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冷露無聲

第七十章 冷露無聲

?夜色澄凈,皓月當空,影影綽綽的芭蕉樹下,林伊人身著一襲淺灰色便袍,修長手指輕點塤孔,一曲蒼茫清遠、幽咽綿長的落花,便如珠玉般傾瀉而出,裊裊娜娜,纏綿悱惻,飄渺無依,如絲如藤,直將諾大的翯王府襯得更為空曠寂寥。

接旨后,林伊人閉門不出已有三日,這三日里,有個疑團在他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

一直以來,林伊人都有種隱約的感覺,言緒似乎也在試圖得到烏玠令。可是,言緒若只是為了復仇,手中的那塊辰延令,便足以吸引葉浮生入瓮,為何還要烏玠令呢?莫非他也打算集齊辜墨玄鐵五枚令牌,盜取骨仙草和藏寶圖?言緒要骨仙草和藏寶圖的目的,是否與他人一樣?亦或者……是否與谷小扇有關?

月如銀盤,熠熠生輝,星河迢迢,薄霧漸起,林伊人將視線投向夜幕穹頂,思緒紛亂。

距離上個月圓之夜,已過去了整整一月,那個滿口謊言的谷小扇,如今是否也在樹影下仰首望月?不知她是否還記得,那個曾在她生命中擦肩而過的沈東籬?

林伊人輕嘆之聲,如煙雲般裊裊飄散,最終隱沒暗夜之中。

林伊人知道,只要眼下自己毀掉烏玠令,辜墨玄鐵其餘四枚令牌立刻就會變得一文不值。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曉,這便意味著,他能夠隨時藉助那四枚毫無意義的令牌,引發各方矛盾衝突,最終漁翁得利,坐享其成。

可是,林伊人始終無法下決心毀掉烏玠令,因為他必須弄清楚心底的那個疑團——言緒是否除了要殺葉浮生,還打算用骨仙草來救谷小扇的性命?

彼時,谷小扇想托林伊人轉交言緒一張字條,林伊人雖不清楚她會在字條中寫些什麼,但谷小扇顯然已經意識到月圓之夜九死一生,故而有了留下遺書的心思。

「反正我也活不過二十歲。」

「阿爹說,我是在冬日裡出生的,到了來年元月便十七了。」

林伊人回想起當日谷小扇一臉心知肚明的坦然,心就漸漸下沉。即便算足了日子,谷小扇也只能捱三年光景,林伊人不知道,這些年穀小扇是怎樣面對這越來越近的死亡,也不知道,甘願為谷小扇試藥,以至於身中劇毒的言緒,為何會在谷小扇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將她拒於千里之外。

那日,得知谷小扇身患沉痾痼疾,病入膏肓,林伊人頓時心亂如麻,但彼時聶陵孤已遠赴夕泠雪峰救治申允芃,師父殷蒔廷一時又神蹤難測,音信全無,林伊人只好將救治谷小扇一事暫擱一旁。

回到筱安后,林伊人立刻派江諾給扶游宮帶去了一封信,在信中,林伊人詳細描繪了谷小扇的身體狀況,懇請師父想方設法救治谷小扇。與此同時,林伊人還讓江諾帶去口訊提醒師父,其祖上為開國大將殷墨淵一事朝堂已然知曉,讓師父多少有些戒備。

眼下,聶陵孤已在返程途中,預計十餘日後便可抵達筱安,但扶游宮那邊,且不說師父眼下未必身在雲霧峰,即便江諾如願見到師父,再星夜兼程往回趕,只怕也要半個月後方能進入筱安。因此,林伊人如今只能等,倘若師父或聶陵孤二人之中,有任何一人能夠治癒谷小扇,林伊人便會立刻毀掉烏玠令,以絕後患。

煙籠寒水,冷露無聲,塤曲幽咽,縈繞盤旋,林伊人望著皎皎月色,心中悵然,今夜,不知谷小扇是否會和他一樣,在這月色下,隻身孤影,望月吹塤……

就在翯王府寂然無聲的日子裡,江湖和朝堂卻雞飛狗跳,暗潮湧動。

先是江湖盛傳,香雪山莊的洛清塵因為對蘇卓雲心懷愧疚,遲遲不願定下與洛小北共結連理之期,導致洛小北大怒,離開香雪山莊,不知所蹤。

香雪山莊頓時大亂,旗下二十八個堂主皆放下手頭事務,全力搜尋少莊主形跡。

未過兩日,朝堂又接到苕昌郡和婁燾郡急報。奏摺上說,歷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的苕昌突發旱情,田中苞米、麥苗盡數枯死,旱魃為虐,如惔如焚。與此同時,婁燾卻連日大雨如注,魚米之鄉轉瞬變身汪洋大海,洪水肆虐,泛濫成災。

曄帝林豈檀在朝堂上大發雷霆,訓斥工部侍郎韋鵠旦此前至婁燾巡查水利怠惰疏懈,要將其下獄治罪,后因太子極力求情,才勉強同意將韋鵠旦連降三級,命其輔佐新任工部侍郎呂嗣年,協同苕昌郡守解濱延、婁燾郡守周寅槐救焚拯溺,戴罪立功。

後宮因林豈檀怒火中燒而鴉飛鵲亂,紛亂如麻。瑾皇后元汀荑、黎妃紀婉瑤、蘭妃劉榆歆、怡妃夏浣棲與一眾嬪妃個個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唯有覃貴妃顧流螢依然故我,平心靜氣地擺弄著殿閣之後的花花草草,彷彿絲毫未聞窗外之事。

林豈檀見後宮嬪妃明爭暗鬥,各懷心思,心中更覺煩悶,索性日日流連在覃貴妃所居桐兮殿內,只求圖個耳根清靜。

瑾皇后元汀荑見林豈檀雖未明著責罰太子,但言辭之間已頗為光火,便暗中派人前往太子府,召林澗之入宮商議應對之策。

內侍進入太子府時,林澗之正與太傅歸士南之孫歸濟容在府中飲酒觀舞,二人酒酣耳熱興緻正高之際,忽聞皇后急召,林澗之只好掃興散了酒席,匆匆趕往元汀荑所居的鳳忻殿中。

鳳忻殿位於後宮中軸線之西,與曄帝林豈檀所居司宸殿遙遙相對,玉階彤庭,桂殿蘭宮,是後宮中僅次於司宸殿的奢華宮殿。

林澗之走入鳳忻殿,便大剌剌斜靠在軟榻上,對侍立一旁的婢女道,「母后找我何事?」

「澗之,」元汀荑身著一襲金色綉鳳錦裙,儀態雍容,從後殿款款而出,「你身為太子,行止總得有些規矩,這散漫的模樣若是被你父皇瞧見,豈不又多了是非?」

林澗之仰首懶懶打了個哈欠,「兒臣有些年頭未在鳳忻殿遇見父皇了,母后又何必嚇唬兒臣。」

「有你這樣與母后說話的嗎?」元汀荑語氣嗔怪,神色卻極為寵溺,說罷,轉首對婢女道,「去給太子煮些醒酒湯。」

「是。」婢女施禮退下。

「澗之,」元汀荑斜坐在軟榻之側,柔聲道,「此次韋鵠旦失勢,平白讓呂嗣年得了機會,呂庭和一向器重這個侄子,幾次三番向皇上舉薦,若不是你外祖父暗中調停,呂嗣年恐怕早就飛黃騰達了。這一回,林子衍兵不血刃便多了個工部侍郎做後盾,那工部尚書魯良理已是花甲之年,指不定今後呂家便控制了工部,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對此你總得有所謀划才是。」

「母后,」林澗之拿起案几上的杏仁酥丟入口中,不滿道,「苕昌大旱,婁燾大雨,皆是天生異象所至,韋鵠旦此番失勢,只能說兒臣時運不濟,母後為何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元汀荑長嘆一聲,「母后並非責怪你未與韋鵠旦前往婁燾,你在凌波鎮尋著了林伊人的把柄,想來也很合你父皇的心思。只是林子衍一直仰仗著顧流螢得寵,飛揚跋扈,氣焰囂張,母后心中實在憤懣。」

林澗之輕嗤道,「還不是您當年沒將那庶子放在眼中,所以如今才留了禍害,若是當初……」

「澗之!」元汀荑打斷林澗之,低聲怒道,「這是在宮裡,你怎可如此胡言亂語!」

林澗之不以為意,「那母后以為,兒臣今後該如何謀划?」

元汀荑沉吟片刻,「母后常常在想,不知翰林侍郎夏奕頃是否可為你所用?」

「夏奕頃,左相夏且雉之子,怡妃夏浣棲之弟?」林澗之微微蹙眉,「夏且雉在朝堂之上受制於外祖父,二人一向不睦,母後為何要我暗中拉攏夏奕頃?」

元汀荑道,「夏奕頃為人聰慧通達,洞察帝心,極得你父皇喜歡,夏且雉雖與你外祖父有些過節,但夏奕頃之妻,卻是禮部尚書方籌信之女方嫵蘅。」

林澗之不解,「去年上元節后彷彿聽說夏奕頃喪妻,母后不是還托怡妃送去了弔唁之物嗎?」

「是有這麼回事。」元汀荑道,「方嫵蘅紅顏薄命的確可憐,但夏奕頃喪妻后卻並未與方府疏離,反而隔三差五前去探望方籌信,安慰他喪女之痛,故而方籌信對夏奕頃極為器重,私下竟已幫他張羅起迎娶新人之事了。」

「這翁婿之間如此投機倒也難得。」林澗之笑道,「方籌信因著外祖父上回救下了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對我倒是忠心,只是為人太過木訥,除了一些典章、祭禮、學館、科舉之事應對得當之外,平日也看不出什麼大本事。」

「能一步一步走到禮部尚書之位,總會有些過人之處,若非你外祖父探得了他的軟肋,又怎能讓那謹小慎微之人甘願為你賣命。」元汀荑輕撫林澗之綉著四爪蟒袍金線的錦袍,鳳眸中掠過一絲憂慮,「你外祖父權傾朝野,你舅父又手握重兵,皇上心中多少有些忌憚,若是你借方籌信之力拉攏到夏奕頃,不僅能讓他在你父皇面前為你多美言幾句,還可緩解你外祖父與夏且雉的僵持局面,亦能幫母后在宮中籠絡怡妃夏浣棲,如此一來,豈不面面俱到?」

「母后所言極是,」林澗之眸光輕閃,支起身道,「但夏奕頃在喪妻之前並未隨方籌信投靠兒臣,為何母後會以為,如今他便是可以籠絡之人?」

「方籌信一人之力自然不夠,」元汀荑滿含深意道,「可母后若是為夏奕頃牽線搭橋,幫他尋個門當戶對的新人和岳丈,此事多半就水到渠成了。」

林澗之唇角揚起,豁然一笑,「如此便煩勞母后在大臣的家眷里打聽打聽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無涯居之公子伊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無涯居之公子伊人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十章 冷露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