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

唐堯感覺自己在白日做夢，正如字面意思。

坐在教室里，他的腦海里彷彿有兩個「唐堯」，一個是30多歲歷經滄桑的「唐堯」，另一個則是作為一個初三好學生的「唐堯」。兩份記憶互相交纏的感覺很奇妙，同時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講台上，講課的老王是注意到了唐堯的走神，他皺了皺眉：「唐堯，剛剛我講的這個句子你來給大家分析一下。」

於是，剎那間，唐堯從那種跨越時空的虛幻感中掙脫了，早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稚嫩清秀的面龐上。

他站起身來，講台上的老王臉上也還沒有皺紋，周圍青澀的同學們臉上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漫不經心，這一切都讓唐堯那麼懷念。

老王是唐堯這些學生私下對班主任也是英語老師的外號，他的全名叫王飛。

看著唐堯只是茫然的掃視著教室，同桌的蘇婉以為他剛剛走神並不知道老王問的哪個句子，便輕輕的用手肘推了推唐堯，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試卷。

唐堯順著修長白皙的手指望去，正是一句「I-msorryIyelledatyoulastnight」，標準的黑色印刷字體下方還有一行娟秀的紅色小字——「過去時」。

唐堯對著蘇婉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然後便開口說道：「這道題考點在於時態，從lastnight我們知道時間是昨天晚上，所以這題我們應該選yelled。」

老王點了點頭：「嗯，說得不錯，下次別走神了，你坐下吧。」

唐堯很自然的坐了下來，老王繼續講解試卷。

「剛剛謝謝你了，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老王叫我講解哪道題。」看著蘇婉精緻的側臉，唐堯小聲道謝。

「沒什麼，就算你回答不出來老王也不會說你什麼，主要是你這次測試成績下降了幾名，不然老王才不會管你有沒有走神。」蘇婉沒有偏頭，一邊聽老王講解一邊記筆記一邊回答道。

於是，自此兩人再無言，唐堯一邊整理著腦海中「上一世」的回憶，一邊漫不經心的隨手記幾個重要的辭彙和短句。

而他身邊的蘇婉則認真地聽著老王的課，認真的一字一句記錄著老王的講解。

兩人做同桌自然是有道理的，因為兩人都是其他人眼中的學霸，尤其是蘇婉更是老師眼中好學生的典型代表——乖巧，聰明，認真，刻苦，有禮貌。

而相比之下唐堯就屬於那種老師又愛又恨的那種了，愛是因為他聰明成績好，恨則是因為他平時弔兒郎當，一半的心思都沒花在學習上，反而更喜歡玩。

所以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在唐堯上一世的記憶中，自己毫無意外的以全校第二同時也是全鎮第二的成績進入了池城一中，蘇婉卻突然爆發以全校第一全鎮第一以及全市第一全省前十的成績去了廬陽一中。

一個是省重點高中，另外一個則是國家重點高中，高下立判。

之後兩人便再無聯繫，進了高中接觸了互聯網後唐堯玩的時間更多了，尤其是高三時候別人熬夜學習他熬夜看小說，最後高考結束勉強混了個「211」大學。

而蘇婉意料之中成了唐堯那一屆高考的省狀元，去了燕京大學本碩連讀，之後出國留學，於是從此天涯海角渺無音訊。

不管是老師還是蘇婉自己，都很肯定唐堯比蘇婉來說更加聰明，只是智商決定一個人成就的下限，而努力則決定了一個人的上限，這樣看來兩人倒是真的完美的詮釋了這句話。

在這所鄉下的初中，兩人算得上是輪外級別的人物，蘇婉第一，唐堯第二是一個層次，而第三名總分比起第二名的唐堯差了五六十分，於是從第三開始的所有人又是另外一個層次了。

三年同桌，兩人不論是顏值還是成績都相差無幾，雖然沒有戀愛，但暗生情愫是肯定的。只是中考和高考讓兩人漸行漸遠，那絲情愫最終並未萌發，兩人的感情自然還未開始便已經結束了。

上一世很多時候唐堯都在想，自己當時為何沒有向蘇婉表白呢？那麼完美的一個女生，那麼讓人心動？

後來他終於明白了，是因為自卑，而這份自卑一直伴隨著他上一世。

聽起來似乎很不合理，長得帥成績好智商高，如果這樣都自卑，是不是太矯情了？然而這是事實。

唐堯家是在他太爺爺那時候來到清水這個小鎮的，從爺爺口中對他父親的故事裡，唐堯猜測他的太爺爺也許是某個大家族逃難的子弟。

在爺爺的故事裡，太爺爺甚至在抗戰時候用計謀和陷阱坑死過幾個rb人和二鬼子，這是真是假唐堯無法考證，但唐堯覺得應該是真的。

建國后，太爺爺獨自一人四處闖蕩，靠著賣茶葉積累了第一筆資本，最後回到了這個小鎮開了家小小的雜貨店，日子不說大富大貴，但絕對算得上紅紅火火。

接著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似乎會越來越好。

只是十年革命來了，太爺爺被批鬥為「反動派」「走資派」，被發配去勞改，更不幸的是在修水壩時出了意外，被洪水沖走屍骨無存。

而當時五年級的爺爺畢業考試全鎮第二，最終卻因為成分問題不得不退學。

好在最終平反了，鎮里來人送了幾百塊錢和十斤豬肉來作為對錯誤的彌補，而爺爺靠著這幾百塊錢的巨款和太爺爺留下的玉佩去找當年的家裡人。

最後也許是太爺爺在天之靈的庇護，爺爺找到了家族，只是時過境遷，當年偌大的家族早已破落，而爺爺認親后回到小鎮安心種田。

當唐堯出生的時候，爺爺在他身上寄予厚望，給他取名為堯，從小就希望唐堯能考上燕大。

而唐堯父母則外出打工，因此一直到初中畢業他都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的。

爺爺對唐堯好得沒話說，但是絕不寵溺，太爺爺傳給他的規矩他也傳到了作為他生命延續的唐堯身上，比如「食不言寢不語」，比如「一諾千金」，又比如「與人為善」。

不過作為留守兒童的唐堯還是很自卑，上幼兒園時別的小孩子有父母來接，他沒有。為了培養唐堯的自立能力，爺爺只是在報名時候送了他一次，之後上學放學都是他獨自一人。

於是鄰居老師都誇獎唐堯懂事獨立，誇獎爺爺唐睿會帶孩子。

怨恨嗎？當然不會怨恨，因為爺爺是對的，可孩子終歸還是期待父母的陪伴，於是自卑的種子自此埋下，隨著唐堯年齡漸長生根發芽。

進了大學唐堯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有病，心理疾病，可是這種病無葯可治，這種莫名其妙的自卑最終慢慢毀了他。

他漸漸的從小時候的乖巧懂事變得叛逆，經常和爺爺頂嘴，氣的他老人家恨不得打死他，可是最終又不捨得打他。

到了高三時這種叛逆到達了頂點，因為要進城上高中，唐堯的媽媽終於回來陪她讀書。

高三時唐堯的媽媽禁止唐堯玩電腦，兩人大吵一架，唐堯一氣之下自己偷偷買了個手機，白天上課看小說，晚上躲在被窩裡還是看小說，一句話就是不學。

老師找了唐堯好幾次談話，也請過好幾次唐媽媽，然而都沒用。

於是唐堯的爸爸也回來了，見到爸爸臉上的怒氣唐堯甚至以為自己會被打死，不過他還是不躲閃，就那麼倔強的和唐爸爸對視。

於是唐爸爸高高的揮起手掌，最終卻無奈的嘆氣，拍了拍和他已經差不多高的唐堯的肩膀，一言不發。

到了那天晚飯，唐爸爸突然說了一句：「高考結束就去毛坦廠中學吧，不用擔心學費。」

這個時候唐堯才發現自己的父親頭髮已經花白，眼角也出現了皺紋，和自己小時候印象里那個年輕帥氣的爸爸已經相去甚遠了，唐堯這才驚覺，父親已經老了。

於是他沉默了一會兒，不發一言。

高考成績出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唐堯的分數是590分，而這一屆的理科一本線不過是521分，唐堯考上了一所「211」大學。

受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唐爺爺和唐爸爸很高興，唐爺爺拿出了自己珍藏了很多年的好酒，然後和因為有胃病從不喝酒的唐爸爸一人半瓶。

第二天，唐爺爺和唐爸爸在清水鎮上最好的酒店訂了酒席，把親戚鄰居全都請了過來，大家都很開心。

去學校報到那天唐爺爺挺著病體送唐堯上車，車子開動時唐爺爺的臉上滿是淚水，唐媽媽輕輕的說：「去了學校常給你爺爺打電話，他得了淋巴癌，已經擴散了。」

大學的第一個寒假，唐堯剛結束考試就訂了機票趕回家，在城裡的醫院見到了瘦骨嶙峋的爺爺，分別時老爺子臉色紅潤，再見時長期的化療讓老爺子沒了人形。

見到唐堯，唐爺爺老淚縱橫，然後堅持要回家了：「好孩子，還好我等到你回來了。」

回到家裡，每天夜裡唐爺爺都疼得生不如死，大概是見到了最疼愛的孫子，沒撐多久，在小年夜的前一天晚上老爺子安詳地走了，去世時臉上不再有痛苦，平靜的就像是睡了一樣。

當然，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