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四字讖語
?祁境將一盤洗凈的水果放到案几上,「谷姑娘請隨意。」
「多謝這位哥哥。」谷小扇朝祁境抱了抱拳,抓起兩個草莓放入口中,邊吃邊道,「今日太子將我嚇得半死,月圓之夜前阿緒又走不了,我想著總得讓太子順順氣,否則同住在這院里實在太不安心,指不定什麼時候腦袋就搬家了。」
林伊人道,「早間你對太子可有做錯了什麼事?」
「我在師父面前也沒有這般老實過,」谷小扇回憶片刻,喃喃道,「莫非無意中觸犯了什麼宮裡的規矩?」
林伊人撩袍坐入圈椅,不置可否,「你為何不與言緒商量此事,反而前來找我?」
「阿緒性子一向孤傲,我怕……」谷小扇眼神黯了黯,「若是我去給太子多磕幾個頭,便能讓他順氣就好了。」
「磕頭?」林伊人眸中明滅幾番,「既然未曾做錯什麼,又何需低聲下氣迎合太子?」
谷小扇悶聲道,「可我見……太子盯著阿緒的眼神很是嚇人。」
林伊人唇角微勾,「你怕太子?」
谷小扇思忖片刻,抓起一把草莓,一股腦兒塞入口中,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
林伊人輕笑一聲,「那你為何不怕我?」
谷小扇揉了揉鼻子,又拿起個桃子,啃了一口,「你長得好看啊。」
一旁,祁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伊人有些尷尬,涼涼掃了一眼祁境,祁境立刻斂容屏氣,目不斜視,宛若木頭人一般。
林伊人無奈,繼續對谷小扇道,「太子天之驕子,儀容非凡,眾人景仰,為何他要與你擲棋,你倒急著遠遠逃開?」
谷小扇正色道,「阿緒說皇家之人陰險狡詐,口蜜腹劍,不許我與他們接觸。」
「話雖有理……」林伊人抿了抿唇,「但皇家中也並非個個都是惡人。」
「要我說啊,你那東籬草堂今後也離皇家遠些,」谷小扇啃著桃子道,「否則好不容易賺了些銀子,都會被他們搜刮乾淨的。」
祁境再次抖了抖肩。
林伊人輕咳一聲,似笑非笑道,「你自己的麻煩尚且束手無策,如今倒還有空關心別人?」
「我們江湖人士都正氣凜然,義薄雲天!」谷小扇道,「何況,你又不是別人,你是我谷小扇的患難之交。」
林伊人淺笑,「多謝谷女俠告誡,太子之事且容我想想,稍後有了什麼法子再知會你。」
「多謝沈哥哥!」谷小扇眉開眼笑,跳下椅子朝門外走去,「上次說過了,今後叫我小扇就好……」
林伊人道,「知道了。」
看著谷小扇身影消失在門外,林伊人的面色漸漸沉了下來。
「祁境,」林伊人撩袍而坐,「對於阿緒評價皇家之辭,你怎麼看?」
「莫非言公子與皇家此前有過什麼恩怨?」祁境道。
「應該不會。」林伊人緩緩搖頭,「江湖中人對朝堂一向敬而遠之,言緒可能是擔心谷小扇一不留神惹了什麼禍事,故而這般叮囑她。」
祁境道,「月圓之夜在即,言公子和谷姑娘在陣法中異常關鍵,太子又何必在如此緊要關頭咄咄逼人?」
「太子是沖著我來的。」林伊人道,「如若所料不錯,谷小扇適才踏入吟薇閣,可謂正中太子下懷。」
祁境忿忿道,「太子有意挑釁,那公子如今又該如何?」
林伊人思忖片刻,走進裡屋,拿起案上的毛筆,蘸了蘸墨,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交給祁境,「把這個給申姑娘。」
祁境滿腹狐疑地看了看宣紙,「還要帶什麼話嗎?」
林伊人唇角微勾,「不必了。」
沉芯閣內,林澗之揮舞著宣紙,怒容滿面,「婁燾暴雨!就憑這四個字?林伊人想做什麼?威脅本太子?」
「太子,」無相躬身輕揖,「依屬下看來,翯王此舉並非威脅,而是心存妥協之意。」
「妥協?」林澗之怒叱道,「父皇派我與工部侍郎韋鵠旦去婁燾巡查水利,我卻轉道來了凌波鎮,若真要追究起來,本太子就犯了欺君之罪!林伊人說婁燾暴雨,無非就是想提醒本太子不該留在此處,這還算不得威脅?」
「太子息怒。」無相低聲道,「太子可曾想過,翯王若是將這四個字送回筱安……」
林澗之神色微變,將宣紙揉成一團,狠狠扔到地上,「所謂婁燾暴雨,不過是林伊人為解眼前危機隨手一寫罷了,怎可當真?」
無相道,「正因不知真假,皇上定會派人打探婁燾的情形,屆時太子的行跡又怎能隱瞞得住呢?」
「你未免顧慮太多?」林澗之拂袖輕嗤,「父皇一向對林伊人戒備甚重,怎會為了他一面之詞而懲戒本太子?」
「太子,」無相朝林澗之深深一揖,「婁燾物產豐饒,富庶腴厚,被譽為諄國糧倉,皇上深知該地農漁何等重要,故而才親派太子前往巡查水利。皇上不信翯王,卻不會不信五皇子,婁燾暴雨四字一旦傳回筱安,皇上很可能認為是五皇子為了避免與您衝突,借翯王之手彈劾您,皇上絕不會為了此事懲戒五皇子。換言之,即便皇上追究下來,知道婁燾暴雨四字所言為虛,欲降罪翯王,也難保五皇子不會將此事攬下,更何況宮裡還有個覃貴妃……」
林澗之見無相提醒自己未赴婁燾,理虧在先,心中更為惱怒,「莫非就這樣便宜林伊人了?」
「陌兒以為,翯王若是有心要揭露太子行蹤,絕不會等到今日。」申陌兒輕撫雲鬢道,「如今谷小扇如池魚籠鳥,翯王不過是希望太子能夠放她一條生路罷了。」
「你倒是會幫他說話!」林澗之怒道。
「太子也說,皇上在等烏玠令的消息,」申陌兒輕嘆,「如若回頭被五皇子和翯王反咬一口,說太子有意壞了他二人計劃,豈不更為被動?」
無相道,「申姑娘所言有理,請太子三思。」
林澗之怒哼一聲,踢門而出。
晚霞點點,日落西山,谷小扇照例沒有去藕香閣用膳,一個人坐在石亭中,小心地擦拭著塤。
林伊人緩步走入亭台,對谷小扇道,「太子的事已解決了。」
谷小扇欣喜回首,雙瞳燦若辰星,「當真?」
林伊人看著谷小扇有些凌亂的發梢,淡淡道,「太子說,只罰你在這亭下吹一個時辰的塤,此事就算過了。」
「這樣簡單……」谷小扇面露狐疑之色,「他不會再為難阿緒吧?」
林伊人微微頷首,「我託了申姑娘前去說情,興許太子心情頗佳,隨口便答應了。」
「申姑娘怎會幫我?」谷小扇詫異,「莫不是你答應了她什麼條件?」
林伊人道,「申姑娘家人患疾,我恰巧認得一個醫術頗為高明的大夫,僅此而已。」
「是不是花了你許多銀子?」谷小扇遲疑道,「申姑娘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
林伊人淺笑,「不過欠大夫一個人情,哪裡有這樣嚴重。」
谷小扇猶豫片刻,自懷裡摸出一方錦帕,鋪在亭間石凳上,輕輕拍了拍,「沈東籬,你坐在這兒,我吹塤給你聽。」
林伊人眸中星輝一閃而過,唇角微勾,撩袍入坐。
嗚——暮靄斜陽下,谷小扇纖細的手指在塤孔間輕輕提按,膚若春雪,眸若秋水,睫如蝶翼,唇若海棠……一曲塤樂徐徐而起,餘暉殘照,碧水澹澹,悠遠綿長,如泣如訴。
「谷小扇……」林伊人澀然道。
「嗯?」谷小扇停下手指,「我吹得不好聽?」
「好聽,」林伊人滯了滯,「月圓之夜前,我送你離開這兒可好?」
谷小扇慢慢放下塤,定定看著林伊人,終是一字未吐。
嗚——
清風習習,幽篁婆娑,塤樂再起,卻已多了沉沉幕色寥闊孤寂之意。林伊人指節微白,半晌起身,黯然踩著一地昏黃走下亭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