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故人

不知何時，李雲舒已經起身。望向萎靡不振的羲和帝，他只說：

「或許皇上還想見見一個故人。」

所謂故人就是指周皇后的乳母。可能是怕打草驚蛇或者有恃無恐，雲氏並未除去她。她早已風燭殘年，自曹雲殉國后，更是深居佛堂，閉門不出。羲和帝甚至不知道她還活著。

以往曹雲和她都是羲和帝最不想看見的人，但現今看著顫巍巍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老人，羲和帝酸澀難當。

攙扶起老乳母，李雲舒說道：

「婆婆，皇上想要知道天保四年雲皇後生辰時的綾花是怎麼回事。」

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性卻很好，但她很快就會因為記得太清楚而痛不欲生。

「天保四年十月十四是雲皇后的壽辰，周皇后仙逝，當時作為貴妃的雲氏就是後宮之首。宮裡人勢力，捧高踩低，大肆為雲貴妃慶生，卻連大皇子九月生辰的綾匹都未曾發下。當時皇上悲痛，不理後宮，老生也不敢叨擾，只是默默嘆息。因為老生針線好，很多妃嬪都喜歡老生做的絹花，周皇后在世時，還有收斂，但自皇后仙逝，這便成了老生常事。雲貴妃壽辰的絹花也是老生做的。但奇怪的是絹匹里竟混著一匹紅綾。宮裡規制是妃嬪生辰當日賞絹花，我以為是內務府弄錯了，想著反正雲妃用不著，就用那匹紅綾給大皇子做了幾朵綾花。雖然生辰時沒有趕上，但終歸是有了。可能不小心混了一朵在雲貴妃的絹花中。老生不知為何陛下會用問這件事？」

想著當時年僅兩歲的曹雲身為大燕嫡長皇子卻因為母親的早逝、父親的疏忽連幾朵綾花都不得的艱難，老乳母不禁眼眶通紅。自周皇后故去，她極少有機會同羲和帝說上一句話，不想在有生之年還能聽見羲和帝再次提起曹雲。

看著老乳母期盼的眼神，雲氏淡漠依舊，羲和帝不知如何作答，李雲舒冷厲的眉眼更加深沉，他說道：

「看來陛下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但凡有一點心思，當年的這樁烏龍就會水落石出，我不知為何陛下會篤信大皇子的生辰會是十月十四，難道內務府的金碟玉冊，你同周皇后的翩蝶情深都抵不過這一點懷疑么？」

老乳母到底是宮裡過了一輩子的老人，一瞬間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羲和帝，一時間把恪守了一輩子的尊卑禮儀都忘記了。

「到底還是介懷啊！不想皇后一生至情至性，到頭來還是落了個不忠的罪名啊！羲和，你捫心自問，皇後有可能會背叛你么？她雖然同王公子有過一段情，但自傾心與你，可還有過二心？我總是不懂你為何會對大皇子冷酷至此，也是今日方才明白，在你心裡，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我為了保護大皇子，總是忍氣吞聲，現今才知道，就是那幾朵求不到的綾花將大皇子害死了啊！你可知道，當年你身邊內侍問我是否在十月十四做了綾花，我以為你終於開始關心大皇子滿心歡喜的那一句是，現在想來有多麼痛徹心扉。你不知道，你永遠不知道大皇子是如何在這吃人的後宮活過來的，你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場悲慘的戰爭中死去的。而我，竟然親手將他推入了這一切。」

說完，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婦人竟是不顧一切地撞向了羲和帝身邊的一根石柱。

飛濺的血滴落入羲和帝的眼睛中，老乳母臨死前的悲慟徹底將羲和帝捲入了生不如死的無望中。

羲和帝確實不知道曹雲是如何長大的，對他的所有記憶竟然只有神武軍出征前他跪立於他面前不肯抬頭的樣子。這個時候的曹雲必然已經無望了吧！曾經在雨薇懷中什麼都不懂孩子，就這樣被自己一步一步逼入了絕境。對雲氏的憤怒此時已經蕩然無存，雲氏好計謀，從未說過一句謊言，將一切坐實的一直都是自己的猜疑。

都說愛之深責之切，對雨薇有多麼看著，就對她曾經的情有多麼在意，就對她的不忠有多麼痛恨，就對曹雲有多麼殘忍。但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那個孩子早在5年前就已經死了。

看著已然鮮紅的世界，羲和帝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不想再看雲氏，只問李雲舒：

「你做盡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讓你感受不足大皇子萬一的痛苦，為了讓整個雲家蕩然無存，還有就是為了讓你下令攻打古藺。」

李雲舒如此無禮的口氣並未讓羲和帝感到絲毫憤怒，相反，還有一絲欣喜：

「這也是雲兒希望的么？」

「是。」

「好，我同意。」

說完，李雲舒抱起老乳母的屍身，離開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