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此路不通

第二十九章 此路不通

馬天復沒忘自己為何而來,不再提要走,老實上桌等飯。

陶元使二鳳去喊夫人和女兒一起吃飯,喊半天喊不來;自己親自去,仍是一個人去一個人回。垂頭喪氣之餘,並沒注意到馬天復暗暗鬆了口氣。

今天桌上擺的是白瓷壺小酒盅,冷盤剛上桌,陶元就開始不停敬酒,酒還是以前那種白酒。

「陶大哥,我重傷未痊癒,還是少飲烈酒為好。」馬天復一直不太喜歡喝酒,現在就他們二人,他還有這麼好一個借口,自然能不喝就不喝。

陶元放下酒杯,呵呵一笑:「好,那正好。其實我獨自在家也很少喝烈酒。這東西,喝了舌頭麻,菜肴入口味道大打折扣,枉費了洪大師一番心血。」洪大師即是陶元家的廚子。

關於陶元的酒,馬天復不是沒打過主意,最後想想還是算了。靠陶元的饋贈來做生意不是長久之計。如果規規矩矩去進這種酒來賣,路途遙遠不說,單是那價格就不是進五味坊這種地方的客人能承受的。不過馬天復對這種白酒還是很好奇。

「陶大哥想必是好酒喝多了,煩了,呵呵。不過話說這酒為何如此之貴?」

「你是不知道。這種白酒喝慣了,再去喝哪怕不兌水的黃酒也一樣沒什麼味道。我酒量小還好,有那些一頓飯喝半斤的,再去喝黃酒如同喝水。其實真要論口感,還真不一定比黃酒好。至於為什麼這麼貴……呵呵,這叫奇貨可居。」

「哦?釀這種酒的材料很稀少嗎?」

「那倒不是。白酒多用雜糧,黃酒以米居多。不是原料的事。白酒百年前就有人釀造,因酒性烈,甚得韃子歡心,咱們南人是喝不上的。後來韃子被趕跑了,原先那些官辦的酒坊都各立門戶,其產出白酒最為正宗。由於釀製方法極其繁複,其勾調、串香等工藝外人不得其法,無法仿製。當然了,現在世面上白酒也不少,大部分只是蒸餾過,勾調、串香完全不對,入口發苦,上頭燒心。」

「不對吧……天香樓的『國色天香』號稱自釀大麴,雖沒你的酒烈,也算是難得的佳釀,而且價錢不貴。」

陶元哈哈大笑:「那是少許白酒摻在黃酒里賣!你喝不出來?呵呵,他那個算摻得不錯的。」

馬天復一下來了精神:「陶大哥你知道該怎麼摻嗎?就是兩酒混合?或是要加些旁的東西?」

陶元搖頭:「那我哪知道。別說要加什麼東西,就算他什麼都不加,你不找個行家去品,也不知道他用的是哪種黃酒。不過他的白酒我看不怎麼樣,沒我這個好。」

馬天復心想既然白酒不同,知道天香樓用什麼黃酒也沒用,不如自己找行家根據陶元的白酒來調配,只要酒字招牌擦亮了,不愁店裡沒生意!誒?酒管酒管,酒管難道還缺懂酒的人?

陶元見馬天復皺著眉頭不說話,笑道:「你我就別搞這虛頭巴腦的了,有什麼事就直說,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你只要一句話,但凡我陶元能辦到,絕不推辭。說吧,你問酒的事情問這麼清楚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想用我的酒放店裡賣吧?」

「你怎麼知道的?」馬天復脫口而出。

陶元是生意人,對這方面極其敏感,作為他,明顯能聽出馬天復話里有這層意思,至於怎麼聽出來的,他也說不上來。

「行,也不行。」陶元想了半天才道。

「此話怎講?」

「如果你要酒自己喝,一個月哪怕要個十壇八壇,我陶元沒二話,只有多沒有少。但做生意就另當別論了。酒這東西它不適合長途運送。酒重,酒罈脆,路上有個磕磕碰碰很正常。另外,過關渡津,或是路過哪個山頭,人家找你討碗酒喝,你能不給?這一路下來,一兩幾錢銀子一壇的酒,到這邊來得算三四兩了。你再怎麼折騰也回不了本。摻黃酒賣你照樣划不來。」

當頭一盆冷水,馬天復連飯都不想吃了。考慮再三,把目前的困境跟陶元說了。

這次連陶元都不站在馬天復這邊說話,也數落馬天復的不是。在陶元看來馬天復的確太不知足,太浮躁了。陶元還給了馬天復一些建議,如登門跟張成功認錯、找人說情等等。

按照馬天復的想法,陶元應該是問到最後直拍胸口搶著要出錢出力才對,這時候開口借廚子一用,陶元即使再捨不得,也不一定拒絕。現在倒好,苦都訴完了,陶元除了幾句不疼不癢的忠告,什麼表示都沒。

「陶大哥,我準備將錯就錯。」馬天復攤牌了。

「怎麼講?」

「把五味坊開好。」

「怎麼算開好?」

「讓店裡生意能賺錢。」

「一年賺多少算賺?」

這后兩句話問的,根本就不能算在問,更像是質問。然而一年賺多少算賺?馬天復還真沒想過,無言以對。

陶元放下筷子,極其認真地道:「你說的情況,你們那個食肆根本不可能賺到錢。就憑那十幾個吃乾飯的,你起碼白乾半個月。還不算那個功勞戶掌柜。我跟功勞戶打交道不少,知道這幫人是什麼德性。辛辛苦苦到頭來還不一定能餵飽那個掌柜。」

對這一點馬天復倒不擔心:「周掌柜不是那樣的人。他爹做過議事,他自己是貶到這裡來的,如果真有私心,想的也不是那點銀子。」

「唉,我就再多說幾句。只有雅間沒有大堂,什麼壞處你自己曉得。一堂、二櫃、三灶頭,你連個像樣的堂倌都沒,堂頭更別提了。開食肆有一樣好,就是哪怕有萬般不好只要菜好吃,就有生意。不過在你這裡,不可能有什麼好廚子,水淺養不住大魚。店面太小,好廚子你用不起。所以,你還是該往上面想想辦法。」

「來啦!天羅地網!」二鎖吆喝一嗓子,上菜了。別說,聲音洪亮,還真像堂倌的響堂。

陶元說的話太不中聽,馬天復拿起筷子:「先不說了,吃飽肚子要緊。」

「對對,來,炒田螺,才上市的。田螺不入味,極難烹制,也只有洪大師能做好。」

熱氣騰騰的田螺肉,下面墊著兩張網狀的東西。馬天復沒吃田螺,先扯了塊「網」下來嘗嘗,是豬腰子。豬腰子正常做法,不過是切個花刀。廚子為了製成「地網」,憑藉精湛刀工將其割成網狀然後油炸定型,難怪馬天復看不出來。

「陶大哥,大師傅我是養不起,可你這裡不就有現成的大師傅?不如這樣,你借我打打招牌,招牌響了生意就好了,到時候不就請得起了?」

陶元一皺眉,放下了筷子:「所以我說了,你店面太小。洪師傅在我這一個月三十兩,你能給他開出多少工錢?」

馬天復索性把臉一厚到底:「我是借……不是雇……」

陶元重重一嘆:「天復!這不是錢的事!我覺得不如這樣,你先給張管事認個錯,再找人說說情,如果疏通關係要銀子,報個數給我。」

「陶大哥你這是什麼話?」

「要不然這樣,我每個月往你店裡填五十兩銀子,你拿去上交,直到你調走。」

馬天復瞅了陶元兩眼,沒吭聲,自己喝了一杯。

「你們酒管是什麼路數,我不懂。可你現在加一起才幹了十天不到就鬧著要調走,還跟管事頂上了,你覺得你有理?他要把你摁在手底下,翻身你是想都不要想。他要是把你踢出去,你也絕不會有好果子吃。你還知道你們掌柜也是功勞戶,功勞戶他都毫不含糊,何況你還不是!這個店,就算你干好了,他怎麼對你還不是他一句話。」

「那你說,我現在怎麼辦?」

「我說過了。」

「我要是不願意呢?」

「不願意也得願意。」

這是陶元迄今為止對馬天復說過的最硬的一句話。

馬天復霍然起身:「吃飽了,告辭!」說罷飄然而出。

陶元看著馬天復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在陶元看來這麼小的一樁事,卻成為馬天復一個過不去的坎。

馬天復回到家中,進屋發現燈亮著,床上躺著個人。

「公子回來啦!」臨走時小蘭問用不用暖床,此刻竟真的躺在被子里。

此時此刻,燭火搖曳,小蘭臉飛紅霞美目低垂香肩微露,不用說被子下更是風光旖旎。

馬天復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往床沿一坐,盯著小蘭。原本已坐起來的小蘭用被子蒙著臉,慢慢又躺了下去。

「別躺啊,起來。」

「啊……可否勞煩公子吹燈……」

「吹什麼吹,我有話問你。」

小蘭明明見馬天復進來就一副猴急的模樣,此時卻一本正經說要問話,能問什麼?

「你說你原先是做什麼的?」

「就是……隨席啊。」

「就只是在一旁伺候?」

「公子……請放心……小蘭完璧之身!」

小蘭俏臉通紅。再怎麼說,畢竟年紀不大****,事到臨頭還是有些害羞。

馬天復愣了下,並未在這個誤會上多作糾纏:「我問你正經事!隨席要做哪些事情?」

小蘭猶疑了半天,才確定馬天復真沒有那個意思,並且還確定了馬天復的確很急。

通常好點的青樓才有專門端茶送水的侍女,稱「茶室女」,小蘭她們闌靜樓則雅稱「隨席」。其實凡和青樓有關的人和物都有代稱,有時同在一地這個代稱也各不相同。在闌靜樓,賣藝稱「清吟」,賣身稱「度娘」,一般人聽了根本不知道是什麼。

小蘭之前說在闌靜樓做隨席很有講究並非虛言,其身段、儀態、談吐都要按藝妓的標準。不止如此,斟酒夾菜自不必說,侍奉客人享用瓜果還得削皮去核,連吃個葡萄都要掏籽。

聽了小蘭的述說,馬天復先是若有所思,漸漸面露喜色,問道:「小蘭,你們闌靜樓還有沒有多的隨席?我還想要幾個。」

「公子,這是為何?只要出得起價錢當然沒問題,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呵呵……嗯……可能跟我比起來不是太划算……」

「無妨。對了,你們那裡是自贖便宜還是客贖便宜?」

「這個不一定吧。看誰贖,還要看贖誰。花魁隨便怎麼贖都還是貴,要是知府老爺來了,贖誰都便宜。如果公子是要買幾個隨席,應該差不多少。」

「哦……明白了。」

小蘭靜候馬天復下文,半天,馬天復來了句:「行了,你回房睡吧。話也問了,床也暖了,現在也不早了。」

雖然知道馬天復沒那個意思,不過小蘭還是很難相信,以為馬天復心裡還是想的,不過臉皮薄而已。小蘭慢吞吞抱著衣服往外走,一步三回頭。

走到門口,小蘭忍不住道:「公子可是嫌小蘭身子不幹凈?小蘭真的還是完璧……」

馬天復這時哪有空理她?揮了揮手:「快去睡吧。明早我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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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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