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天限南疆北界(8)

第123章 天限南疆北界(8)

開始的時候,王庶絕對想不到會有找不到敵人在哪裡的可能。西瞻不是十幾二十幾個人,而是四萬大軍啊。四萬大軍通過,前方老早就會驚起飛鳥,後方到處都會有馬蹄的痕迹,怎麼可能掩飾?大概京都上奏章彈劾霍慶陽的大臣們也是這麼想的,怎麼可能不知道敵人在哪兒?不打只能說明你畏戰。只有實際追蹤,他才明白西瞻那種速度和殘忍屠殺戰術的可怕性。

西瞻軍以遠遠超越苑軍的速度行進著,苑軍要是跟在後面順著痕迹追蹤,敵人的行蹤是清楚了,但和敵人的距離卻只能越來越遠,這輩子也別想追上了。不跟著痕迹,就只有猜測敵人下一步會去什麼地方,提前攔阻這一條路。因為西瞻人攻破一座縣城后,燒殺搶掠總需要一點時間,給他們兩個郡縣耽擱,苑軍就有可能趕在敵人之前。但是西瞻人要從哪一條路走,卻又一點判斷依據都沒有。今天他們攻破西南方的餘弦郡,沿路走,下一步應該是鄒縣,但是鄒縣卻連敵人一根馬毛都沒見著。幾天以後,偏東五百里的礪縣卻升起火光。

西瞻人攻破一座城,拿到物資撤退以後必定會放火,也必定會殺光路上遇到的所有村子的人。四萬大軍路過,官道小道到處都是馬蹄痕迹,無法判斷主力是從什麼地方走的,沿途也找不到一個活人可以打探消息。只有下一座縣城騰起火光,苑軍才能知道他們的敵人到過那裡。只是到過,不是到了,因為那火光是遠在幾日路程以外的地方。苑軍重複著這種徒勞的追逐,駐守四方的苑軍看到火光會先於他們向一起集中,然後等著霍慶陽的大軍趕來再彙集在一起,繼續徒勞地追逐。

霍慶陽知道這樣做於事無補,索性舍了麟州,不顧西瞻行蹤,將軍隊直接帶到安州境內。就像球網那一邊的攔截隊員一樣,看著發出去的球在對方手中傳來傳去,不知會在什麼時候從什麼角度打過來。苑軍也只能根據麟州傳來的一點點蛛絲馬跡,在安州來回奔波調整位置,希望能將球攔個正著。

他們能看到的最後一個球是五天前發出的,在礪縣,於是他們提前站在樊城這個位置上,希望做到成功阻截。能做到的,只有這樣了。

事前,霍慶陽和青瞳不知道自己料對了,蕭圖南也不知道自己差點被人兜住。他們三個想到的地點都是樊城,可見從領軍水平上,他們的差別並不大,勝負就要靠無數其他因素來決定了,比如說這個臨時出現的超級對得起自己姓氏的嘉郡王。

嘉陵郡和樊城的直線距離不過快馬兩日的路程,要是換成大苑的步兵去走,少說也要六七天。並且兩個大郡之間並不是直接相連的,好幾個小縣城將道路隔得彎彎曲曲。加之嘉郡王稱帝以後就將嘉陵郡的道路嚴密封鎖了,消息不暢,霍慶陽在山谷中苦苦埋伏的時候,西瞻軍已經在嘉陵郡好吃好喝地休整了兩天。

有嘉郡王的眼線盯著,事情變得很輕鬆,西瞻軍拿到需要的一切之後,被嘉郡王恭恭敬敬地從西南方送出城。

出城二十里后,蕭圖南突然停住戰馬,對拙吉道:「回去將嘉陵燒了吧。」

拙吉一愣:「王爺不是和那個成皇帝相談甚歡嗎?」

「嗯,他的好意我接受,但是他的命我也想要了。」

「王爺……此人不過是個小人,不必放在心上。」

蕭圖南淡淡道:「但是我看他不順眼。」

拙吉不再說話,應了一聲「是」,四萬鐵林軍掉轉方向,向著來時的路走回去。振業王想要攻下一座城他們就攻,他們不怕不遠處的苑軍,攻下嘉陵郡用不了一天的時間,而笨重的苑軍步兵趕來還要六七天的路程,到時候他們早就走了。即便沒有及時走開又如何?不過是打上一仗罷了。很多西瞻人已經厭倦了單方面的殺戮,很想打上一場。來就來吧,這裡是開闊的平原,不是驍羈關下窄窄的讓他們跑不開馬、揮不開刀的羊腸小道。在平原上,西瞻四萬鐵林軍對上二十萬苑軍也有勝利的信心,他們什麼也不怕。

嘉郡王面對去而復返的西瞻軍顯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由於近些天精神高度緊張,送走了西瞻人之後這一夜他睡得很香,竟沒聽到外面潮水般的呼叫聲。

正夢著美好的將來,嘉郡王突然在夢中慘叫一聲,原來是他睡得實在太紮實,衝進來的護衛無法將他叫醒,情急之下把一盆帶著冰碴的涼水潑在他的臉上。嘉郡王險些被冰水刺激得閉住了氣,沒等他反應過來,護衛們一擁而上,無數只手一起伸過來,給他飛快地穿衣服、套鞋子,又有人將頭盔甲胄胡亂裹在他身上,然後擁著他就往外逃。

成皇帝陛下大怒道:「你們做什麼?放下我,想犯上造反不成?」

此刻的嘉陵郡有如被大浪拍打的礁石,無數聲音匯成驚天大浪。成皇帝陛下的聲音一下就被掩了過去,一直被護衛們拖到城門下,他也沒有說出能讓人聽到的話來。

護衛們把這位陛下扶上馬背,護著他向城外跑。顯然他們沒有一個認為嘉陵郡能抵擋得住西瞻人的進攻。成皇帝前腳才衝出東門,就見城門轟的一聲垮了下來,無數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一擁而入,效率驚人。成皇帝這才算是真正睡醒,徹底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只嚇得他臉色慘白、魂不附體。

成皇帝在護衛們的保護下一路狂奔,他臉上潑了水,冷風一吹,眉毛鬍鬚全都凍成冰塊。他臉上的皮膚開始還像撕裂般陣陣作痛,很快就變成一片麻木,麻木中透出奇怪的又痛又癢。要是王庶在,一定會告訴這位族叔,恭喜,你堂侄兒我凍幾天才會出來的凍瘡,你一次就有了。

不過成皇帝陛下現在沒有時間管這些,當下最重要的就是一路狂逃。西瞻人的戰鬥力早已把他嚇得沒有絲毫反抗的念頭,能想到的只有逃走,絕不能有絲毫的駐足。

可惜他睡醒得還是晚了一點,攻打嘉陵郡只出動了幾千士兵,西瞻的大部隊還在城外以逸待勞地等候。好些西瞻士兵笑嘻嘻地讓開路,看著懵頭懵腦的成皇帝和護衛們在亂兵之中來回穿插通過。有的護衛急得揮刀亂砍,西瞻士兵就笑嘻嘻地給他一刀,有些護衛哭著投降,西瞻人也笑嘻嘻地給他一刀,他們像看動物一般看著困境中掙扎的人。

成皇帝知道自己已經陷入包圍圈,卻還是到處亂撞。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回頭,因為他明顯感覺到,虎狼一般的敵人就在身後,只要一停,那就再也逃不掉了。成皇帝此時心如死灰,一片茫然。他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西瞻人?是羽箭準備得不夠多?還是沒有將最美麗的小妾送給西瞻那個大將軍?

嘉陵城中很快便升起火光,直到被一刀砍在脖子上,成皇帝陛下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招致此禍。

蕭圖南縱馬上前,看著他屍體上穿著皇帝才能穿的飾有龍紋的漂亮盔甲,目光中是深深的厭惡。

「屠城!」他容色不變地下達了這個殘酷的命令。已經休息了兩天,精力充沛的鐵林軍興奮地執行著這個命令,不能讓士兵習慣安逸,蒼狼的子孫需要鮮血刺激。

成皇帝陛下?對不起,一想到你想奪走屬於她的東西,我就噁心得受不了。

生時帶命來,死後歸魂去。

千金龍身軀,頃刻化一炬。

半朝放心魔,便思登天欲。

大道本無難,何為凡事緒。

若將悟此道,君自緱索欲。

十三、伏擊

夜已深,嘉陵郡閃耀著橘紅色的火光,因為人都死了,所以焚燒的時候,整個城市默默無聲。嘉陵郡城池地勢高,老遠都能看到火光,寒冷的冬夜裡,那一簇耀眼的橘紅竟給人溫暖的錯覺。

「嘉陵郡!」霍慶陽幾乎是原地躍起,咬牙切齒地叫了一聲。偌大一個城池全面起火,由於他們離得很遠,看著也只像是山間的一點小火苗,不過這小火苗燒了整個晚上還在燃燒,藉此向遠方的苑軍訴說著自己遭遇了什麼。「終於——逮到你了。」他翻身上了戰馬,喝道,「傳信!點兵!」

「元帥,我們去嘉陵郡嗎?」王庶問。

「不去,就在樊城等著,我讓他必走此路。」霍慶陽臉上有著從來沒有見過的恨意。這不是雲中呼林關那樣的滄桑邊城,這是從來沒有經過戰火洗禮的嘉陵郡啊。有千年歷史的繁華郡城,就這麼被毀了。

不過從戰略意義上來講,嘉陵郡的毀滅是十分有價值的。霍慶陽不但不應該心疼,還應該高興。如果敵人沒有燒了嘉陵郡,沒有暴露行蹤,霍慶陽甚至連他們有沒有到達安州都不知道,只能在樊城繼續焦急地等著。而西瞻軍會在苑軍的傻傻等待中,像前幾次一樣從山邊悄悄溜走,直到他們再一次缺少糧食的時候,才會告訴苑軍他們在什麼地方。很可能,他們當時已經出了安州,苑軍設下再多的埋伏,也撈不著敵人一片衣角。

霍慶陽不知道敵人為什麼會選擇嘉陵郡,更不知道敵人為什麼要燒了嘉陵郡,只把這理解成蠻子殘酷天性帶來的習慣。他最怕的就是敵人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只要他們停留,那就有對付他們的辦法。

在樊城設伏之前,霍慶陽已經將七萬兵力調往采石磯,加上采石磯作為軍事重地原本就有的兩萬駐軍,共計九萬。這是一記重鎚,預備樊城開戰之後增援的,如今敵人選擇了嘉陵郡,更好。嘉陵郡背山面水,四面通道去了兩面,嘉陵郡的左前方就是樊城,敵人還能去哪裡?自然會往采石磯方向走,正好迎頭碰上他預先埋伏的重鎚。

一面是樊城三萬兵力,一面是采石磯九萬兵力,不怕西瞻人不向著他這個方向來。既然想用三萬人攔住西瞻四萬精兵,自然是有所倚仗。只要你們來,我們準備了多日的東西,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霍慶陽的眼角都有些跳動,看著山谷中被樹枝雜草掩蓋著的揚威弩,巨型的弓弩讓每一個曾在定遠軍中戰鬥過的人都油然升起驕傲。這是一個機密,他的揚威弩、他的神弩先機營、他的定遠軍舊部,終於趕來了。樊城攔住,采石磯大軍包圍過來,就是一把鉗子,只要夾住,西瞻軍就是鐵核桃,也要讓他粉身碎骨。攔截的機會只有一次,出了安州,再也沒有攔截的可能,所以這個機會一定要抓住。

「嘉陵郡!」身處京都的青瞳接到戰報后的第一反應就是跳了起來,用最大的力氣喊,「派兵樊城!派兵樊城!陳文遠——」她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了,「不要什麼八百里加急了,用信鴿——不、不,用烽火傳信,一座座城傳下去,到樊城為止!一天之內要讓霍慶陽收到消息,派兵樊城!」

「由如是故,九十九百千萬俱胝一切如來、應供、正等覺側塞無隙,猶如胡麻……」

「胡什麼麻,你在說什麼?我說讓你擬旨。」青瞳幾乎是在吼叫。

陳文遠結結巴巴地道:「《寶篋印陀羅尼經》,陛下幾天前剛說過,如果臣聽到你要給霍元帥下旨,就背誦此經,讓陛下靜心想想。」

「那是我沒有把握的時候,現在還靜什麼心?派兵樊城,樊城!西瞻人不走樊城,我把腦袋扭下來給霍慶陽。」她整個人根本停不下來,在殿中急促地來回亂走,腳步聲踩得噹噹響。

這是陳文遠做了天子近臣以來,看到皇帝最激動的一次,他慌忙拿出筆墨。青瞳的眼睛亮得瘮人,猶如藏了兩把刀子在裡面,陳文遠幾乎不敢看那雙眼睛,只好低下頭聽她說話:「采石磯在嘉陵郡左前方,九萬兵力不要隱藏,就露出來給西瞻人看。嗯……三面包圍,一面打開,打開的方向就在采石磯,這個誘敵的姿態做得越明顯越好,讓蠢驢也能看出來這是誘敵最好。然後……東、西、南……南。東邊有山,不利於騎兵,敵人有可能會往北。采石磯兵力分配南面多北面少,誘使他們北面突圍,有什麼本事都給我用出來。疑兵,我要到處都是疑兵,讓他們分不清哪裡是我們的主力,讓他們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走,只能一頭撞進樊城的埋伏圈。」

她精力集中的時候思維是跳躍式的,速度很快,不等人寫。也只有陳文遠這樣用熟了的人才能抓住重點,再瞬間整理成通順、別人也能看懂的話。

青瞳明顯是在思考,語速慢了下來,但是聲音仍很激動:「陳文遠,除了給霍慶陽的命令,再擬旨給浙東路行軍總管,讓他帶兵向西南,往安州方向靠。必要的時候,把橋拆了,有大江攔著他還能飛嗎?這次一定能堵住他,我要看他是怎麼……」突然,她的聲音凝固了,表情也一併凝固……她的嘴唇張開,最後一個音節是噝……可是她發出這個無意義的音節之後,卻猛然閉上嘴,緊緊咬著嘴巴,彷彿想把這個字吃回去一般。

陳文遠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靜靜地等著。等了很久,青瞳才發出聲音:「陳文遠,擬旨吧。」

她摸索著坐回椅子上,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不說話也不動。陳文遠擬好旨給她讀了一遍,她靜靜地點點頭,神情沒有什麼不對,但是眼中那瘮人的精光卻沒有了,變得有如兩口無風無浪的深潭。

「我要歇歇……」她說著將頭埋在兩臂中間,就一動不動了。一整天也沒有人見她再抬頭。

一隻飛鷹飛回,對著馴鷹人連連鳴叫。

「王爺,左前方發現苑軍。」

話音剛落,又一隻飛鷹尖銳地叫著飛回。

「右前方兩日路程處也發現苑軍,人數眾多。」

「王爺,有一隊苑軍在嘉陵郡以西向我們靠近。」

拙吉神色緊張,這麼多軍隊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就算他們在嘉陵郡暴露行蹤再追過來也不會這麼快,顯然是早就等在前面的。「前後左右都有,苑軍是想包圍我們。哼哼,兩天的路程他們還想圍住我們?也未免想得太簡單了。王爺,我們加緊走一程就能把苑軍甩掉了。」

「你想往什麼地方走?」

拙吉猶豫一下,道:「既然右前方人數多,我們可以向後方迂迴。」他止住了聲音,靜靜地想了想,道:「苑軍這樣大張旗鼓,恐怕是誘敵之計。他們是希望我們往東北方向走,那裡必有埋伏。」

蕭圖南點點頭:「我也覺得東北必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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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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