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此別難重陳(3)

第131章 此別難重陳(3)

一會兒又不知什麼地方倒下一股熱水,雖說氣味腥腥膩膩的很不好聞,但這股熱熱的液體帶來暖人的溫度,倒也覺得舒服。

卻有一股冰涼的氣息從小腹中升起來,多少熱水也帶不走這種寒冷,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逐漸冰涼起來,隨即意識就有些模糊,似夢似幻中,卻總有一雙手臂緊緊摟著她,一個熱熱的胸膛靠著她,無論怎麼顛簸,那雙手、那個懷抱也沒有離她而去。

她身子越涼,那雙熱熱的手臂就把她摟得越緊,那胸膛就靠得她越近。低低的、野獸一樣的咆哮聲也就更頻繁地響起。

過了很多天以後,青瞳特意吩咐查找,才在興州守備報告東北路行軍主管常勝的軍報中得知,這個夜晚,突然有西瞻人在興州城闖城門,他們發起自殺性衝擊,片刻就砍斷絞索,放下弔橋,讓隨後而來的幾十個騎兵飛快衝出城去。

雖然事發突然,興州守備卻反應迅速,及時調集軍隊,將這幾十個敵人基本剿滅了,僅有數人帶傷逃脫,為防敵軍趁機攻城,守軍大隊不敢出城追擊,卻並未發現敵蹤。興州守備說他已經派兵搜查漏網敵人,請常勝放心云云。

過了許久,蕭圖南通紅的眼眸出現在青瞳視線里,這個人臉上糊滿了鮮血,身上濃重的腥氣令人慾嘔,要不是那熟悉至極的目光,她幾乎沒有認出他來。

青瞳愣愣地打量他,好像每次醒來都會遇到不同情況,這次又是到了什麼地方?他為什麼這麼狼狽?

在青瞳睜開眼睛的一剎那,蕭圖南雙眼驟然瞪得滾圓,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猛然將頭埋在她胸口。

青瞳整張臉騰地就紅透了,用盡全力推開他。這次昏迷就是因為他意圖輕薄,現在剛剛回過氣來,他就又來,也太過執著了吧?

誰知阿蘇勒並沒有什麼非禮的舉動,他只是將頭顱貼在她的心口,一下一下聽她的心跳聲。

他抬起頭,眼中先是閃過巨大的驚喜,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隨即好似想到了什麼,那眸子里突然燃起滔天的怒意,就如同盛夏里突然澆下一桶冰水,摟著青瞳的手臂也突然一松,將她一下拋在地上。

青瞳猝不及防跌在地上,忍不住叫了一聲。

離得遠了她才看清,蕭圖南身邊只有三個人,卻個個傷痕纍纍,其中還有一個人左臂齊著肩膀折斷,而蕭圖南自己衣衫也有多處破裂,刀傷槍傷都有,他的身上甚至還插著兩支長箭,雖然不在要害上,傷口周圍卻已經沒有多少血流出來,顯然中箭時間已經不短了,卻不知他為什麼沒有拔除。

青瞳身子微微一動,只覺得四肢都是徹骨的冰冷,不由輕輕呻吟了一聲。她的身體像是浸泡在冰水裡一樣,到處冰冷僵硬,還有一股涼涼的細線,在自己胸口處徘徊著,那種幾乎奪去她呼吸能力的巨大壓力卻緩解了許多,心臟又重新恢復了正常的跳動頻率。青瞳愣愣地看著自己,她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阿蘇勒,我怎麼了?」青瞳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問道。

蕭圖南只是看著她冷笑:「我要知道,就不會上你的惡當了!」

他的目光十分複雜,凜冽、防備、怒氣,甚至還有恨意。這讓青瞳十分吃驚,她沒想過有一日阿蘇勒會用這種目光看她。

青瞳腦子嗡了一下,急速轉著念頭,有些事情隱約還是記得的,自己心疾發作,還當這次死定了,卻不知為何現在好得多了,再看阿蘇勒這個模樣,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突然心中一個激靈,青瞳駭然地看著蕭圖南,他不會……不會真的帶著自己回京都找葯去了吧?

「你你……我……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還只夠我跑回晉陽附近。」蕭圖南冷笑,「可惜,功虧一簣!你裝死再裝一會兒,說不定就能回京都了。」

青瞳爭辯道:「我沒有裝死!阿蘇勒,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真的沒有裝死!」

蕭圖南仰天大笑:「你是吃下了什麼藥物吧,倒真是像快死了的樣子啊!告訴我,讓我也長長見識好不好?」

他雖然笑著,心中卻悲憤莫名。她裝得可真是像啊!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身子也在他手中冰冷下去……讓身體在他手中一點點變冷,她可知道她自己有多麼殘忍嗎?

但他不死心,他無論如何也不死心,他一直喊她,一直搖她,一直趴在她的心口。於是他就聽到了那一點弱不可聞又慢得不可思議的心跳聲。她的心還在跳!只是不知為什麼跳得那麼慢!但是千真萬確,她的心還是跳著的,她還是活著的!這一刻,他把一切都拋下了!

這個女人已經摸透了他的脾氣,她一定認為,她到了快死的地步,自己就一定會捨不得,只能將她放了吧?

大概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帶著她回京都的竟然會是自己!按照常理,他在大苑露面等同於自尋死路,為了救她,他會把她送給興州官府,送給大苑官方。

然而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拋棄了這條容易走的路,而是親自帶著她往回趕,原因是那麼簡單——他的馬快!他不放心別人,他的馬是萬中無一的良駒,他的馬最快!

他賓士了一日一夜,也驚恐了一日一夜,他多麼怕下一次湊上去,就聽不見那微弱的心跳聲了!她知不知道,在賓士中,要趴在她身上多久,才能聽到一聲那比常人慢極多的心跳聲?她又知不知道,這樣的心跳聲,他一晝夜間聽了多少次?他連拔下身上箭的工夫都不想耽擱,卻無數次為了這點支撐他的聲音伏下身軀!

可現在,她毫無問題地醒了,內息沒有一點不穩,經脈沒有一絲不妥,她說她自己是生了病,可除了假死的藥物,什麼病會好得這麼快?

他沖關的時候,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他的手下一個個戰死的時候,她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羽箭射過來,他伏在她身上為她遮擋的時候,她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好!好!好!好個女人!蕭圖南眼眸中滿是寒光,沉聲道:「苑青瞳!你看著我身上的傷痕!西瞻振業王向你發誓,這是我第三次差點為你而死,也絕對是——」他的聲音驟然變得陰冷,「最!后!一!次!」

「從現在開始,你別再和我玩任何花樣!你活著,我帶你的人回去!你死了,我帶你的屍體回去!」

青瞳的心臟驟然收緊,無論她怎麼忍耐,一滴眼淚還是毫無辦法地流了下來。

那哪裡是什麼假死的藥物?而真正是心疾發作,沒有藥物幫助,沒有外物壓制,她是真的到了瀕死的關頭。

然而早年,青瞳體內曾經被周夫人打進去一道玄冰真氣。玄冰真氣是很奇特的內功,它的練習方法和人自身生機帶來的血脈流轉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只有先停掉自身血脈流動,才能修鍊這門內功。

青瞳並不知道玄冰真氣的運轉方法,當然不可能主動停止血脈運轉,所以這些年過去,這一絲真氣一直在她丹田內隱藏,並沒有像其他修習內功的武林人士那般逐漸加深。

如果沒有意外,這縷真氣會逐漸衰弱最終消失,但是這次青瞳心疾發作,呼吸斷絕,血脈不流,玄冰真氣卻自動流轉起來,這是天下第一的保命功夫,雖然只是微弱的一點兒,一日一夜地流轉下來,卻也將青瞳的心疾壓制住了。

這一番折騰,身體不但沒有一點麻煩,她的病倒還好了少許。

等青瞳恢復心跳,血脈開始流動,那點微乎其微的玄冰真氣抵不過全身血脈的推動,又縮了回去。青瞳除了還全身冰涼,再也沒有一點用過真氣的跡象,就算讓賽斯藏那樣的高手過來檢查,怕也只有服用過假死藥物這種結論,怎麼能怪蕭圖南誤會?

可惜這個緣故連青瞳自己都不明白,又怎麼和他解釋?

長相思,久離別,

美人之遠如雨絕。

獨延佇,心中結。

望云云去遠,望鳥鳥飛滅。

空望終若斯,珠淚不能雪。

出了晉陽再往北,平原地勢就走到頭了,前面都是複雜難行的丘陵和山地,丘陵地帶過後,便是大苑的關中地界。

到了關中,地勢漸漸拔高,山巒一重接著一重,平原地帶寬闊平坦的官道變成蜿蜿蜒蜒的山路,好在這山路也是用膠性很大的黃土夯實了鋪成的,看著雖說簡陋,跑起馬來並不比那些平整的官道慢。

一條閃亮的小河就在官道不遠的地方,河水明亮清澈,一塵不染,靜靜地流淌,遠方青山巍峨,連綿逶迤,直通天邊,景色另有一番動人之處。

一隊人馬此刻正馳騁在黃土道上,大約五十人,這些人身穿青色皮甲,甲上飾以銅製虎首,腰間帶著一尺三寸長的綉春刀。熟悉軍旅的人不難判斷出,這些人都是大苑的禁軍。

隊伍最前面的兩人,一個人穿著軍官服飾,大約三十多歲,白面微須,長著一雙細長的鳳眼,乃是晉王手下的領軍張峰嵐。另一個比別人都生得高大不少,穿了一身便裝,但是由於身形魁梧,看著不比身邊軍士少了氣勢,正是天子近臣任平生。

他們兩個已經結伴走了好幾個月了,張峰嵐是晉王派遣整肅自己軍隊的大將,晉王大軍和物資一路北上關中,卻還需要一個朝廷的人居中協管。

這活並不好做,晉王那邊倒沒什麼,他已經決定交權,倒是當斷則斷,非常痛快。只是他手下的各級將領各有所求,難免有人心中忐忑拖延,有人陽奉陰違,還有人為了前程想方設法地巴結京官。這些晉王老先生都已經不管了,東西已經如數給了你,如果朝廷連這些小事都擺不平,那就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不值得幫助了。所以朝廷需要有個得力的人接手這件事,並且一定要做好。

加上一路北上調兵,晉王手下和北上沿途的軍隊難免產生摩擦,晉王手下的兵將是得了皇帝親口說出要重用的,加上攜帶了大量物資,以救世主的身份自視,一個個頗為驕橫。各地駐軍卻不願意讓他們佔了上風,零零碎碎沒少了刁難。

晉王的兵將要用,東北路的兵將一樣要用,儘管此時是要給晉王派系兵士的面子,讓他們安心的時候,卻也不能對地方將士壓制過緊,只能居中協調引導。在這個快要水到渠成的時候,若是因為態度手法之類的小問題而引發大亂子可就不划算了。

這項工作最適合的人選是相國蕭瑟。錢糧上他夠細心,沒有人能騙得了他。官職上他夠大,沒有人敢不服他管理。他並無派系,無論是晉王手下還是東北路駐軍,甚至關中世家,都和他沒有過多牽連,做事不須顧忌。且他又是絕對信得過的人,不用擔心有人收買。

可惜蕭瑟有更重要的任務,鐵林軍從青州一直打過來,所到之處一路燒殺,致使許多百姓和地主士紳變成赤貧,土地荒蕪,士兵潰散,工商不興,可謂百業俱廢。蕭瑟和青瞳都是眼睛一亮,有人燒荒有人播種,這正是實行新政的最好時機!於是他身體剛剛好轉,便急急奔赴西北,跟著鐵林軍身後就地調撥種子,安頓大量戰後的流民,整軍、募兵、分田、興商……大苑轟轟烈烈的播種活動就在敵軍剛剛撤出的地方展開了。

皇帝還沒離開晉陽,相國已經先走了,還把他一手帶出來的幾個得力官員,如戶部侍郎孫嘉等人一併帶走了。青瞳手下本來就缺乏能處理錢糧瑣事的人才,和各個派系都沒有牽連又絕對可信的人就更少,如今竟然無人可用。

青瞳思慮再三,從晉陽回京的時候,決定留下任平生來督管此事,她給了任平生一個許可權很大的督軍職位,讓各路人馬有什麼問題都去找他。

憋足了勁想整點事出來的各級將官和任大督軍一打交道就全傻了眼,原想皇上派來的人必是熟悉錢糧庶務的文官,誰知任督軍舉止做派酷似剛剛被招安的土匪,文官的絕對不是!庶務的絕對不懂!喝酒吃肉、騎馬射獵他就很有一套。無論是晉王派系還是當地駐軍,他見了誰都稱兄道弟,一不留神還能把軍官叫成「大當家的」。

剛出晉陽不久,晉王軍就和當地軍有了衝突,張峰嵐故意不管,說此刻晉王屬下已經歸了國家,讓他們找任督軍評理。當地駐軍將領怕晉王手下告偏狀,兩隊人劍拔弩張地到督軍行轅,一起找長官評理。誰知任平生聽了幾句,便興高采烈地要求兩邊軍官拉開隊伍干仗。

以下是老任原話:「兄弟是皇上派來的,你們說的老子聽著都有道理,不過還是皇上說的最有道理。你們是什麼?軍隊啊!軍隊要緊的是什麼?不知道了吧!是本事!打仗的本事!皇上說了,私下裡掐架的本事不叫本事!要是比掐架的本事,你們誰也比不過老子我,哪個兔崽子不信,這就來試試!但是我沒本事領兵,為什麼你們知道嗎?」

離他最近的親兵悄悄退後一步,抹去滿臉的唾沫星子。

老任將袖子挽了起來,大呼小叫道:「因為軍隊要比的是摽膀子往一處使勁的本事,明白嗎?所以大夥必須一起上,你們這些新上跳板的行子,老子本官教教你們,別的山頭勢大也不要緊,和他們對盤的時候,一定要鼓起這股氣勢!光讓你們當家的上,咱丟不起那人!是『和』字上的朋友,就併肩子上啊!哪怕就殺剩你們幾個歪瓜裂棗了,也不興孬種,這叫爭的一口氣!懂了吧,老子合計多久才想明白的事,今兒就告訴你們了,咱是軍隊啊,就要有這種氣勢!所謂同甘共苦,同舟共濟,肝腦塗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心一意、一往無前、一瀉千里、一塌糊塗……咳咳……總之說別的都沒用,誰贏誰有理!你們儘管放心打,本官在這看著,贏了輸了咱都不會告你們黑狀,要是偏向了誰,你們掐了我的秧子!」

聽得將士們大眼望小眼。讓他們兩隊人劍拔弩張對峙,小範圍摩擦還可以,真的拉起隊伍互打卻不敢,鬧那麼大就如同造反。這些人只想看朝廷對自己的態度和信任度,不想真的造反,折騰了一陣,只好草草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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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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