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賈焱

賈焱，字子明，金陵人士。父賈蓉，龍禁衛，祖賈珍，寧國侯。華正十三年探花，坤興元年外放，知杭州，六年，擢吏部侍郎，十一年，襲榮國侯，十四年，授吏部尚書，十九年，加太子少傅並文華殿大學士，嘉福元年，授太子太傅，封寧國公。

其人少有才名，允文允武，得三朝帝王青眼。為官則政績斐然，通謀略，擅揣人心，為人圓滑而果決，能人所不能之時，仁宗贊其國之柱石……

————《慶史-賈焱列傳》

當然，這只是史書上春秋筆法得來的描述，以下是賈焱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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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賈焱，出生在一個深秋，正是丹桂飄香，金菊綻放的季節，從小我就知道，我跟別的孩子是不一樣的。

我出生不過一個多月就沒了父親，三個多月就再也沒見過祖母，據小姑祖母說，我出生的時候他們還是很喜歡我的。對此我並沒有多少感懷，也並沒有多傷心，最多是在芳哥兒他們被父親訓斥的時候略略羨慕一點罷了，嗯，就只有那麼一點點。

用我娘親的話來說，我們這是單親家庭，不過，我有祖父和老師的疼愛，並沒有多少感覺。那時候，有丫鬟背後偷偷議論我克父克親，我也沒有怎麼太生氣，因為她們沒到第二日就被娘親打發走了，有娘親護着我，要父親做什麼呢？

娘親是個極溫柔又極果決的人，當然，除了我闖禍的時候，對我總是很溫柔的，我最喜歡娘親的笑，那樣包容，那樣美好。

娘親是標準的江南女子的身形樣貌，但若把她當作柔弱女子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一家的女性都是惹不得的存在。我娘親，我小姑祖母，我林姑祖母，個個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就連不會武藝的叔祖母也是個十足潑辣的，自打被小姑祖母徒手碎石桌給威嚇了一頓之後，我就很乖的跟着娘親習武了。

身為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被家中女性長輩嚇哭呢，實在是太丟人了，為了我的男子漢氣概，還是勉為其難的學習下好了。

是的，我不怎麼喜歡習武，比起當一個煞風景的武夫，我更喜歡讀書，從小就喜歡。大家都說我很聰明，第一次見識到我幾乎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驚異的，除了娘親。

娘親很支持我的愛好，我無法繼承她的功法，她也只是有些失望而已。我知道娘親跟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不同，畢竟哪怕是皇家也不會有一個佔地廣袤的獨立空間、能夠解百毒的丹藥、奇奇怪怪的修鍊功法，以及——一隻會說話的貓。

娘親曾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修仙，我知道我的資質不好，便問她，我修仙這輩子能夠取得什麼成就，娘親說，這輩子全心全意修鍊，最多可築基，得五百年壽命，我便拒絕了。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我信誓旦旦道：寧為雞頭不做鳳尾，人生短短百年，若是不做出一番成就而是窩在家裏悶頭修鍊，就算修鍊成老妖精又有什麼好的呢！

娘親也沒有生氣，只是默默支持我的選擇，請博學多才的林姑祖母為我開蒙，後來又拜託我的老師林姑祖母的父親林閣老為我的授業恩師，但凡學文所需，無一不準備的精緻齊全，讓我能專心讀書。

我的老師林閣老林如海是位君子，更是一位好老師，教導我極為用心，傾囊相授，從無藏私。有人說他是為了報答娘親的救命之恩才這般待我，我只嗤笑，以賈林兩家的關係，哪裏只是救命之恩這種關係能說的盡的，老師待我如親子，我非草木，豈能不知。

幼年的時光常常是在林家讀書，回家被母親、小姑祖母、祖父事無巨細的關懷，夜間則有貓哥陪睡，一切忙碌充實而安心。

貓哥叫小白，是娘親起的名字，據貓哥說跟我的小名糰子是極為相配的，因為這個被小夥伴嘲笑了二十年的小名，我跟貓哥惺惺相惜，成為了幼時最好的夥伴。

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期望，不過十六歲，我就考取了探花，一朝成名天下知，再無人說我寧府勛貴出身的全是粗鄙武夫，人人皆贊我有祖父之風、青出於藍，就連聖人也對我倍加關愛。

年少成名，難免輕狂，雖然表面上總是學着老師作出波瀾不興的模樣，心裏卻也是高興得意的，甚至還一時魯莽造成了如今的姻緣，不過好在也算是錯有錯著了，之後發現我的夫人與我倒也極為相配，咳咳，這個暫且不提。

直到娘親決意出家、聖人上山求葯，一系列的事情讓我回不過神來，娘親臨走前一晚的談話讓我意識到我有多依賴她，「壓制不住修為，不時將要飛升」，呵呵，原來我自以為長大了可以保護娘親也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我知道我沒有辦法阻止娘親，正如沒有人能阻止我踏入官場，但卻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氣惱，自詡理解娘親，由着她住到了無名觀。

因為我的謀划，我救了聖人，不小心將娘親牽扯進去，忐忑的上了無名觀，被娘親狠揍了一頓，我卻笑了，看，就算娘親出家了，依然是愛我的。我惹了這樣大的簍子，娘親那麼討厭麻煩的人卻只是揍了我一頓，娘親還是我的娘親，我也還是娘親的兒子。

娘親說我會有四個孩子，結果還沒等我給她生個孫子，將她哄下山來，她就自己收了一個娃娃做親傳弟子，那娃娃是和親王家的大兒子，娘親那寶貝小徒弟的模樣，讓我也羨慕了好一陣子，索性按照計劃外放了，眼不見心不煩。

再次見到娘親的時候，是她帶着小徒弟四處遊玩路過我治下的杭州，住了些日子，嘮叨了我許久，我卻覺得溫暖極了，就連她要我趕緊把菁菁接到任上生個孩子也乖乖的答應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是見娘親的倒數第二面，否則我一定不會那麼爽快的給她打點繼續上路。

從外放為知府，到成為禮部侍郎，我不過用了六年時間，以二十齣頭的年紀出任吏部侍郎，人人皆言我聖眷正濃，也有人說我頗擅鑽營，這些我都不在意，本來就是我自己一步步謀划鑽營的，雖與普通意義上的鑽營有所不同，卻也都是心術謀划，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我做吏部侍郎的第二年，那日，正是艷陽夏日，城西卻忽而積聚起了烏雲，正是無名觀的方向，我感覺到一陣心悸，一陣恐慌蔓延在我的整個胸腔，顧不得打翻了筆墨撞到了哪位大人，我急忙拽了不知誰的一匹馬就往城西飛奔，生平第一次逃班，第一次做縱馬的惡少。

等到到了山頂，見到着急忙慌的青由幾個，我便知道，我猜的沒有錯，娘親硬生生拖了那麼多年，終究還是要離我而去了。

天雷加身，也沒有損娘親分毫，我既為她高興自豪，又傷感失落，心中不合時宜大逆不道的想，這是連老天爺也不能阻止娘親離開我嗎？

最後，娘親交待幾句便平底飛升了，千百年難得一見的神跡，我卻只覺得心涼，娘親，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了，我還沒有把去年剛出生的兒子帶來給她看，她心心念念的孫子，竟是一眼不見就這麼狠心的走了。

娘親走了，貓哥小白也不見了。青由幾個還有小師弟守着小小的無名觀不肯下山，我也沒有強求，事實上，那時候我根本沒心情與他們爭論，況且，有人守着娘親留下的道觀也好。

我知道娘親也許在另一個世界過的更好，卻難免還是傷心，沒有了娘親，家就沒了一半，若是沒有菁菁和浩兒，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一臉如常的繼續走下去。

再大的傷痛也能用時間來撫慰，除了家庭，我將全部的精力用在官場浮沉上，卻不敢不好好養生，因為每次熬夜的時候，還是會想起娘親提着我耳朵念叨著要我按時作息的話語。

年紀逐漸增長，我的官做的越來越大，慢慢的，我也學會了將美好的回憶當作一種幸福，不再去糾結離別之痛，更多的想起的都是幼時的美好時光，心結散開，便覺得生活美好了不少。嗯，明天就少坑一下手下那些小崽子吧。

靠着娘親教我的東西和她留下的財富，我躲過了無數次致命的刺殺、毒殺、陰謀詭計，也用它們無數次保護了妻兒老小，娘親離開了，但她還依然保護着我，我還有什麼可埋怨的？

這一生，我活了九十八歲，得國公爵位，位比三公，遵娘親教誨從未納妾，膝下三兒一女，子孫五代同堂，送走了菁菁，看着小兒子也踏上修仙之途，看着熟悉的人一個個離世，歷經三朝，終於，生命也到了盡頭。

這輩子，我只是個汲汲營營的凡人，最為幸運的是有一個世上最好的娘親、一個性格契合的夫人，若有來世，我還願意再當娘親的兒子，再與菁菁結為連理。

唔，聽說仙人不容易有孩子，但願我能幸運點，還有，希望下輩子能有不錯恩修鍊資質。

————寧公賈焱於嘉福二十一年的憶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