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天限南疆北界(6)

第121章 天限南疆北界(6)

最後一個西瞻士兵是個百夫長,身手很敏捷。他在這必死的境況下仍沉著應戰,苑軍越急他越穩,至少有十幾個苑軍在他神出鬼沒的招數下一招斃命。這個百夫長用眼角餘光看到一個將領打扮的苑軍縱馬逼近,趁他盪開幾個士兵的空當,一桿長槍毒蛇般探向他的胸口。他不知道這個人是王庶,是大苑的親王,但他知道這人和其他敵人不同,是個用槍的高手,如果依照自己揮刀的速度,槍尖會在他砍斷槍桿之前送進他的喉嚨。

於是這個百夫長揮刀格擋用了斜向上的力道,卻並不去砍槍桿,而是刀頭一斜,順著槍桿滑向對手,如同燕子抄水,這是和敵人同歸於盡的招數。他變化,王庶的槍桿也突然起了變化,手腕一翻,槍背隆起再抽下,如同一個浪頭要把燕子打進水裡。百夫長立即抽刀,然而槍桿追擊甚急,閃電般壓住刀頭,這個浪頭還是打在他的脖子上,連著他自己的腰刀一起,血線發出哧哧的聲音。江邊最後一個西瞻士兵,就被自己的刀抹了脖子。

王庶騎在馬上,任由敵人激射而出的熱血噴在自己臉上。他緊緊握住槍桿一動也不動,不知為什麼,他的耳朵里似乎還能聽見敵人的歌聲——我們是蒼狼的子孫,蒼狼的子孫……好像這歌聲已經被大青山、小金川牢牢記住了,風每吹過一次,就會低低吟唱一次。

斯役,苑軍亡萬餘人、重傷萬餘人、輕傷四千餘。陣亡和重傷的人數多於輕傷,可見戰鬥之慘烈。而西瞻軍事後統計,陣亡六千餘,無重傷員。

在付出了六千條生命以後,西瞻最精銳的鐵林軍終於衝出了大青山屏障,來到大苑廣闊平原的第一個落腳點——麟州。他們帶著驍羈關衝下來的銳氣,帶著沒有拖累的戰鬥力,帶著沒有補給、沒有援軍、沒有退路的處境,向前方毫不停留地衝過去。

九、向前

激烈的戰鬥是在一夜之間突然爆發的,雖然事出突然,但麟州處在離驍羈關最近的雁門郡一直緊密戒備,所以當西瞻軍整隊衝來的時候,他們還抵擋了一陣。

雁門郡城池矮小,郡守集中全城的弓箭,對著迎面而來似乎望不到邊的西瞻軍一輪猛射。如蝗一般的箭雨帶著點悲壯遮住了天空,所有的箭支毫無保留地射出去,並沒有打算長久守城。西瞻軍衝鋒那種速度見所未見,讓這個小小的郡守從戰鬥開始就看到了結局。

雁門郡的守軍將巨大盾牌用長矛支起,豎在城門之前阻擋敵軍。西瞻的士兵縱馬上前,絲毫不做停留,他們收起腰刀,用長矛扎在盾牌上,借著馬力向前猛衝,隆隆的巨響聲中,巨盾被沖得連連搖擺,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一面巨盾後面支撐的長矛經不住這巨大的衝擊力道,突然崩成兩段。一面巨盾轟然倒下,有如洪水衝垮長堤,西瞻人潮水般湧入,揮舞著馬刀狂劈亂砍。雁門郡守軍眨眼間就被沖得七零八落,城門在潮水般的人群中轟然倒塌。

而有「魚雁雙門」之稱的麟州另一道門——魚門郡,也在雁門郡遇襲的同時遭遇了敵人。他們面對的敵人只有幾千,不像雁門郡那般無法抵擋,但不幸的是,他們的城池比雁門郡破得更加快。

當時場面混亂到無以復加,魚門郡郡守剛剛看到雁門郡遠遠的一場大亂,隨即就是一股人數千餘的敵人向他們衝過來。郡守正覺抵擋困難,又見一隊援軍從敵軍背後沖入戰場,將他們殺退。魚門郡郡守已經緊張得神經緊繃,見到援軍欣喜若狂,沒有確認對方身份,就命人打開了城門。打開城門后一切就結束了,被「援軍」殺死的敵人全從地上爬了起來,跟著「援軍」衝進城中。這是金鷹衛的精兵,只要讓幾個人守住城門,魚門郡數目可憐的守軍就再也沒有回天之力,一炷香的時間不到,這座小小的縣城就落入西瞻人手中。

魚雁雙門打開之後,大苑向侵略者敞開了胸懷。西瞻士兵的視野徹底開闊,他們面前再不是只有一條通道,而是四通八達,任由騎兵馳騁。

「我們是蒼狼的子孫,

長生天賜予我們強壯的筋骨。

彎刀是我們的牙齒,

戰馬是我們的翅膀,

陽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們的牧場!

西瞻士兵一次次對無辜的百姓揮動軍刀,鮮血在他們身後鋪開道路,他們每一步都踏在血肉之上,每一步都帶走無數生命。

蒼狼的子孫,

快伸出你們的手!

將男人的頭砍下來,

將女人拖進你的帳篷,

別理睬他們的哭泣與哀告,

這都是長生天賜予我的。

我是天生的狩獵者,

我是天生的狩獵者!」

西瞻士兵最讓人憎恨的便是燒殺搶掠,然而幾百年來熟悉的戰術讓他們不得不搶掠。西瞻沒有足夠的糧食、沒有足夠的資源,如果要像大苑那樣準備充分才打仗,那麼他們舉國之力也打不了幾場。尤其這次蕭圖南帶出來的四萬鐵林軍全部都是戰士,根本沒有大苑那種精兵、防務、補給、工程等區分,所以也根本不可能有人給他們運送糧食,不可能有人給他們穩定後方,不可能有人給他們鋪路搭橋。可以說,不搶掠,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越來越多的土地流淌著鮮血,越來越多的山川如同大青山一樣記錄下西瞻人的歌聲,每當有風吹過,都似有歌聲傳來:

我們身體里流淌著蒼狼的血脈,

長生天的寵兒,

伸手去拿!

將男人的頭砍下來,

將女人拖進帳篷,

用他們的血來見證我的榮耀,

這都是長生天賜予的恩典。

我是天生的強者,

我是天生的強者!

面對你死還是我死的關鍵時刻,這些蒼狼的子孫不可能做出第二種選擇。麟州八郡四十一城,被西瞻瞬間攻破的就有十一座。那十一座城從此再不能稱為城,即便西瞻人退走後,那裡在二十年之內都恢復不了生機。無一戶不死人,無一家再完整。

風雨飄搖,大苑現在的形勢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

麟州遭遇半毀滅式殺戮的消息傳到京都后,從朝野到民間,人人為之震驚。戰報最多的時候一天有十幾封,各種小道消息也隨著這些極力賓士的加急快馬飛快地傳播。走進大街小巷,人們口中議論的話題都是西瞻軍今日又攻破了哪一座縣城,明日又放火燒了多少民居,後日又殺了多少人。

普通的百姓不知道,西瞻軍隊真正可怕的並不是那些透著血腥的數字,而是疾風閃電般的速度。如果仔細研究戰報,就能發現這種速度的可怕。近四萬西瞻大軍在大苑的領土馳騁,是不可能隱藏消息的。但是翻遍所有的戰報,卻沒有看見一座城池在他們到來之前做好迎戰的準備。這是因為西瞻的騎兵速度比探哨更快,一些郡縣的城守甚至都沒來得及發出求援的信號,就被攻破了城池。遠一些的郡縣雖然從遠方的烽火中知道來了敵人,但只憑本城千兒八百的駐軍抵抗根本無濟於事。有一個大郡準備充分,將周圍三個郡縣的兵力集中在一起等待敵軍來襲,但是西瞻軍已經拿到足夠的物資,從曠野中繞過去了,沒有為他們停留一步。

來如閃電、去如疾風、行如浮雲、擊若雷霆,這種游牧民族最習慣的攻擊方式,讓習慣了戰爭套路的大苑徹底陷入無比被動的局面。昔日金鷹衛轉戰北褐萬里,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如今在大苑西南和草原一樣平坦卻遠比草原豐饒的平原上,誰也不知道大苑能堅持多久。

十、前路

京都南書房內,青瞳凝視著大苑西南地形圖,容色憔悴。安州、益州、扈州,這三州都和麟州相連,西瞻軍出了麟州之後會往哪裡走,可真的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安州的嘉陵郡、樊城、採石郡,扈州的巴城郡、會稽、萬春、長陵,都是人口眾多的大郡,隨便哪一個被西瞻人攻破,都會造成全國大規模的恐慌。益州更不得了,整個大苑一半的糧食產自此州,大苑十個最繁華的商業城中,三個都是益州的,若益州被佔領,朝堂和民間不知有多少人對她的信心會就此崩塌。

青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如果是蕭圖南,會往什麼地方走?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和蕭圖南是心意相通的,因為他們絕對是同一類人,他們要的是同樣的東西,他們很有可能做出同樣的行動,所以青瞳問自己,如果是我,我會往哪裡走?

她冥想著,我剛剛從麟州殺出,軍隊士氣如虹,但是武器損耗不小,需要補充。我直接去佔領一個有武器儲備的郡縣自然是最方便的,但是有武器儲備的郡縣都是軍事重地,全都有駐軍,不但會增加難度,還容易被人測出行動方向。不如選擇一個大郡佔領,堵住城門,命全城鐵匠加緊鑄造,最多兩天也就補充上了,並不比攻打一個軍事重地更浪費時間。

那一瞬間,青瞳彷彿真的有了錯覺,自己就是那個轉戰北褐萬里的西瞻振業王,騎著戰馬,戴著金鷹面具,領著一群虎狼一般的騎兵,大苑的土地變成了自己要征服的目標。她竟然為這種假想而激動。

青瞳很詫異自己的這種激動,趕緊睜開眼睛重新盯住地圖,回到自己的立場上來。安州八郡中有兵器庫的是採石郡,超過五萬人居住的是嘉陵郡和樊城。自從嘉郡王在他的封地嘉陵郡稱帝以後,城池重新修建得十分牢固,那麼說來……應該是樊城?青瞳霍然跳起,手一指陳文遠:「擬旨——命霍慶陽與樊城城守……」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陳文遠寫下了「與樊城城守」五個字以後,毛筆上的墨汁還是滿滿的,他也只能端著筆等著。又怕墨汁滴在紙面上,一支筆被他拿得小心翼翼,好像拿著一桿長槍般費力。他這裡等著下文,誰知青瞳的目光突然有些迷茫,竟然就這麼停住,沒有下文了。陳文遠實在等不了了,小心地問:「陛下!有何旨意給霍元帥?」

「先收起筆,讓朕再想想。」青瞳用手指輕輕叩著桌面,許久才道,「陳文遠……有什麼能靜心的文章,你給我讀一遍。」

陳文遠頗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聲「是」,略想想就道:「《寶篋印陀羅尼經》可讓世人心與佛通。佛言,若人讀誦此一卷經,即為讀誦過去、現在、未來諸佛所說經典,最是……」

青瞳一擺手:「就是這個,讀吧。」

陳文遠只好在腦中搜索出《寶篋印陀羅尼經》,輕聲背誦:「由如是故,九十九百千萬俱胝一切如來、應供、正等覺側塞無隙,猶如胡麻,重疊赴來,晝夜現身,加持其人。如是一切諸佛如來無數恆沙,前聚未去,后群重來,須臾推遷,迴轉更赴。譬如細沙在水旋急,不得停滯,回去復來。」陳文遠的聲音清越中帶著一點甘甜,此刻放低放慢,本就有空山幽谷的感覺,用這種聲音誦佛經,非常容易讓人聽得沉迷進去。

「好了!」等他讀完,青瞳點點頭,又道,「你盯著點,以後我要是再要給霍元帥下旨,你就直接背一遍《寶篋印陀羅尼經》再說。」

陳文遠有些遲疑:「陛下……這是為何?」

「提醒我自己別做蠢事。」青瞳咬著嘴唇,深深吸著氣,「我真想告訴霍慶陽,試試在樊城設伏。繞道樊城絕對來得及,安州尚有八萬駐軍,只要烽火傳信……前後截擊……」她雙手緊握,將嘴唇越咬越緊。

「那陛下為什麼不擬旨?」陳文遠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道,「霍元帥如果能打一場小勝,陛下也不至於……」

他住口不語,這些話不應該由他來說,但是他作為弘文殿侍講,連日來整理的奏章中,十個里有九個是彈劾霍慶陽的。當初霍慶陽在驍羈關攔截失敗,將敵人放進內地,就有許多官員參奏要嚴懲他作戰不力之罪。如今西瞻人如狼似虎地逼近,京都群臣越來越恐慌,參奏霍慶陽的奏章也就越來越多。甚至有言辭激烈的,說他這樣跟著一戰不打,有通敵的嫌疑,上奏希望另派主帥,將他押回京都審問。

皇帝對此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有上奏彈劾霍元帥的一律駁斥,讓他們回家閉門思過。恐慌和矛盾得不到轉嫁,群臣的情緒日漸激烈,在陳文遠整理的奏章中,甚至已經有人用「剛愎自用,任人唯親」來暗指皇帝了。

陳文遠覺得,京中的形勢對霍慶陽始終一字不提,可以理解為皇上對霍元帥的信任和看重,但是有了戰場上的主意,這是有利的事情,為什麼也不說呢?

青瞳看著他的臉色,皺眉道:「你也覺得霍元帥作戰不力?」

陳文遠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臣豈敢胡言亂語?不過霍元帥始終和西瞻軍隊沒有接觸,恐怕是對西瞻人的行蹤難以掌握。陛下信任霍元帥,哪怕不命令,給霍元帥一個意見也好啊。」

「我就是怕霍慶陽太重視我的意見了。」青瞳嘆了一口氣,「陳文遠,你聰明能幹、博聞強識,為人又小心謹慎,將來會有重用你之處。所以你要記得,並不是只有真正刀對刀、槍對槍打起來才叫戰爭。戰爭通常從整軍行軍就已經開始,幾萬、十幾萬人的軍隊出動,會是多長的隊列,你沒有親眼看見過恐怕很難想象。我只告訴你,一直在主將視線範圍內的最多五六千人,其餘的都只能靠各級軍官整肅,這中間士氣的保持、首尾的呼應、士兵的休養,甚至吃飯、宿營、巡邏的順序,一切皆是學問,尤其是疾行的時候,一個小問題都可能引發大嘩變。定遠軍的周元帥曾經和我說過,如果要一個不會養兵的將領領軍,不必打仗,單單行軍就可以讓幾十萬人的軍隊,還沒有走到戰鬥地點就自行崩潰。」

青瞳搖搖頭道:「你和上奏章的人一樣,光看到霍元帥帶兵追擊西瞻沒有絲毫成效,可是沒有看到,霍元帥已經帶著軍隊以每天百里的速度,追著西瞻軍走出麟州八郡四十一城,軍隊的人數不但沒有因為日夜兼程的行軍而減少,也沒有因為急於追趕而被西瞻人伏擊,我們沒有成功也沒有損失,這已經是霍慶陽稱職最好的證明。」

陳文遠認真地想著,道:「臣明白了。」

青瞳見他似乎還有話要說,眉毛一揚,問道:「你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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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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