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誰說他們是朋友?」紅曲氣鼓鼓地叉著腰,臉漲得通紅,「哪有朋友拖着人去死的,看他們的長相就不像善類!」

爸爸笑了,「我的教育方針果然沒問題,你從小聽慣了鬼故事,驟然看到地獄的執事們不僅不害怕,還能從容地評價,可是世上哪有不死的人?況且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啊。」

「那隻能說明閻羅王太不講理。」紅曲仍然鼓著腮幫子,忿忿不平地發表評論:「哪有為了讓人給自己工作就讓人家死的?況且,在地獄的奶奶也不會希望爸爸這麽早去世,爸爸,你將來會盼望着我早早死掉,好讓你去轉生嗎?」

爸爸正義凜然、豪情萬丈地從沙發一躍而起,朗朗說:「當然不會,可是……」

紅曲還沒添油加醋地亂感動,他又猶豫了,「你奶奶的想法誰能知道呢?她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我和你不同,我一出生就能看到那些冥界的執事,所以我母親一生下我就死了,算到如今,她在拂水殿工作了將近五十年,也許她一直在等我……」

「不可能。」紅曲為了防止話題滑向陰暗面,急忙打斷爸爸的思緒:「天下不會有任何一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健康長壽,奶奶肯定也是一樣。」一口氣說到這裏,紅曲覺得這個理由完全可以讓自己理直氣壯,於是匆忙總結:「一定是這樣的,所以爸爸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以後別和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來往了。」

爸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靦腆地撓頭道:「那幾乎不可能,因為我們家,就在地獄十八個入口之一的『幽華門』上。」

「什麽?」

「黑白無常時常要從這裏出入,萬一這塊地方在意外事件中被破壞,他們會有麻煩,所以我把這兒買下來蓋房,他們通常都從花窖來去,不會打擾我們。」

話雖如此,但紅曲已經開始後悔,不該在媽媽打算請風水先生的時候,提反對意見。

閻羅寶殿

「這麽說你們沒有把秋河帶來?」高高在上的閻王很平靜地隨口問了一句,卻讓下面站着的嘍羅們在這意外的平靜中一陣心驚。

「十九代拂水公很合作,但是二十代拂水姬拚命阻攔……」判官乾咳兩聲,掩飾不住尷尬,如實彙報道:「她的怒氣竟然使幽華門提前開放,她沖開幽華門之後,把我們全都推了回來。」

「這麽說,二十代的拂水姬提前向我們證明了她適任地獄執事的力量,嗯……二十代的拂水姬嗎?」閻王捻著鬍鬚,吟哦片刻,好像在追尋非常遙遠的往事,「哦,是她呀,我和她有些淵源,經過七次輪迴,她的性格竟然一點沒有變。」閻羅大王呵呵大笑起來,「她的悲傷和怒氣還是這麽有威力。」

「陛下。」黑無常一直靜立着沒有插話,這時他的眉宇間微微一動,小心翼翼地問:「原來她真的是?」

「咳。」判官乾咳一聲,狠狠白了這個沒眼色的黑無常一眼,大家正在討論拂水公的問題,這傢伙卻想帶着眾人跑題,「陛下,如果沒有什麽事,我等先告退,今天還有很多的工作沒完成,時間就是生命啊。」

「喔……」閻王好像沉浸在什麽有趣的回憶里,心不在焉地說:「秋河一直把幽華門叫做『命運之門』對吧?他的第六感總是應驗;也許,他的命運要從他女兒沖開這道門時,有所改變。」

紅曲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過以前一樣的生活。

以前看到別人和自己打招呼,她還覺得挺美,總以為自己成了什麽名人,現在卻看誰都可疑,人家和她打招呼,她先低頭看看那人在地上有沒有影子……多半時候會發現沒有,對於這類「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於是那個每天活蹦亂跳的原紅曲,成了一個低着頭走路的沉思者。

以前她總是住在學校宿舍,現在卻風雨無阻每天回家,怕一個不留神,地獄那些卑鄙的混蛋會偷走她老爸,所以她成了老爸專用的守護天使。

不出幾天,紅曲就取得了舍友們羨慕的瘦身成果。

為她的變化擔心的,除了老爸,大概就是那幫沒影子、喜歡和別人打招呼的鬼。

說他們喜歡和別人打招呼,一點也不誇張,紅曲曾親眼看過他們熱情洋溢地和根本看不到他們的人說着話。

你好,近來好嗎?你還在暗戀那個二年級的女生嗎?你好久沒到操場上偷偷練演講了,我們挺想你呢!你昨天晚上在宿舍里講的鬼故事挺好玩的,我們打算把它排成話劇。

天啊,看來他們的愛好廣泛,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

自從紅曲對他們陽光燦爛的問候無動於衷,他們就變得蔫蔫的,見了紅曲總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明明挺想和她打個招呼,但怕遭白眼。

日子就這樣緩慢地過去,終於到了期末考試,紅曲每天焦頭爛額,忙得找不到東南西北。

一個很平常的清晨,紅曲抱着一摞書匆匆忙忙趕往圖書館佔座位。

和其他學校一樣,到了期末考試階段,圖書館的座位特別吃緊,去晚了就只能看到整齊密集的一排排兄弟姊妹們,頭也不抬專心於書本。

圖書館前是一片梧桐樹,大約有二、三十株,每到春天,紫色的花朵掛滿枝頭時,整個圖書館都被浸染在特別的香海里,可惜現在早就入夏,花朵都凋零了,只剩下碧綠的樹葉在晨風裏私語;桐樹林里的小徑旁有個鞦韆,被兩根鐵鏈拴著的不是一條窄木板,而是一張能坐兩個人的靠背長椅,此刻正在晨風裏吱吱嘎嘎地唱歌。

紅曲總覺得,要是能在梧桐樹下盪一會鞦韆,一定很愜意,但她實在很忙,所以路過時,看也沒看一眼。

「紅曲!」

一個清越的聲音,輕快地叫着她的名字;紅曲迷茫地回頭,她還沒有完全睡醒,為了和那些不知道睡不睡覺的師兄弟姊妹們競爭一個座位,她最近越起越早。

那位一頭長發,總是和紅曲打招呼的姊姊,正坐在鞦韆上輕輕盪著,沖紅曲溫柔地揮手;她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高挑清瘦,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總之長得漂亮極了,紅曲總能看到她微笑着站在梧桐樹旁,悠閑得好像古代的仕女圖。

「紅曲,圖書館已經沒有座位了。」那位姊姊輕柔地微笑着說:「不如和我一起坐一會兒吧?」

紅曲有些沮喪,起了這麽早竟然還佔不到座位,簡直沒天理。

但看着那搖曳的鞦韆,她那老早就有的願望忽然冒了出來,於是她真的走過去坐了下來,順手從一摞書中抽出一本,假裝刻苦,免得有人路過時,看到她的「自言自語」,以為她被考試逼得發了瘋。

「我叫文白箏。」那位姊姊輕輕說。

她似乎特別喜歡微笑,她的微笑讓她的自介獲得了成功,紅曲對她產生好感,也回敬一個微笑,低聲說:「我,原紅曲。」

白箏一手握著鞦韆的鐵鏈,一手輕輕拍了拍紅曲的肩膀,柔聲問:「你最近怎麽了?都不和大家打招呼了,我們覺得很不正常啊。」

紅曲皺着眉頭,撇撇嘴,「和鬼打招呼的人才不正常吧?」

白箏咯咯笑起來,問:「出什麽事了?難道有什麽事情能難倒拂水公的後代,原紅曲嗎?」

當然有!紅曲苦笑了一下,但她不知該怎麽跟鬼解釋地獄有多可惡。

「姊姊,你……死了很久嗎?」

紅曲不知道這樣問是不是失禮,但白箏開朗地回答:「不算很久,六年多。」

她的隨和讓紅曲消除了戒備,好奇地追問:「是意外事故嗎?」

白箏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悲痛,頭慢慢垂下,滑落的髮絲擋住了臉,緊緊握著鐵鏈的手忍不住在顫抖;她這麽悲傷的反應讓紅曲覺得萬分抱歉,剛想道歉,就聽到白箏低低的聲音說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從這個高高盪起的鞦韆上……飛出去,撞到對面的梧桐樹……」

天啊,難道是在找替死鬼的冤魂?

這個可怕的念頭讓紅曲想撒腿逃離,卻聽到白箏繼續說:「那是我最近的愛好。」她揚起頭,又是一臉燦爛的笑容,問:「是不是把你嚇一跳?」

紅曲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該固定在哪種顏色;她老爸每年要嚇唬她無數次,但面前這個女鬼,毫無疑問,比她老爸有天分。

「其實我活着的時候,像你一樣,能看到不屬於人間的東西。」白箏的表情正經了一些,「所以死後閻羅大王問我:『白箏啊,你挺有天賦的,要不要到我們地獄工作?』我想那也挺有意思,所以就遞了申請書。」

紅曲插嘴:「竟然還得交申請?」

「走形個式而已,然後閻羅大王安排我接替劫火姬的職位,但前任劫火姬的工作積壓了好多,一直交不了班……聽說因為你家祖先蹺班三十年,而且剛好是在人間戰爭時期,所以積壓了好多工作,引起惡性循環,到現在也收拾不完。」

紅曲撇撇嘴,不打算評論自己的祖先,哼了一聲,「說不定是因為你太有天賦,閻羅大王故意害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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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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