準頭卻越來越偏,終於眼看著王庶向遠處軍中退去,他的隊伍離城約有一里半距離,箭支根本傷不著他了。

京都城中,又有個傳令兵快步跑進朝房,向拙吉報告最新戰況。

「將軍請看,那親王敵將用弓箭射穿了登聞鼓!箭上帶著這個!」小校捧著那張寫了血字的白布,雙手奉上。

拙吉微微吃驚,問道:「那敵將能將箭射上鼓樓?他是怎麼射的?」

「回稟將軍,叔弼里對正敲鼓示威,將苑軍叫陣的聲音蓋住,那敵將突然一個人縱馬跑到城下,一箭將鼓射穿了!」

拙吉展開白布,看著「還我家國」四個血淋淋的字,眉頭慢慢皺起。

「不對!」他正色道,「能把箭射上來也就罷了,敢一個人跑到城下,這個顯親王絕不簡單,吩咐城頭,看好城門,不得讓敵人靠近,弓箭礌石都準備好!」

傳令兵為難地看著他,拙吉有些奇怪:「怎麼了?」

「叔弼里對正已經帶著他的小隊出城和他交戰了。」

「嗯?」拙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誰讓他出去的?京都城只靠弓箭守衛就完全能守住了!何必增添我軍傷亡?我昨日才說過,只許城頭弓箭禦敵,不許出城,他今天就敢抗命!看來前幾日打得還是太輕了!」

叔弼里作戰雖然勇猛,但脾氣十分暴躁,就在十幾天前才剛剛因為一時忘形,不聽上級調度被打了一頓軍棍,沒想到這麼快就又鬧出事了。拙吉面沉似水,轉向莫向:「此間戰事是由我負責,莫向,我不得不警告你一次,管好你的手下!你要管不好,我就要代勞了,到時候你可別心疼。」

莫向臉色微變,連忙站起,抱拳道:「是屬下管教不嚴,屬下這就將他叫回來。」拙吉不給他留面子就是真的生氣了,雖然他的職位只比拙吉低半級,又同屬金鷹衛近衛,一向關係較好,平時私下裡笑笑鬧鬧都無所謂,這上面卻不能馬虎。

拙吉神色略微和緩:「鳴金,叫他立即回來,到這裡來見我!」

「將軍!」那傳令兵忍不住張口道,「不能怪叔弼里將軍!您不知道,鼓聲一停,苑軍的叫聲便又大了起來,他們一起在下面破口大罵,難聽無比,說我們西瞻士兵都是卑鄙的老鼠、骯髒的土豬!還說……」他露出憤憤難平的神色,「說我們草原大神既然是保佑我們這些賤民的神,必然也是不知好歹的畜生!」

一屋子人臉色都沉了下來,草原民族對天神的虔誠還遠在農耕民族之上,怪不得叔弼里屁股上的傷沒好,就又忍不住了。

莫向的弟弟莫里雙眼猛然射出濃濃的殺氣,臉頰上的肌肉也綳了起來,嘩啦一聲,他握住刀柄:「我去會會他們!」

此次進兵,整個西瞻軍中,單論個人武力,莫里是最強的一個,同時也是殺人最多的一個!他曾在驍羈關腳下帶著五百人衝進嚴郊四萬青州軍中,一箭將青州州牧嚴郊射落馬下,才引發了一千人追趕四萬人的大混亂。嚴郊被撿回去后,昏迷了十幾天,終因傷勢過重死去了。

不算投敵的嘉郡王成皇帝,二品州牧嚴郊便是西瞻軍殺死的大苑官員中官職最大的一個了。無論按照殺死敵人的數目,還是按照殺敵官職大小來論軍功,莫里都將遙遙領先。

他是此次戰役中西瞻軍第一猛將、大苑軍第一凶神。此刻殺心一出,頓時寒風乍起。

莫向忙一把抓住弟弟:「莫里!不得妄動,聽將軍安排!」

拙吉也同樣怒氣上揚,他咬著牙問:「為何不用箭射?」

傳令兵回答:「苑軍只是在弓箭射程外向城頭罵陣,根本沒有靠近,射不著!今日輪到叔弼里對正守門,他是氣急了又打不著,這才開門出城的!」

拙吉神色一動,眼睛眯了起來,問傳令兵道:「苑軍是先搭雲梯攻城,攻不下才罵陣,還是直接罵陣?」

傳令兵回答:「不曾攻城,只有那個親王騎馬跑到城下射了一箭,我們弟兄要還擊之時,他就被二三十個親兵用盾牌護衛著回去了。他們在弓箭射程之外擺開了一個陣勢,然後便罵個不停。」

「深諳戰陣精髓!」莫里冷笑,「他還真以為他們大苑的戰陣天下無敵了?」

「莫向,你怎麼看?」拙吉轉頭問道。

莫向施禮之後,才道:「大苑有一句話,看一個人寫的字就能認清這個人,且看這個親王能用自己的血來寫字,而且這四個字個個都像預備射出來的箭一般銳利,像準備劈出去的馬刀一樣兇狠,恐怕目標並不是殺死我們一個小隊百來人,屬下擔心,城外苑軍布陣只是引子,似乎是想引我們主力出城和他交手,恐有埋伏。」

拙吉皺起眉頭,道:「定然是有埋伏了!叔弼里真是壞我的事!他死倒也不足惜,但是由著他去死不接應,苑軍必然對我軍產生懷疑。」

他想了一下才道:「叔弼里恐有危險,莫里,你去看一下,沒有弄清楚情況之前不能妄動,給你三千人馬。叔弼里如果得勝追出,你加入戰團,多殺幾個敵人就約束他一起回來,要是已經戰敗被圍,你也要在保證你自己安全的情況下,盡量接應叔弼里回來!總之要速戰速決!」

「是!」莫里抱拳站起,大步走出,甲胄之下,他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小山,不仔細誰也看不出他的腳步有些高低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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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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