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真如一盆冷水潑在我頭上。

只是祗蓮帝君,你……你那手往哪裏放?

「鬆手!」我結結巴巴,慌忙間抬手便推去,沒想到根本沒有推動,身體反而因反彈之力往後跌。

「啊!」溫玉渲驚叫。

「啊!」我則慘叫。

與此同時,面前光明乍起。

風呼嘯而過,長劍載着三人,瞬間衝出壇口。

那天,守在天門下翹首以待的兩弟子還沒能明白是怎麽回事,便給從天而降的本仙姑狠狠砸暈了。

我做了個夢。

依稀便是在天界某處殿宇,仙障裊裊,一切十分美好。

祗蓮帝君坐上首,我坐下座。

我貌似搖身一變成了地位尊貴的上仙,身上披釵戴環,頷首斂眉,唇角似嗔含笑,竟是既端莊又風情,四名仙娥手執牡丹宮燈,靜靜守在後方。

一切如真似幻,帝君掩在一片雲霧縹緲間,風采翩翩,溫潤如玉。

他還朝着我笑,笑得一團和氣,和順可親。

眼神略帶着絲絲濃情蜜意般,令我暗暗吃驚,帝君他好似變了個人,從未見過他如此風流多情。

我喝茶,帝君也喝茶。

喝完我質問:「聽聞帝君上疏天帝,要將我貶下凡間,不知何事竟得罪了帝君?」

帝君他過來牽我的手,姿態熟稔,似已與我好了千千萬萬年,他溫柔含笑說:「天帝派我下凡,我一人前往好不寂寞,因此拉你同去。」

近在咫尺間,帝君那溫柔深沉的眼波,讓人沉溺。

我的心情很微妙,飄飄然像得了什麽靈芝仙草。我一直以為祗蓮帝君他不喜歡我,如今看來竟是大錯特錯,他分明仰慕我已久。

驚喜之間,不知為何身軀已在南天門外。

「這便下去吧。」祗蓮帝君柔聲說。

然後鬆手,還沒從帝君那碗威力十足的迷湯中回過味兒,身體驟然間騰空,我吃驚地發現自己半分仙術也施展不出,直直自南天門外跌了下來!

夢裏頭,我只差點捶胸頓足,好你個陰險帝君,竟連摔我兩次!

好吧,我也不是沒自知之明,如今我這副模樣,要貌沒貌,至於那內在美深層次的東西,見那一面兩面的,要發覺也甚難,實在入不得高高在上的帝君眼底,可你也不能眼睜睜地瞧我一女在你面前狼狽趴下,傷我自尊哪!

我給跌醒,守在床邊的是我那兒子,小臉冷峻的,眼卻腫得像兩隻兔眼,想來這一次是嚇着他了。

看他這副模樣,奇異地想起仙界與我相伴了三百年的那頭小狐狸,小傢伙幻化成人形,只怕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吧?

這兒子,真是越看越順眼。

我無數次告訴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不是我的,生下的兒子只當是半路撿的,況且人仙殊途,再怎麽相親,阿寒總歸要棄我而去,遁入六道輪迴,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

這母子緣分只不過是我漫長仙途中一段短暫的經歷,萬萬不能過於投入。

可越是這麽想,越是捨不得。

師兄便曾批評過我,過於執著愛慾怨憎,導致修行上進展極慢,現在這毛病不僅沒好,還有越發嚴重的趨勢,想來往後我要出息也難了。

罷了,為長遠計,這師還是要拜的,假如造化好,某天這便宜兒子修成正果,便可與我在天界重續這緣分吧?

神宵派門規甚嚴,弟子分了個三六九等,充分體現了貴賤有等那套法則。

其中,不記名弟子,便住在周邊。所謂不記名弟子,便是非正式的弟子,這些多半是附近的居民或被收留的無處可去的孤兒,能學的也是些粗淺功夫,平時多半擔任雜役的工作,最終能轉為正式弟子的,極少。

住在中庭的就是一般弟子了,這些都是在某長老或某師叔師伯處記了檔的正式弟子。修習比較上乘的道法,擔任山上巡哨保全工作,那日拿劍齊齊指着我的,便是中庭的弟子。

至於內庭,只有兩字,禁地。

我是以客人的身分住在中庭的一排精舍裏面。

身上的跌傷並不嚴重,嚴重的是給我砸傷的那兩名弟子,溫玉渲從罎子裏頭出來後暈了七八天,勉強撿回個人樣。

而那時我早好了,愣是在床上裝病裝到溫玉渲病好了來看我為止。

他倒有些義氣,聽了拜師的事雖無法應承,但一口答應幫忙。

「過幾日便是三清祭,到時門中師兄弟都會到齊,我便問問各位師兄的意思。」他歉然道,「若在平時,拜師收徒之事並不是這麽嚴格,只是這段時間山上妖患四起,師門門禁甚嚴,姑娘請海涵。」

他當我半個救命恩人,客氣得不得了。

自好了些,他每日都來看望,話些家常,從入口的食物到東南西北風,噓寒問暖,真的盡心盡意,他還送了阿寒一柄小劍,教了阿寒一套拳腳功夫。有幾次眼花似乎還看到他有些討好阿寒的意思,只是我養的這愁人小孩似乎並不怎麽領情。

不知怎麽的,上山時遇到的饞嘴小光頭也纏上了阿寒,涎著臉不是給阿寒塞糖嘴兒,便是耍的小玩意兒,奈何阿寒對他不理不睬。

我後來才知道自己暈著的時候,那位風騷四師兄曾過來給我看傷。

風騷四師兄那副陰惻惻的小氣嘴臉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一想起用過他開的傷葯便冷汗不止,好在幾天過去身上沒留個疤,也沒突發奇癢什麽的,倒是小光頭一臉緊張地問我,是不是得罪了四師兄,四師兄每次一看到他的寶貝小朋友阿寒,便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嚇得他每次都擋到阿寒面前。

這小光頭每次一嗑嘮起來,便如那長江水長又長。

小光頭不喜歡大師兄,因為他老是妒忌二師兄的仙術,外加陰陽怪氣的。

小光頭不喜歡四師兄,因為四師兄風騷嘴賤又小氣,眼神不正經,整天招蜂引蝶,有次便招了一幫狐狸精到山上飲酒作樂鬧得雞犬不寧,差點把山掀了。

最不能饒恕的是一次次嘲笑他的光頭和白眉毛,在他傷口上撒鹽。

他還不無鄙夷地跟我說,四師兄其實最崇拜的是二師兄,山上誰都看出來他穿個衣服,佩個劍什麽的都在模仿二師兄,偏偏他自己不承認,還處處挑釁二師兄。

小光頭也不喜歡五師兄和六師姊。五師兄性子軟弱,大師兄好,二師兄好,四師兄好,六師妹還是好,連山門外那堆野狗屎都好,一點個性都沒有;六師姊則是個凶婆娘,對誰都兇巴巴的,整天纏着大師兄和二師兄,還老是給四師兄和五師兄拋媚眼。

一圈結論下來是,小光頭丫除了二師兄,誰都不待見。

我心內對小光頭非常讚許,想不到他不過幫帝君擦個劍,便這般敬業,替帝君把身邊的人看不順眼個遍。

我問:「還有一個三師兄呢?」

小光頭一愣,臉上露出不開心的神色,說:「是三師姊,不是三師兄。三師姊早死了。」他指向內苑禁地的某個方向,「三師姊的劍塚就埋在那裏,山上的雀鳥老是在那裏拉屎,我便天天過去捉鳥烤肉吃。」

看來小光頭與這位翹辮子的三師姊竟是感情不錯。

祗蓮帝君一直沒有出現。

為什麽帝君會到人間,還成了這幫人的「二師兄」?這疑問在我心裏跟生了根似的,因此一有時機便拐彎抹角地問。

小光頭就傻乎乎地說:「我從有記憶起就一直跟二師兄在一起啊,我們怎麽來的?『砰』的一聲,就過來了呀。」

噢,真瞧不出這饞嘴小光頭竟也不是凡人!可惜我沒了仙術,看不出小光頭的本體是什麽。

溫玉渲則一臉神往地說:「我從小就給師傅收留在山上,一直以為師尊只收了我一個徒弟,沒想到有一天師尊突然對我說,他在山外收的幾個徒弟要回山,師兄師姊回山那日,天邊祥雲四起,兩隻火鳳凰領着百鳥整整在山上盤旋了九日,我那時就覺得師兄師姊們不是凡人,後來果真聽說,大師兄、二師兄竟是已通了天眼的。」

越問越驚心,看來這位我還沒見過的「大師兄」也是神仙,可是任我想破腦殼,也想不出是天上哪位神仙下的凡。

究竟是什麽事兒這麽大不了,一個祗蓮帝君也解決不了,要出動一班神仙?

溫玉渲說前段時間他的二師兄受邀到崑侖山捉妖,此次能趕回來也是湊巧了,現下正為三清祭忙得不可開交。你若想為那日二師兄出手援助之事當面道謝,還須過些時日。

不過,他微笑說,二師兄性子向來冷冰冰的,你到時莫要給嚇著才好。

唉,我也知道帝君他老人家性情冷淡,殊難親近,我也吃過大虧來着。可這人沒見着面還好,一知道這個我垂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活物擺在附近那地方,就如放了一堆螞蟻在心內爬似的。

我忍耐了許久,終於還是忍耐不住,某夜鬼鬼祟祟往帝君所住的內苑摸去。

不必說,我趴在牆根的時候,就給巡哨的弟子攔下來了,這班弟子也忒現實,早先我賴在床上裝病時沒少指指戳戳,鄙夷我白吃白喝,後面我當着眾弟子的面找了掌內務的一位長老,捧上一疊銀票,為改善山上的生活做了大貢獻,這班弟子立馬跟着少女破涕為笑似的,對我與阿寒態度大變。

我泄氣地往回趕,轉身時眼尖地發現,遠遠的,一身白的帝君身邊,伴着個一身紅得扎眼的女子在他院子裏的花叢下,正親親密密地月下賞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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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酒.神仙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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