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師兄,家人

第3章 師兄,家人

發生了什麼事情?沉重的事實壓得知秋無法呼吸。多年的回憶洶湧而來,那曾經是自己經歷的幸福時光,溫暖得如同冬日的艷陽朝着身體暖暖地撲撒下來。那時候自己在做什麼事情已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誰在陪伴着他一起,知秋告訴自己應當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理念猶在,卻無實感。

那樣的日子終究是回不去了。

知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胸口,那裏彷彿有着什麼絲弦斷裂了,某種承載着生命的積蓄的重量悄然消逝,孤零零地,重新回到了孑然一身。

那都是自己的家人們,如今變成了一堆毫無意義的血肉。死人能夠有何意義呢?他們可以留在心裏懷念,卻再也無法與之擁抱。他總會想着……當前的幸福總會有下一次的,持續下去,一直到自己已經做好準備失去他們為止。只是神明的行徑殘酷無情,卻是在自己最需要之時,將溫暖從身邊給無情地奪走。

殘破的肢體……分離的血肉……它們曾經是活生生的人類,有自己認識的也有自己不認識的,它們已無力爬起來訴說自己所經歷的悲慘遭遇,但是血腥的場景則是大聲嘶吼一般對着自己訴說着某種極端的危險。

「知秋……」虛弱的聲音傳過來,令得愣在原地嚇到動不了的少年為之一顫。

石壇中的情景,彷彿巨人拿着石柱在裏頭來回絞磨,有些倒霉的傢伙處在正中間,着實慘的無法言喻,但是……或許是有人靠着足夠外圍的情況,在如此慘烈的狀況下居然未有身死。

「是你么……」男子宛如撈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急切神情,恍惚地朝着知秋伸出了手,竭盡全力伸出的距離明顯微不足道。知秋連忙走過去握住他的手。男子的手臂冰涼的可怕,唯有的一絲溫度吊著他的性命,這雙手臂曾經有力地撥亂過自己的頭髮,現在卻輕柔地隨時都會飄走——那是自己的師兄。

他並不是希求着自己的性命安危,卻是為了其他的事情。

「謊言……都是謊言……別相信那些人的話……」

「他們說帶我們去到新的世界……卻是想要奪取的我們的肉……」

「快逃啊……帶着大家快逃啊……」

每一個字說出口都會帶來極大的痛楚,斷斷續續地將不成句子的片段說完,便似乎耗盡了男子的全部力氣。唯有躺在原處痛苦地吸著冷氣。

聽着聽着知秋就掉下淚來。

每一位家人他都有印象,即便足足有着兩百之數的孤兒,即便有些人離開了兩年之久,許多人的音容他也歷歷在目。

然而此時男子還有着昔日的模樣么?右手臂已經斷開,血液還在從斷口涓涓地流出來,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無數創口,回天乏術。

受傷到極度,生命正在極速流逝,怎麼看他都不再是知秋所熟悉的師兄。

不過他依舊是師兄。

他滿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向著知秋伸出救援的手,心繫的卻不是自己的性命。拼盡最後的一口氣也要警告知秋,甚至到最後連疼痛的呼喊都沒有力氣發出……讓他帶着大家快逃。

即便面目全非,依舊是為自己的後輩着想的師兄,他們是家人啊。

逃到哪裏去?要怎麼逃?甚至連究竟發生了什麼,知秋對於事態依舊是迷糊的。他軟弱地想到,或許自己處於好奇心的想法採取的行動是錯誤的……如果自己不曾踏進鐵門之後幽深的道路,他也就不會見識到如此悲劇。

理智卻是嚴正否認的。事實並不會因為自己一味的逃避而有所改變,該發生的會發生。那不是無關乎自己的悲劇,沉浸鮮血的悲傷者總比懵懂無知的不知情者好得多。

知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即便隱隱地從師兄虛弱的語氣之中聽取到了某些情報,一時半會兒卻無法真確接受,被他暗暗地埋在了心底。

他首先想到的事情,便是將這位嚴重的傷患給救下來。儘管他清楚地知道,這等傷勢是極為致命的……但既然還有着一口氣存在,那麼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生還的希望。

知秋無法忘記這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咔嚓~」的,某種物事被踩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腳踩在了他的心坎上。

少年留存着許許多多的疑惑,師兄口中所說殘碎片段的意義,為何大門之後不是向外而是更加向里,有很多疑問讓他無從適應。

最需要思考的,擺在眼前的問題。是誰將眾多的人類弄成了如此的慘狀。

有程序地被帶離的人類群體,六條隧道直通的石壇,鏤空的天穹頂,一切的一切都指證這並不是一個意外造就的悲劇。

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

類似的傢伙已經不知何時繞到了知秋的身後。

從踏進那個幽深隧道之時,知秋就隱隱察覺到有着什麼東西跟在自己的背後。因為恐懼強硬地撐起意志力的知秋,反而是刻意地忽略了他的直覺。

確實是有着什麼東西跟在他的身後,並且根本不是什麼善茬。

知秋回頭確認的時候就愣住了。

被困在牆壁之內的少年少女雖然對於外界一無所知,卻從書本之上學習到了相當的知識。只是再超乎常理的現實生物,都不會擁有眼前人形怪物的超自然感覺。

他的形態無限接近於人類,知秋卻可以一口咬定對方的身份是怪物無疑。表面上確實是一位中年的男子,皮膚透露出失去生命機制的蒼白色,淪為布條的衣物披在身上顯出滄桑感,眼神沒有聚焦點,明明沒有看着自己,展現出的猩紅色卻叫知秋為之心悸。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話,那麼他的嘴巴則幾乎讓少年驚聲尖叫。那不是人類的嘴巴。嘴角的裂紋漫過耳垂,漫過脖頸,一直延伸到了他胸膛的位置。整個下巴垮下來,伸展出來的肉條之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齒遍佈其上。

嘴巴完全張開來,唾液順着尖牙流淌下來,花瓣形展開的利齒甚至能夠囊括他的胸膛,濃重的血腥迎面撲在他的臉上,讓他想起上百斤重餿掉的飯菜傾倒在自己跟前的情形。

恐怕這傢伙可不會跟人類吃一樣的東西的吧。知秋心想。

或者說……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根本就是以「我」為食的吧。

知秋牙齒打顫,腿像篩糠一般抖著,再自詡勇敢的戰士,所有的事情也超出了這個年紀所能夠承受的界限。

他想撒腿就跑。只是終究沒有逃跑。

如同最後的關頭,奄奄一息的師兄依舊心念著自己年幼的後輩。他也無法就此將生命危及的師兄丟在這裏。

區區一個的話……

或許會有辦法!

肯定會有辦法。少年選擇了戰鬥!

這不是明智的選擇,知秋知道這不是好的辦法,眼前的怪物處處透露著駭人的危險性,在沒有摸清楚敵人的底細之間,硬抗著未知戰鬥根本就是拿自己性命做賭注的事情。

他卷著舌頭將口中的**用力咽了下去,彷彿將自己全部的恐懼都吞回了肚裏。上一次心臟的跳動還向著全身輸送恐懼情緒,下一次便已經將硬生生擠出來的力量瀰漫了身體,他想着自己要大聲地吼一聲,乾脆著朝着敵人的臉一腳踩過去。

他肩上還扛着自己的師兄。

他甚至來不及將他放下去。

然而眼前的那隻怪物,卻是先他一步,全身顫動着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尖叫的聲音像是拔高一百倍的嬰兒哭聲,將知秋方才升起來的勇氣給直接砸下去了一半。某種更加不好的預感升騰在了他的心間。

原本靜悄悄的空間,隨着怪物的一聲暴吼,陡然變得活躍起來。

猶如群狼的嚎鳴,在廣闊的草原上此起彼伏。原本在知秋看來是空曠曠的黑暗,通過隧道看到中央地段的瞬間,他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認為那些自己看不見黑暗之處,是自己想像中的空無一物。

此刻一雙接一雙猩紅的眼眸在黑暗中亮了起來,迎合著怪物的嚎叫發出自己的和鳴。

知秋不清楚嚎叫之間的含義,但他可以明白地猜出來。

怪物在說:「快來,這裏有吃的。」另外的怪物們回答:「馬上就來。」

靜謐的空間一剎那爆炸開來,猶如點燃引線的炸藥桶,形形色色的怪物們在黑暗中迅速地行動,踩着紛亂的「沙沙~」聲音,簡直如同紛亂的鼓點蹂躪着他的心臟。

一步一沉的腳步甚至從他的身後傳達而來。顫動感甚至帶動了整片青石磚,可想而知那是何等的龐然大物。想也知道……若是把持攪動整個石壇的石柱,自然也要與之相稱的體型。

知秋不知道該怎麼辦為好。

卻是搭在他肩膀之上的師兄突然使出了力氣。

或許是怪物們刺耳的尖叫刺激到了他,或許是迴光返照,不管原因為何,他在最後時刻還是取回了自己的力氣。

知秋記得……

這位師兄原本就是相當強壯的人,只是區別於他健壯的身體,他本身的態度卻是相當的溫和。一直都是笑嘻嘻的,樂觀的態度,發達的肌肉之下也擁有相當慎密的心思。不然的話,也不會在畢業典禮之上,面對於眾人消沉的情緒,自願作為小丑跳上桌子搞出奇怪的舞蹈吧。

是為博得眾人的歡笑。

往日回過來的片段一一閃爍著,他會幫年幼的弟妹一肩扛起重物,很多工作都會搶先承擔,不小心的冒犯也會笑呵呵地說沒事。處處洋溢的都是一種老實人的意味。

但他從來就不是什麼老實人。

此刻取回些許力氣的他,兇猛地就像一隻獵豹,即便自己的拳頭已經失去了力量,也要拼着全身的重量,將擋在前方的怪物重重地壓倒在地。

伴隨着健壯的身體一起鍛鍊出來的,是同樣兇猛的心。

而他所表現出來的善意,僅僅是他對於家人的溫柔而已。

「快跑啊……知秋,不要回頭。」他回頭望過來的瞬間,甚至還帶着微微的笑意,一如不久之前站在夕陽下向著眾人道別的場景。

只是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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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托邦之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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