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偷羨鴛鴦(1)

第101章 偷羨鴛鴦(1)

等閑芳草斜陽,離人過客暗凄涼,偷羨鴛鴦。

傷心脈脈難訴,風剪寸寸柔腸,神仙人鬼兩茫茫,情短恨長。

一、老謀

西瞻聘原,宮門外。

皇帝忽顏的貼身內侍王恭坐著馬車,從皇宮西北角的偏僻小門進入,默默地穿過夾道,向內宮駛去。最近這幾個月,王恭經常坐著馬車從這裡進出皇宮,守衛西北角門的侍衛已經習慣了。

一個守衛等馬車過去了才低聲問同僚:「二哥,你知不知道車裡是什麼人,居然要王公公親自接送?」

另一個侍衛搖搖頭:「王公公拿著皇上的手諭,誰敢去盤查?我只見到車裡是個穿著青色衣服的男子,高高瘦瘦的,不過他用帽檐遮著臉,看不見容貌。」

先前那個侍衛咂咂嘴:「我當差兩年多,還沒見過皇上召見誰這麼多次的。」

另一個侍衛小聲道:「兩年多算什麼,我已經當差十年了,也沒見過。」

馬車裡的人當然聽不見兩個侍衛的低語。這輛車一直駛到忽顏的寢宮外才停下來,王恭居然也不通報,領著那人直接進了門。

忽顏正倚靠在窗邊,眯著眼睛看書,微微皺著眉頭,氣色居然十分好,一點也不像是個行將就木之人。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他臉色有點紅得過頭了。聽到身後聲響,他轉過身來道:「賽師傅,又要辛苦你了。」

青衣人摘下帽子,正是振業王府的首席高手賽斯藏,他應了一聲「是」,來到忽顏身前。忽顏微笑著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賽斯藏也沒有推辭,坐在忽顏身邊的椅子上,將手掌貼在老人的腎腧穴上,將內力一點點緩緩輸進去。

腎腧是精氣之本,片刻之後,忽顏臉上那抹不正常的酡紅消失了,又恢復成連日來的蒼黃之色,看樣子比剛剛憔悴得多,不過他的呼吸反倒順暢起來。

忽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突然微笑:「人人都知道我快死了,可我偏偏等來等去都不死,他們不知道我有你這個底牌在手,肯定有人在心裡罵我怎麼還不死。我常常想,若我告訴他們我還能再活個十年八年,這些人會是什麼表情?」

賽斯藏眉頭緊皺,沒有回答。

忽顏看著他笑道:「別緊張,我不是指望你能續我十年八年的壽命,我雖然不懂武功,卻也知道這種接續精氣的事乃是逆天而為,不可能拖那麼長久的。」

賽斯藏點點頭:「陛下如此豁達,那臣就直說了。臣練習的真氣暴烈,雖然是補充陽氣的上佳之選,卻對內臟損傷不小,所以每次精氣消退後,陛下才會覺得周身如同火焚。似這般渡氣,臣能保陛下十年內精氣不衰竭,但您的內腑臟器卻承受不住十年的煎烤。」他猶豫一下,道:「陛下恕罪,臣不能為您延續十年壽命,只能儘力拖延……一年之內尚可無妨。」

忽顏笑道:「一年的命也是撿來的。我今年已經七十三歲,在西瞻的先祖中,已經是少有的高壽了,難道還想活到八十三歲?豈不是要讓朕的好兒子、好兄弟急死嗎?」

「陛下何出此言,諸位王爺都希望陛下長命百歲。」

「怎麼會?」忽顏笑道,「原本人人都在盤算等朕死了他們要做什麼,我要是不死,他們想來想去就是不能做,可有多難受。」突然他語氣一轉,盯著賽斯藏道:「這些人不如學學你家振業王,本來要等我死了才能做的事,他現在就做了,多麼痛快。」

賽斯藏臉色微變,站起身,垂頭不語。

忽顏冷笑:「看來賽師傅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了,不知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呢?是不是也要等我死了以後?」

「陛下!」賽斯藏單膝跪下,「陛下恕罪,鐵林軍進攻大苑青州一事十分機密,臣最初也不知道,等臣知道的時候,鐵林軍已經抵達青州,他們只帶了單程通過雪原的補給,無法回頭了。陛下若那時召回軍隊,就是將他們陷於死地,王爺也在其中,所以臣不能說。」

忽顏冷哼一聲:「在這個當口,他就沒有想過他這一走,我要是死了,皇冠就可能落入他人之手?他人都不在,就算我想幫他也未必攔得住!」

賽斯藏平靜地道:「既然在這種情形下,王爺還是要出去,想必是非去不可了。」

忽顏厲聲道:「所以你就如了他的心愿,在朕上次問你的時候,你說振業王去巡視西北了,他這出巡可走得夠遠啊!他為了隱瞞行蹤,連孫闊海也沒有帶,而是讓孫闊海在西北做出帶著鐵林軍狩獵操練的架勢。他將烏野也留下來,做出他沒有走遠的樣子,確實讓人沒有想到他自己走了。可還是賽師傅你,如果沒有你幫著隱瞞,他也未必騙得過朕。」

賽斯藏臉色不變,將頭磕在地上,沉聲道:「臣有負陛下所託,甘願領罪。」

靜默許久,賽斯藏仍然如同一隻鐵鑄的蟾蜍一般,伏在地上動也不動。半晌,一隻枯瘦的手輕輕扶在賽斯藏的肩膀上,忽顏的聲音也很輕:「賽師傅,朕認識你的時候,你只有二十八歲,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你一直沒做過一件違背我的事情。」

賽斯藏沉聲道:「我平難離速部遭遇北褐突襲,眼看就要滅族,多虧陛下率軍狩獵時施以援手,救下我的部族。區區一個幾百戶的小部落在陛下看來或許微不足道,卻儘是臣的親人,臣便是將性命獻給陛下,也難以報答。」

「既然如此,是朕讓你去振業王府輔助阿蘇勒的,朕讓你盡心幫他,卻也說了他若有異動,你要回來告訴我。可是他私自發兵這麼大的事情,你卻始終不提。你跟了他不過三年,他給了你什麼恩惠?能讓他說的話在你心中,已經比朕說的話更有用?」

賽斯藏嘆道:「振業王待我至誠,如同親友。若說恩惠,便是士為知己者死吧……」他輕輕道:「臣一直覺得輔助振業王與輔助陛下是一樣的,王爺與陛下本是一體,臣說什麼都無妨。若你們父子有了分歧,要臣負了哪一個都不如要臣去死。」

忽顏打量他許久,才道:「今日說這話的若不是你,朕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賽斯藏臉色毫無變化,靜靜地等著下文。

「王恭——」

內侍王恭幽靈一般閃進來,悄無聲息。他一直站在門口,卻彷彿沒有聽見殿內爭執一般,眼角都不瞥一眼賽斯藏。

「傳旨,調集二十萬兵馬,從雲中出擊,配合鐵林軍作戰。」

「陛下……」賽斯藏抬頭望著忽顏,雙目驟然射出精光。皇上的態度竟然陡然轉變,要配合鐵林軍作戰,這對於他來說,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驚喜。

忽顏躺回椅子上,道:「賽師傅,飛鷹傳信給阿蘇勒,告訴他,朕入雲中后,大軍會一路進逼,直到大苑人調來重兵抵抗為止。父子一場,他既然把這件事看得比皇位還要緊,我就助他一助吧。」

「是!」賽斯藏喜道,「臣代振業王謝過陛下!振業王一定能體會陛下的眷愛之情。有陛下相助,要取得大苑必然不是難事。」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忽顏淡淡地道,「我不會讓自己的軍隊損傷過大,所以只會在後方穩固的時候才進軍。與大苑對陣的時候,我最多嚇他們一嚇,不會真的去拚命。告訴振業王,如果面臨重大損傷,我立刻就會回去。即便一直平安,我也最多只給他六個月的時間,明年春夏草原肥美的時候,我的軍隊就會回家放牧休養,至於他是死是活、是成是敗,就看他自己了。」

賽斯藏露出失望之色,道:「陛下既然相助,為什麼不儘力?父子同心,天下都在您的手中。」

忽顏盯著他,半晌才道:「你覺得我會把全國的力量押上去,就為了幫兒子打贏一個女人?阿蘇勒對我可沒有知遇之恩。」

賽斯藏這樣的武學宗師,竟被忽顏一個垂暮老人盯得眉頭一抖、氣息一亂。他垂下頭,再也不敢多言。

二、起火

青州的戰況被麟州太守快馬送來京都,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這是一道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目前大苑軍隊的數目聽起來是極為壯觀的,有近五百萬人。按道理講,五百萬苑軍對陣區區四萬不到的鐵林軍,應該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但是京都內部高層都知道,這個數字荒唐到離譜的程度。五百萬人中很多都是吃空餉虛報的數目,真正的人數目前還無法統計,還有一些是根本沒有經過訓練的地方民勇,根本不能算作士兵。

大苑大面積內亂,各個勢力都在胡亂招兵擴張,無可避免地造成眼下軍隊這種混亂的狀況。數量如此龐大的軍隊之間相互掣肘,給財政和吏治都造成了極大的壓力,所以蕭瑟改制中才把整軍作為極其重要的一項來處理。理想狀態下,大苑的精兵應該在一百五十萬左右,中央掌控二十萬,其餘分散全國各地鎮守。

青瞳以戰起家,對於軍隊她十分敏感,軍事改革雖然還沒有進行,她還在支付著五百萬人的軍餉,但是大苑軍隊的實際情況她心中是十分有數的。內戰之後,目前真正能用的、有確切數目的苑軍將近八十萬人,而這八十萬人中,還有近三十萬是各位王侯的私軍。剩下的五十萬中,十七歲到三十五歲又經過戰場洗禮的精兵只有二十萬人。

大苑的國土面積太大了,這二十萬人要坐鎮大苑各個軍事要地,平均一地甚至分不到一萬人。所以青瞳現在採取的是將全國分成幾個區域,各個區域的駐軍集中在一地,由一個行軍總管坐鎮的辦法。比如距離青州最近的西北路行軍總管霍慶陽,手中就握有八萬精兵、十萬常備軍,還有充作工程建設和運送補給的五萬後備軍。

西北共二十三萬苑軍,如果戰爭就是比賽人多人少,那麼打贏似乎不成問題,誰讓西瞻軍要繞行千里入侵別人的國家?自然不可能在人數上佔據優勢。

不過請別忘了在中華五千年的歷史上,有一支黃皮膚的軍隊,他們只有兩萬人,不帶任何補給,卻從亞洲一直殺到歐洲。他們沿途打敗的軍隊人數超過四百萬,屠殺的普通民眾無法計算。藍色的多瑙河真正變成了紅色的多瑙河,兩年之內河水都散發著血腥氣味。在歐洲許多國家的歷史上,這場路過哪個國家就滅掉哪個國家,讓他們毫無抵抗之力的戰爭,被稱為「黃禍」。而現在西瞻的鐵林軍正和當年那個讓人膽寒的軍隊一樣,擁有那個時代最強的戰鬥力、最快的速度和毫無後援、不得不拼盡全力的處境。

從拙吉帶領區區一千五百人的金鷹衛,就將青州四萬大軍攆得雞飛狗跳,差點全軍覆沒那一戰,就可以看出西瞻頂級精兵和大苑普通軍隊在戰鬥力上的差距。而大苑唯一有可能和這些惡魔對抗的定遠軍,已經在兩年前被他們的君王解散了。神弩先機營八千多的士兵,青瞳能集合回來的近五千人,全部放在關中的要道上,現在將他們調回來絕對不可能來得及了。

何況昔日的定遠軍是依靠周毅夫對地形的運用,將營盤建在對自己絕對有利的地方,才擋住了西瞻軍二十年來一次又一次的衝擊。如果讓鐵林軍衝出驍羈關,下到大苑毫無遮攔的西部腹地,別說霍慶陽手中東拼西湊的二十三萬士兵,即便是定遠軍重生、周毅夫再現,也絲毫沒有能攔住他們的把握。

青瞳暗忖即便是自己領著十倍於西瞻的兵力,想在曠野中對來去如風的西瞻士兵造成傷害也幾乎不可能。要渡過眼下危機只有一條出路——將西瞻軍堵在青州,絕不能讓他們出來。

所以青瞳在接到邊報的第一時間,就給霍慶陽八百里加急發出指令——西北三個藩王暫且不理,全力支援青州。當時,青州失守的消息還沒有傳來。

在她焦急地等待青州的消息時,更多的壞消息結幫拉伙地一起來了。

九月二十日,北部邊境傳來消息,西瞻二十萬精兵大舉進犯,從雲中浩浩蕩蕩地殺了過來。雲中為數不多的守軍自然不是對手,後退千里,轉眼就讓西瞻人殺到了關中地界。大苑舉國震驚,在大苑和西瞻長達百年的戰爭史上,兩面受敵這還是第一次。

半個月後,霍慶陽把青州失守、驍羈關山路冰封的消息一起傳來。與此同時,由於霍慶陽將安州守軍調往青州,他一直監視的陳王看到便宜,乘虛突然起兵,打出「正大統、興苑室」的旗號,安州附近十幾個郡縣毫無反抗之力,被他併入地盤。

陳王是景帝同父異母的弟弟,是青瞳的親叔叔。景帝突然讓位給女兒,雖然依足禮儀程序,但是許多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一場政變。既然是涉及皇權的政變,諸位苑室王侯難免同時感受到了危機與機遇。新即位的皇帝有可能被推翻,從而給他們機會,也有可能為了免除後患而對他們下手。這個血統純正又沉不住氣的陳王,就成了大家觀望形勢的標尺。姓苑的王侯雖然不少,但真正有實力敢覬覦皇位的卻寥寥無幾。他們不敢主動採取什麼措施,朝廷對他們的態度決定了他們對朝廷的態度。所以雖然陳王早就顯出異動,在沒有真正叛亂之前,青瞳也沒有動他。此人野心很大卻能力不足,原本不足以對青瞳構成威脅,但是在西北軍隊被調開的當口,卻讓他趁機迅速壯大,看上去似乎有點要成氣候的樣子。有少數世家估計被陳王許諾的美好未來刺激,公開依附於他。一旦這種依附形成風潮,可就真的麻煩了,所以朝廷急需一場勝利來震懾西北。

這邊還沒來得及理清頭緒,壞消息又接踵而至。

十月十五日,大苑附屬的南詔小國叛亂,蠻兵開始進攻與大苑接壤的南華州,南華告急。

與南詔叛亂同日,大概是被陳王的快速興起刺激了,嘉郡王在他的領地嘉陵郡稱帝,進犯徐州。

十日以後,西北三王中的最後一個潞王宣布依附陳王,潞水東側大面積土地併入陳王地盤,陳王一時聲勢大振。

僅僅一個多月,形勢就回到兩百年前大梁末世、大苑開國的時候。青瞳稱帝后迎來的第一場戰爭居然是全線戰爭,八百里加急的戰報一日之間要傳來十幾份,皆是壞消息。大苑此刻四面硝煙,群雄並起,這塊土地彷彿變成無主之地,等著勝利者將之握入手中。

太和殿上,大苑的群臣個個面露怒色,看著殿中東林來的使臣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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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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