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男兒試手補天裂(1)

第162章 男兒試手補天裂(1)

老大猶堪說,曾是我,揮刀平戎,馬踏干戈。神州畢竟,幾番離合。

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

重進酒,喚嗚瑟,事無兩樣人心別。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關河路絕。

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梁河決堤之後,濟州大營。

花箋的身影匆匆前行,像是有什麼急事。

「花箋姐姐。」一個小內侍躬身和花箋打招呼。

「嗯。」花箋臉色陰沉地點點頭,繼續向前走。

「花箋姐姐。」又一個宮人沖她施禮,花箋仍然不停留,大步向前走。

來到中帳門前,花箋轉身對守衛中帳的侍衛道:「你們退開十丈,圍住這裡,不許任何人靠近!」

她的眼角在抽搐,眉毛在跳動,臉上滿是強制抑制的怒氣,就像一個即將爆炸的火藥桶。宮裡的人都沒有見過花箋這種表情,侍衛們嚇了一跳,慌忙依言後退。

花箋掀開帳子大步進入,一個女子正在帳中端端正正地坐著,那女子年紀不大,大概只有十六七歲,不過身量頗高,長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見了花箋慌忙站了起來。

花箋按捺性子地看了她一眼,壓低嗓音道:「阿如,你先去后帳,讓趙如意出來一下!」

這個叫阿如的女孩子畏懼地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微微顫抖。

花箋現在就像有一把火在心中燒,她活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

她還記得那天夜裡,侍衛傳信,說青瞳緊急叫她過去一下。她當時嚇了一跳,急匆匆地趕過去。一路都在擔心,那已經是三更時分了,青瞳很少這樣半夜把她叫起來。到底什麼事呢?如果是軍情根本用不著她,可若不是軍情何必半夜三更折騰?

轉過帘子,卻見行軍榻上被褥疊得整齊,並沒有人。花箋愣了一下,四周看過去。青瞳並沒有在裡面,趙如意卻站在帘子後面,像盯著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地盯著自己。花箋好生奇怪,問道:「如意,陛下呢?」

趙如意嘴巴張了張,眼淚突然涌了出來,他突然撲跪在地,抱著花箋的腿哽咽著,用盡全力壓低聲音:「花箋姐姐……不好了,陛下……陛下……被西瞻人抓走了。」

「什麼?」花箋畢竟也經歷過許多波瀾,知道此事聲張不得,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把那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叫咽了回去,臉色瞬間也變得慘白。

趙如意爬到她身邊,一邊哭一邊說他怎麼去傳令,回來的時候怎麼發現一個騎著紅馬的西瞻人將青瞳帶走,他怎麼跟著,那人怎麼反追回來,斷斷續續,邊哭邊說,終於將事情的大概說了出來。

花箋懷疑地看著他,咬著牙道:「趙如意!你可知若有一句虛言,便會粉身碎骨?」

趙如意哭道:「如意倒想粉身碎骨,可是陛下,她真的被西瞻人抓走了啊!」他死死咬住嘴唇,像落進陷阱里的小動物一樣嗚咽,看上去十分可憐。

花箋心中已然是信了,若真是撒謊,一定編得比這可信。像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倒不太可能是假話,何況趙如意編出這種假話又有什麼用?那麼說就是真的了,青瞳真的被敵人劫走了!她不但是主帥,還是一國之君,落入敵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她想得滿頭冷汗,突然想起一事,哆嗦著道:「等等……你說聽到陛下和那個西瞻人說了不少話?」

趙如意用力點頭:「聽語氣,陛下認得這個人,好似……好似還很熟悉。陛下一定是見過他射箭的,因為那西瞻人追我的時候讓我問問陛下,他的箭法如何。」

花箋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那個西瞻人叫什麼?」

「陛下叫他……阿,阿什麼……」

「阿蘇勒?」

「對,就是阿……阿蘇勒……就是這個名字。」

知道蕭圖南乳名的人恐怕沒有多少,花箋盯著他哆哆嗦嗦地問:「長得什麼樣子?」

趙如意麵無人色道:「皮膚很白,看著年紀很輕,但是騎術非常好,他的馬也十分神駿,不會比陛下的胭脂差。」

花箋上下牙關直打戰,卻道:「要是他還不……不要緊……青瞳不會有危險……他不會傷害青瞳……沒事的!沒事的!你……你再說一遍,阿蘇勒和青瞳,他們兩個說什麼了?」

「那個西瞻人說……說……只要陛下不能下命令,十六衛軍就會亂了,十六衛軍不會聽武本善將軍的話,那就……那就,不管陛下布置了什麼後手,都沒用了。軍隊不知道我們有後手,百姓也……也沒人知道。他們只看到我們軍隊不斷退後,連京都也給攻佔了去。大家都會……都會……」

「軍心潰散,大勢已去!」這八個字突然出現在花箋心中,她跟著青瞳這麼多年,看過那麼多征戰,聽課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這八個字實在是打仗最要命的,這一仗有多重要花箋豈能不知?真到了那個地步,必是國破家亡。

趙如意帶著哭腔道:「我我……我沒辦法,我就只好學著陛下的聲音,我不知道能不能穩住這些將軍……花箋姐姐,我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我……是不是要死了?」

花箋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抓著趙如意的手,也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要穩住,是要穩住,不能說青瞳不見了,不能說!」

「可陛下怎麼辦?我們不說,怎麼才能把她找回來?」

花箋抹了一把臉強迫自己鎮定:「絕對不能說,若讓軍隊聽見皇帝給西瞻人抓去了,那就真的大勢已去。找,到時候說不定我們說了都沒有人去找了!我們只能偷著找,只能暗中找!我要給蕭瑟寫信,蕭瑟……可是他巡視新政,現在不知到了哪個州府。」

「如意,霍慶陽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他應該離京都不太遠了。」

趙如意搖搖頭。花箋咬咬牙,道:「如意,你站起來。去找陳文遠調檔問清楚相國現在在什麼地方,就說是陛下派你去問的。我們用八百里加急傳信,讓他想辦法。」

趙如意張口結舌:「可是,可是,我們就這麼等著,陛下豈不是……」

花箋搖搖頭:「不會,再不濟她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這件事如果說出去,救回她的希望有多少我不知道,這場仗大苑卻輸定了!青瞳和我說過,這是絕殺之局,一戰可定乾坤!輸了就把我們的家國都輸出去了!所以我們一定要等,就算等不及蕭瑟,霍慶陽趕來說不定也能穩定局勢,我們一定要等!」

趙如意點著頭,哭道:「花箋姐姐,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光是聲音像也瞞不了多久啊!以前皇上經常巡視軍營,總是接見那些將軍……我,我……這件事我又不敢和別人說,我……我肯定瞞不了多久啊。」

「這……」花箋一想的確,眉頭皺得緊緊的,急得滿帳子亂走。

趙如意哭聲凄切,捂著臉道:「花箋姐姐,你說如果我找到一個和陛下長得有些像的人,讓她穿上陛下的衣服,遠遠地坐著,遮著面紗,偶爾露上一兩次面。你在我身邊,有什麼話你來傳信,那些將軍會不會相信一點兒?我們……我們能不能拖到霍元帥回來?」

花箋將手一拍:「對啊!我們只需要讓那人偶爾露面一次,不讓他們起疑便可!怪不得青瞳誇你聰明!如意,你想得不錯!他們就算懷疑你,也肯定不會懷疑我的。」

她又皺起眉頭:「可是,上哪裡去找呢?」

趙如意看上去也是六神無主似的,他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我們,找找看吧。」

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將這麼重的擔子推給她,花箋心煩意亂,她隨口安慰趙如意幾句,就急急地出去了。如果她當時能夠多看一會兒,定能發現趙如意臉上那絲嘲諷的笑意。

於是,過了幾天,就有了這個叫阿如的姑娘出現了。

她是趙如意找回來的,是個啞巴,其實這個阿如和青瞳並不十分相像,皮膚白皙了一些,眼神也柔順了一些,關鍵是年齡小了些,總缺少一點神韻。

趙如意也是本事,這個女子的兩條細眉被他塗塗粘粘,變成了和青瞳一模一樣的兩道飛揚的烏黑濃眉,襯著一雙大眼,乍一看還是挺像的。不過鼻子嘴巴就差得遠了,可惜倉促之間,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戴著面紗遮掩,偶爾讓她遠遠露一下面。

有對青瞳無比熟悉的花箋在一旁糾正,她的舉止動作也就越來越像,只可惜那眼神無論如何也學不來,好在眾將和皇帝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人敢盯著她的眼睛細看,也就過得去了。

這個阿如性子特別膽小,花箋不想嚇壞她,強自壓抑自己的怒氣,放低聲音道:「阿如,你回去後面,不要緊,不關你的事。」阿如小心翼翼地點點頭,便順從地走出去,沒發出一點聲音。

趙如意已經聽到花箋的聲音,他的臉色頗為憔悴,掀開帘子從后帳出來,也叫了一聲:「花箋姐姐。」

啪的一聲大響,花箋劈面就給了他一個大嘴巴。這一巴掌用了她全身的力氣,打得趙如意的臉頰猛然向左邊一側。

她的臉頰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叫道:「你瘋了!你瘋了!誰讓你掘開梁河河堤!你這個該死的!你害死了十萬百姓!十萬!」她狠狠地詛咒他:「青瞳回來,絕對不會放過你!你這個該死的!」

趙如意吃了這重重的一巴掌,血往上撞,他的眼睛也紅了:「我沒有想到梁河水會改道!梁河就在京都上游,我只當掘開堤壩之後,水會衝進京都,淹死那些西瞻敵軍!誰能想到梁河水從京都過,根本沒有停留,倒淹了濟州和沢州,誰能想到?」

「你放屁!」花箋喝道,「你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誰說沒有人知道?我就知道!每一個皇子在太學都學過這些!昔日高祖請了全天下最好的地理師,在京都整個城市下方設了一千多條排水泄洪的通道!就是防備漲水用的!你知道那地理師怎麼說的嗎?地道建成,可保京都千年無憂水患!你用水去淹京都,不是找死嗎?」

趙如意血氣往上撞,雙目通紅:「除了你,除了上過太學的鳳子龍孫,還有誰知道?我找了十六衛軍好幾個將領商量過,他們都覺得我這個辦法很好,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京都不會留水!你怎麼能怪我?有地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還是信不過我!」

花箋一時語塞,她不是刻意隱瞞,卻也的確並不是十分信任趙如意。京都地道雖然是為了泄洪設計,但有通道能夠直通皇宮,那就涉及皇帝的安全了,儘管這些地道設計的時候不足以讓人通過,但是被人知道了,放進去點毒蛇毒蠍子什麼的也是天大的麻煩,所以關於地道的存在一直是保密的。住在京都的百姓最多只是覺得要麼就是京都地勢高,要麼就是這個地界果然是天子腳下,風水好,下個雨什麼的很快地面也就幹了。誰能想到他們腳下有那麼宏大的一個工程?

「如果是梁河正常決堤,怎麼會造成那麼大的水患?」花箋怒道,「你是怎麼做的?怎麼做的?」

趙如意漲紅了臉,道:「京都地勢較高,正常決堤的水我怕淹不了京都,就將沛江堵了十分之九,蓄了十五天才一下破開放入梁河的。我只想著這水淹了京都之後,一定會流回沛江,沛江堤壩那麼高,河道那麼深,怎麼會有水患?我只是想淹死京都的西瞻人,不是想讓濟州受災!」他撲過去扯過一張地圖,對花箋道:「你看!你看!我掘開這裡,不是正好應該淹進京都嗎?被京都城池阻擋,淹完之後應該順著梁河下游逐漸流走!我還特地疏通了梁河下游的河道!誰知道水經過京都一下子就瀉出去了,勢頭比決堤還猛!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從出事以來,我時時刻刻都在看這張圖,我有什麼錯?」他的聲音已經帶著嗚咽,「我只是想殺敵,我有什麼錯?」

花箋吸了一口冷氣,怪不得會有這麼多的水,他從沛江借水,沛江河寬要用「里」這個量詞來計算,整個大苑,不!即便算上西瞻北褐南詔東林,也沒有比它更大的河、更多的水了!

梁河嚴格來說,應該算一條半人工半天然的河流,它是沛江分出的一個小小支流,在京都下游。因為京都缺少護城河,前梁開國的時候出動了幾十萬民工,人工挖出一條河道,上游接在沛江上,下游與原來的河道並在一起,如此新老河道正好形成了一個兩頭尖的眼睛形,將京都護在當中,成了眼睛中的瞳仁。

前梁為這一小段人工河付出了大量錢財和人力,建成之後便依國號取名梁河。

大梁滅亡,大苑立國之後,高祖乃是土德之運,水克土,京都四面圍水不但對皇帝不利,且也不太方便往來溝通,於是便又出動人力,將原本沛江下游自然分出去的支流上游給填平了,只留人工開鑿的一段,梁河又從兩個源頭恢復成正常河流那樣的一個源頭。

上游水少了,下游的水量也一直不大,兩百年來,梁河河堤只有普通的維修,從來沒有大規模擴展過,因為沒有必要。

此次趙如意讓沛江蓄水十五天,在沛江堤壩要承受不住的時候才在梁河決堤放水,這等於把沛江的水量放進梁河裡流!怪不得京都泄洪之後,小小的梁河水道完全承受不住,以至於漫上了兩岸。

人說水火無情,果然不假,這大水來得太快太突然,又是在夜裡人們沒有防備的時候,只有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便在下游的濟州造成大面積水災。

雖然一個時辰后,失去控制的水大部分都重新回歸沛江和梁河的下遊河道,但是河水經過的地方,卻同時帶走了十萬人的性命,沛江下游的屍體只是難民中的一部分而已,就已經足夠嚇人了。

花箋微微哆嗦著,聲音嘶啞:「趙如意,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你找什麼借口!不管是不是出於你的本意,你也已經害死了十萬人!你憑什麼?你要死十萬次才夠賠!」

趙如意緊緊握著拳頭,額頭筋脈凸顯,他喝道:「誰說害了人就該死?你沒見過那麼多高官那麼多有錢人,害死人都不用賠的嗎?害死這些人不是出於我的本意!有多少故意害死人的,也一樣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就不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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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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