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丑時的更鼓剛過半個時辰，曹厲便被匆匆而來的張宏吵醒。

其實說是吵醒也太不準確，他實則根本沒有睡著，本想逮著他發作一番，可看著張宏嚴肅的表情，當即住了口。

「李大人被皇上宣進宮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六王府，大司徒府，雲家，王家……但凡在盛京排得上號的人家都得到了這個消息。

此時，李雲舒剛剛進了朝陽殿。他跪立於羲和帝的榻前，靜靜地看著他屏退了左右。

「寡人是要不行了。」羲和帝嘆了一口氣，語氣竟有些輕鬆。

「皇上風華正茂，可莫要說這些話。」

「呵～」費力地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羲和帝也沒有力氣再跟李雲舒胡扯，歇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繼續道：「可知我為何獨召你一人？」

「陛下莫不是要託孤？」說著這般大逆不道的話，李雲舒神情依舊淡淡地，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哈，看你一板一眼的，沒想到還有些風趣。」羲和帝也不知是如何想的，聞言竟帶了些許的笑意：「只是寡人荒唐一生，早已是孤家寡人，我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何來託付？」

「那皇上便是要殺我了。」抬起頭望著羲和帝枯萎的面容，李雲舒亦是淡淡道。

「今日你既進了這門，便是有了這個覺悟，但你覺得時至今日，我還有什麼理由來殺你？李雲舒，其實我僅僅是好奇，是什麼讓你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理了理有些皺的衣擺，李雲舒起身走到了羲和帝的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已經油盡燈枯的皇帝，李雲舒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實則我也不知為何。要說為了守護，我的妻兒被我棄之不顧，要說為了家國，只要是百姓安樂，這江山姓誰名誰又有何不同？」

「那你就是後悔了？」羲和帝死死盯住李雲舒的眼睛，想從那裡看出些究竟。

「並不是。」李雲舒卻沒有露出頹然「我雖然從來不知道對的那條路到底在哪裡，可我一直都知道什麼是錯的。」

「錯？」此時羲和帝眼中完全是不加修飾的諷刺。

「你們拿著生殺予奪的特權，卻沒有半點慈悲，我想也並不是任何東西都是可以隨意被輕慢的，所以即便是你們，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麼你便是這世道的判官了么？」雖然體力已經不支，但羲和帝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你李雲舒也是這般天真之人，即便是我們死盡，依然沒有任何改變的，高高在上的依然是可以為所欲為，被踐踏的仍舊苟延殘喘。你管得過，殺的完么？」

「那又如何？」死死盯著羲和帝那雙混濁的眼睛，李雲舒沒有任何錶情：「至少你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回報，即便是坐擁天下，可曾有任何東西真的屬於過你？便是到死也從未感受到過絲毫真誠吧！」

「哈哈，便是這樣了，你又何嘗不是？」羲和帝竟勉強撐起了身子，看樣子是迴光返照了，他定定地看著李雲舒，面上是說不出的悲涼：「即便如此，我仍要謝你，你全了雲兒的願望，儘管這讓我痛不欲生，但之後呢？雲兒他說過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大燕么？」

「沒有。」望著羲和帝已經沒有聚焦的眼神，李雲舒亦是一片茫然，太久了，他都快要忘記來路了。

「你退下吧！」終於失了最後一絲力氣，羲和帝重重地跌入榻中，此時他突然憶起最後一次見曹雲的情景，那個孩子始終低著頭，再也不願意看他一眼了。

昭陽殿外的雨依舊紛紛揚揚，從溫暖的殿內出來，李雲舒只覺得身上即刻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接過徐內侍遞來的披風，李雲舒輕輕地道了聲謝。

「李大人今夜怕是要更辛苦了……」順著徐內侍的眼光望去，李雲舒也看到了殿外雨幕中的重重黑影。

「我幼時也曾聽聞過今上早年的威名，如今看來，依舊是寶刀未老。」只隨意瞥了一眼，李雲舒便轉頭兀自系著披風的帶子，那專註的模樣，好似把披風穿好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自然。」徐內侍低頭為李雲舒拉平了披風上的最後一絲褶皺：「那李大人便出發吧！老奴在此靜候佳音了。」

輕點一下頭，李雲舒便徑直踏入了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間就打濕了頭髮，昭陽殿也越來越遠，終於在拐角處消失不見。

前方依稀可以看到火光了，李雲舒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火光中便慢慢浮現出一些熟悉的臉。

「呵！」周韻首當其衝，發出一聲不知所謂的嗤笑。李雲舒看著他的臉，覺得同他那日拿著悠然畫像來找他時一模一樣。

在周韻面前站定，李雲舒亦是微微地抬了抬唇角，他朝著周韻的後方微微一拜，恭敬地叫道：「爺爺。」

周林此時也可謂是百感交集，胸口憋著一口氣但也有一絲惋惜：「你也不必如此叫我了，既然你相逼至此，也該有所了斷了。」他說著便走到了周韻的前面，雖然身姿已有些佝僂，卻仍是說不出的威嚴。

「這一聲是替悠然叫的。」李雲舒此時也直起了身子：「只是周大人說我相逼，我卻有些聽不懂了。」

「你……」周韻正欲發作，便被周林壓了下來，他淡淡地望著李雲舒：「你覺得此時說這些還有意義么？」

「自然有。」李雲舒此時眼神掃過周林，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我實在很想知道，周大人既然如此疼愛周皇后，把她的陪嫁日夜帶在身邊，為何又要把她推入這火坑般的後宮，對她的獨子見死不救呢？」

「你胡說，當時明明就是三弟遇到流匪救援來遲，我也敬你對大皇子衷心耿耿，可也不能這般血口噴人的。」周從本一直站在周林的身後，聞言便立即叱責。可他被李雲舒盯得渾身不自在，說到最後竟有些沒底氣了。

「看來周將軍也確實不知道了。」微嘆一口氣，李雲舒再次望向了周林：「事已至此，周大人不覺得還是說清楚點比較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