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瘦子其人

第003章 瘦子其人

瘦子是村裏小隊長的兒子,長得皮包骨,好似通身不見一塊肉。那一年,他和我和朱金山都讀四年級,同一個班——永泰小學總共就兩個班,一二三年級一個班,四五年級一個班。

瘦子的一雙眼睛往內凹,如果眼皮合起來,給人感覺就像沒有眼睛似的。

可是瘦子卻是村裏也是班上少數幾個敢和我對抗的人。

「對不起。耶,怎麼是你?」我停住了腳步。

「你偷了我哥的籠。」瘦子內凹的雙眼緊緊地盯着我。

「什麼?」

「把我哥的籠還給我!」

「你亂說什麼話?」郝珺琪追上來了。她眼角上還留着眼淚,但她已經不哭了。「我哥會偷你哥的籠?」

「是啊,瘦子,話可不能亂說?」朱金山走過來說。

「我會亂說嗎?我和哥一大早去起籠,發現丟了兩個,我就猜到是你們偷的了。你們敢說不是你們偷的嗎?」瘦子振振有詞。

「你哥丟了籠憑什麼就認定是我哥偷的?」郝珺琪說。

「憑什麼?憑我哥在籠上做的記號。我哥的籠都是有記號的!」

「去。」我說。

「你想怎麼樣?」朱金山說。

「把籠還給我,還有……」瘦子的眼珠轉了一圈。

「還有什麼?」我問道。

「把你那支圓珠筆送給我算是補償!」

「哈哈哈,原來是看中了我那支圓珠筆。做夢!筆沒有,而且我告訴你,籠也還不了,我丟水裏了。早被水沖走了。你去撈啊,去啊。」我說。

那支圓珠筆是外婆來看我的時候特意給我買的。山村裏孩子用的都是鉛筆,誰也沒見過圓珠筆!

沒想到瘦子竟然剴覷上了這隻筆。要知道,外婆只給我帶來了一支這樣的圓珠筆。

這支圓珠筆在班上掀起了不小的轟動,也讓我的地位更高了。當然,讓瘦子的地位更低了。他那幾個玩的好的夥伴為了能用我的圓珠筆寫上幾個字不得不「背叛」了他。

「要撈也是你去撈。你不還,行,那我走了。」瘦子極為淡定。

「你要去哪?」我問道。

「你管我去哪?」瘦子一臉的不屑。

「我管你去死。」

瘦子去找了我父親。他把我偷籠的事告訴了我父親。

父親大發雷霆,從他嘴裏衝出來的氣流幾乎要將屋頂的茅草掀翻,他給我的幾個「爆炒板栗」讓我疼的眼淚水幾乎要當着他的面流出來。

按父親的說法,他最恨這種偷盜的行為。

如果那個時候我知道他有更為嚴重的「偷盜」行為,我肯定不會屈從他的淫威。要知道,我偷的是物,而他偷盜的卻是——這還是以後再說吧。

我挨了一頓批,心裏對瘦子說不出有多恨,更為可惡的,父親竟然警告我不能去找吳小軍(瘦子的大名)。可是,這怎麼可能?我才不是把磕碎了的牙齒往肚子裏吞的人!

那個晚上吃過飯後,我和郝珺琪一起出門。月兒懸掛在門前那棵老樟樹的樹枝上,星星在天上眨眼。曬穀場那邊傳來很多小孩的嬉戲聲,很歡暢。

我們去約朱金山。朱金山不在家,他和朱伯伯有事出去了。

我便和郝珺琪沿着村中間的一條泥土路走去曬穀場。嬉戲聲越來越清晰。

「哥,這是玩的什麼遊戲?好像是唱兒歌呢。」郝珺琪說。

我們拐過一棟茅草屋,曬穀場出現在我們眼前。有十幾個孩子手牽手在那裏轉圈,說唱。瘦子站在圈的中間,在原地轉動。

「鄭啟航,沒名堂,干起了偷竊這個行當,半夜溜去小水塘,偷了竹籠還不買賬,你說混蛋不混蛋!混蛋!」

大夥兒說了一遍又一遍。瘦子就像是大合唱里的領唱,負責發音,定調。一遍之後,他煽動大家再來一遍。

我快速走向他們,用力將兩個小孩牽着的手扯開,走進圈子的中間,一把抓住瘦子的衣領。我另一隻手拳頭握得緊緊的。我揚起這隻手,讓拳頭停滯在空中。

「你打啊,有膽你打啊。」瘦子的聲音有點啞。想必他剛才「領唱」太用力了。

我想起了父親的警告,鬆開了緊握的拳頭,也鬆開了瘦子的衣領,不過,在我鬆開他的衣領的時候順便用力推了他一把,瘦子往後蹬了幾步,差點跌倒。他太瘦,個子也太小了。

有幾個人忍不住笑了。

瘦子的臉漲得通紅。「笑什麼?大家還笑。你們沒看見鄭老師的兒子就是這麼欺負人的嗎?仗着自己人高馬大,仗着自己的父親是老師,這算什麼?這種行為難道不卑鄙嗎?」

「卑鄙?到底誰卑鄙?」我把放在褲袋裏的圓珠筆掏出來。我相信大家在月光下看得清。「永日,四崽,還有阿三,你們可知道,瘦子是想得到我這隻圓珠筆才故意陷害我,說我偷了他哥的竹籠的。還編成兒歌叫大夥兒唱,你們說到底誰卑鄙?」

我看見永日、四崽幾個人交頭接耳。

「大夥兒別聽他的鬼話?我哥丟的兩個籠就是他和朱金山偷的。」瘦子說。

「那我問你,早上你是不是說了要我用這支筆賠償你?」我問道。

「他說了,我可以見證。」郝珺琪不知什麼時候擠了進來。

「你們穿一條褲子的見什麼證?」瘦子哂笑。

「還可以叫朱金山來見證。」

「朱金山和你們是也一夥的。」瘦子揚起了調子。

「難不成要叫我爸爸來作證?」我說,「你到我爸爸那裏告狀,害我挨一頓打總不會假吧?」

「那是你偷竊應得的下場。」

「是我不答應你用圓珠筆賠償你才去告的狀,所以我說你才是卑鄙的小人。」

「你才卑鄙,你才是卑鄙的小人!你還是小偷!來,大家一起跟我說,鄭啟航,沒名堂,干起了偷竊這個行當……」

在我的預料之中,只有兩三個人跟着一起低聲說唱。

「怎麼了?怎麼不說了?前面不是說好了的嗎?一起說呀,鄭啟航……」瘦子扯著嗓子喊。

這一回,那兩三個人也不附和了。

我把筆舉得高高的。「肯定是瘦子答應了你們什麼,你們才跟着他瞎說的對不?永日,四崽,阿三,你們忘了寫圓珠筆的感覺了嗎?我跟大家說,只要你們不和瘦子一起瞎說瞎叫,我答應你們每個人用我的圓珠筆寫一節課的作業。一節課,你們聽見了嗎?願意的站到我這邊來。」

我往後退。我的話音還沒有落,一大半的人即刻站到了我身邊,剩下的幾個人猶猶豫豫的,可還是都站了過來。

瘦子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你們怎麼可以這樣?」瘦子終於哭出了聲,「你們怎麼都做了牆頭草?嗚嗚嗚,鄭啟航,你欺人太甚,我要告鄭老師去!」

「哈哈哈,這下露餡了吧。還說沒有去告我爸。只有我爸才會相信你這種人。」

「可是你真偷了我哥的竹籠呀!」瘦子蹲在了地上。我忽然感覺曬穀場大了許多,反襯得瘦子很小很小。

「偷了嗎?那我問大家,永日,四崽,還有你們,你們說我會偷他哥的竹籠嗎?」

「不會——」大家異口同聲。

「謝謝大家的信任。不過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真偷了他哥的竹籠。」

「什麼?」有一兩個驚異地叫了起來。

瘦子詫異地看着我,立即站了起來。「是吧,我沒冤枉他吧。他自己都承認了!」他的聲音透露出他無比興奮。

郝珺琪一臉的疑惑。「哥——」

「這一點我不想騙大家,我鄭啟航一向比較坦誠,我不想辜負大家對我的信任。但你們知道嗎?就在今天早上,瘦子去井邊找我,要我還他籠,還要我拿這支筆補償他,我不同意,他就去告了我爸,結果你們知道的,我爸什麼脾氣。」我說。

大家唏噓不已。

「卑鄙,真的太卑鄙了。」永日說。

「我們都不要跟他玩。」四崽說,「以後我們都不要跟他玩,這不是強盜嗎?」

好多人叫起來,「我們只跟起航玩,我們只跟鄭啟航玩!」

「可鄭啟航是小偷呀——」瘦子說不出的絕望。

「他光明磊落,不像你這麼卑鄙!」不知是誰大聲叫道。

「說得不錯,鄭啟航光明磊落。」永日跟着說。

我走到那個人身邊,「給你,這支圓珠筆就從你這開始輪流着讓大家用。」

「謝謝,謝謝!」

瘦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藉助淡淡的月光,我彷彿看見瘦子仇恨的目光直射進我的胸膛。

……

日子越來越長,氣溫越來越高,春天就要結束,夏天馬上就要來了,可是,郝珺琪的臉卻越來越陰鬱。我感覺她不太笑了。

「怎麼了,琪琪?」

郝珺琪用手背遮住眼睛。

「你哭了嗎?你幹嘛哭?」

「有人跟我說哥是城裏人。哥,你是城裏人嗎?」

「我是什麼城裏人?我是東門人。」

「你不是?他們都說你是城裏人,都說你很快就要走了。」

「什麼?走?走到哪去?」我感覺莫名其妙。

「回城裏啊。你父母親是從城裏來的。」郝珺琪說。

「他們是從城裏來,可我是東門土生土長的,我才不去。」我說。

「真的嗎?」

「真的。我幹嘛要去那裏?我才不去。我的家在東門。」我信誓旦旦。

「永遠都不去嗎?」

「永遠都不去。」

「太好了。」郝珺琪露出了笑容,「哥不會騙我吧?」

「我幹嘛騙你。拉鈎。」

「拉鈎。」

我們伸出小拇指。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變。」郝珺琪說。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變。」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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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你是冤還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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