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寒意冷又若何

周成的相術還沒有到觀面識人的地步，但看見了開門婦女的大肚子，在估摸了一下欣欣死去的時間，心裡就先有了一個疙瘩。

周成看見女子胸前掛著的萱草，看見了大寫著：「宜男多子」的吉祥幸運符。

周成卻也沒有在這個家中看到欣欣留下的半點痕迹，在這個家裡只看到了迎接新生命的欣喜，卻再也沒有剛死不久的女兒半點位置。

「從來只聞新人笑，哪會聞得舊人哭啊！」周成心中有了那麼一絲瞭然，幾乎有那麼一瞬間幾乎就要立刻揮袖離開。

欣欣還在公路上心心念念著自己的父母，卻不知道父母卻早就決意把她遺忘了啊！

「我是為了你女兒欣欣來的！」周成端起茶杯，開門見山地說道。冷冰冰地語氣里遮掩不住的不滿之意。

「吧嗒！」一聲，對面的婦女顯然被周成嚇了一大跳，瞬間臉色都變了，也不知道心裡到底想了什麼，好半響才回過神來問道：「請問，你是交通局的？」

周成沒答「是」也沒有答「否」，反而繼續問了一句道：「你們家都住在城裡，欣欣為什麼會在那麼遠的地方出車禍？」

女子聞言沉默了下來，神情明顯地黯淡了。淚珠子也漸漸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周成長舒了一口氣。

虎毒不食子，周成真不願意多想，不願意欣欣會有一對喪心病狂的父母。

周成知道計劃生育的厲害，也知道為了生兒子，很多人家會為了兒子東躲西藏，甚至將女兒丟棄的。但怎麼樣，也沒見過害死女兒只為了二胎的。（農民大多罰款，城市居民則要面對公職不保的地步）。

「欣欣是在爺爺奶奶家出事的，那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怎麼捨得，怎麼捨得！。。。」女子終於忍不住情緒大哭了起來。

周成面無表情地聽著對面語無倫次的話語，無論是愧疚，還是傷心，現在都觸不動周成半點了。無論這個女人如何為了自己沒盡到母親的責任辯解，都掩蓋不了她對女兒冷漠的事實。

周成心裡涼涼的，是在為欣欣悲涼。

這個女人很可恨又可憐，只是這淚水有多廉價，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或許她感到的是愧疚，卻未必真的有多傷心。

周成從不忌憚於以最深的惡意來揣測別人。誤會別人終於被人騙好。

周成聽著對面女子期期艾艾的哭訴，一點表情也無。不得不說第一印象和重要，哪怕事後想要彌補，也會事倍功半。

話不投機半句多，現在周成開始煩惱於自己該如何跟欣欣交代了，不清楚是不是要跟欣欣交代這個殘酷的事實。

欣欣離開才多久，這個家庭就已經忘了她。

或許只因為她是一個女孩。

那要不要告訴對面這女子，她現在懷的也是一個女兒？周成不過一瞬間的念頭，便立刻掐滅了這一瞬間的惡念。還沒出生的幼兒何辜，周成再壞，也做不到如此傷心病狂的事情。

誰知道，這個想兒子想瘋了的女人會不會因為自己這一胎是個女兒去偷偷打掉？

「節哀順變！」周成放下茶杯，乾巴巴地說了一句之後，就準備離開了。欣欣愛著她的父母，卻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經忘了她了。

「小同志，是不是肇事者找到了啦？」女子見周成要走，終於回過了神來趕緊問道。

「找到了」周成如實回答道。卻沒有解釋找到肇事者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以為的交通局。

周成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一絲喜色，儘管很快便被悲傷的樣子掩蓋，卻讓周成更加不舒服了。

「能不能告訴我們，肇事的是誰？」女子問道。

「不能！」周成冷冷地回答道。打開了房門快步離開了。

這是一戶很普通的單位宿舍，縣紡織廠的效益的確不怎麼好，但作為一個國有企業的幹部，怎麼可能會如此清貧？

要周成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白烏鴉可能，要讓周成相信這一家是清官很難很難。

周成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即將走出工廠大門的時候，背後一個男子叫住了他。

來人跟欣欣有些像，想必就是欣欣的父親了。

欣欣的父親是為了欣欣而來，比起那位母親，這位父親或許更愛自己的女兒。

因為周成總算在他提起劉欣欣的同事，看到了遮掩不住的哀色。

街頭的小飯館里是最好的說話的地方，劉科長打發走了小老闆，便熟門熟路地給周成端上了一杯熱茶，說起了自己女兒欣欣的事情。

欣欣的父親是這個工廠的採購科長，算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比起農村來的妻子跟自己年紀頗大的父母，這位劉科長並沒有太大的男女之見。

欣欣的爺爺奶奶很不喜歡欣欣，劉科長對此心知肚明，平常時分並不願意將自己女兒送回老家。可這一次實在是妻子意外懷孕，劉科長為此焦頭爛額。

計生委的人三天兩頭上門，廠里的領導也三天兩頭談話。妻子也在懷孕期無法照顧女兒的時候，欣欣的爺爺奶奶來了，堅決要把欣欣接到老家去。

劉科長不願意也沒辦法，他正努力說服妻子去流產。政策的高壓線是不能碰的，沒有了公職，一家人吃什麼？

那是這一家最艱難的時刻，劉科長在父母妻子跟工廠的領導雙重壓迫之下都快瘋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電話打到了廠里。

欣欣出事了。

說道這裡劉科長眼睛都紅了。

肇事的司機跑了，等到人們發現出事的欣欣的時候，什麼都晚了。

劉科長心疼女兒的死，卻又不敢對著失職的父母做什麼。

欣欣沒了，卻給這個家庭一個解放。沒有壓力的劉科長卻一夜夜難以安枕，每次閉上眼睛都看見女兒在沖著自己大哭著叫爸爸。

周成默然，對面的話時真是假他還是分辨的出來。只是這番話里是不是全部，卻不是周成能猜得到了。

「我昨天晚上打欣欣出事的公路上路過，看見欣欣在公路上徘徊，在大哭著喊爸爸媽媽！」周成倒是沒有隱瞞，如實地回答道。卻不防對面的劉科長霎那間一臉蒼白，淚珠子再也抑制不住地滾滾而下，紅彤彤的眼睛看得有點嚇人，有力的上手鉗子似地抓住了周成的胳膊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周成的話的確有些匪夷所思，特別是這個堅持了一輩子唯物主義，而且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周成不管對面的人信不信，周成只說了該說的。

經歷了剛剛家中的拜訪，周成委實對著面前的劉科長沒多少信心。

周成覺得即使沒有欣欣的父母，只要自己找到了肇事者，也能減若欣欣的執念，然後強行將欣欣送入輪迴。

劉科長顯然還有點接受不了，或許這一切都不太像真話。。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三天之後，就在欣欣出事的地方，我希望在送欣欣走的時候，你們可以去送送他！」周成說完不等對方回答，就徑直離開了。

周成並不欠他家什麼，周成的同情心也只對那個可憐的小女兒而言。周成還趕著去縣一中找自己妹妹，然後跟著她回家，遠遠地看一眼自己父母，自己的親人們。

沒有什麼比自己的親人更寶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