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來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來了

被這麼盯著看了片刻,王雄被看得有些焦躁,朱達不屑的笑著搖頭,這態度倒和王雄日常的態度很像。

「王教頭還真是不知民間疾苦,他們就是不想為縣裡出力,所以滿地打滾而已。」朱達懶得賣關子,還是點了一句。

「百姓還敢違背官吏,若不是逼到死路上,他們怎麼敢這般聚眾對峙。」王雄難得收了那無所謂的態度,盯著朱達認真說道。

「一個百姓是羊,幾十幾百還是羊,可要是同鄉同族的百姓,那就說不好是狼還是羊了,當人多勢眾又有主心骨的時候,他們不比官差良善,你以為爭水爭地下手殺傷的不是百姓嗎?過往客商投宿被殺人劫財的不是百姓嗎?殺掉賣掉孤兒寡母侵吞財貨的不是百姓嗎?」朱達語速不快,聲音也不高,好像在說平常事,可那王雄的表情卻從憤怒到驚愕。

朱達笑著看向正在對峙的那些難民百姓,悠然說道:「他們未必不知道輕重,但覺得自己可以不去,覺得自己可以爭些好處,這城內住著的同族同宗可是不多,城外幾百戶人家可都是一體,他們覺得可以爭一爭,甚至還能謀到更大的好處,為什麼不爭。」

「可惜碰到了你啊?」王雄倒是恢復了正常,笑著反問了句。

「若在別處,他們都未必能進城避難,如果進了城,搞不好縣裡要被他們折騰出大亂子,有過百號青壯,差役們都未必能奈何,真要撕破臉動手,怕是這城也守不住了,如果不撕破臉,恐怕接下來會有更大的亂子,縣裡要是下狠手,兩邊都要有大死傷,縣裡要是畏縮,那肯定要有其他的百姓受苦,我說這些,王教頭都想到了嗎?」

朱達這番話讓王雄聽得愣住,等朱達說完后才長出了口氣,朱達幾乎把方方面面都說清楚了,在這等危急的形勢下,縣裡如果不讓步,那就對大局有損害,肯定要有無謂的死傷,如果讓步,吃虧的肯定不是官吏差役,十有八九會轉嫁到其他百姓身上,那麼,到底是誰苦了誰?

他們兩個正在閑談的時候,已經有近五十人的家丁和年輕差人在附近列隊,眼尖的人還能看到在不遠處的街口處還有十餘騎在那邊列隊待命,這是商隊護衛們的力量。

王雄長出了口氣,看著朱達說道:「遇到了東主,他們算是倒霉,縣裡倒是少了不少麻煩。」

「遇到我是他們的幸運,不然他們只能在城外死在韃子手裡,或者城池被打破后死還是死在韃子手裡。」朱達冷笑了一聲,說完后又對身邊常凱小聲說了兩句。

聽到朱達的吩咐后,常凱先是愣了下,隨即臉上也露出冷笑來,點點頭跑向對峙雙方那邊。

當朱達他們從城頭走下,對峙這邊的差役就不住看過來,倒是進城的這些百姓還恍然不覺,他們自然不知道朱達是誰,或許聽過名字,卻沒見過真人。

「大敵當前,這些賊人抗命不尊,意圖作亂,勾結韃虜,老爺......朱公子有令,不論死傷,全體捕拿,罰沒為奴!」

這話喊出來后,場面登時安靜,城內的差役和青壯回頭張望,而那聚眾對峙的城外百姓則是目瞪口呆,自家好像也沒犯什麼大罪,怎麼就扣上了勾結韃虜的罪名,還要罰沒為奴,這一下子就從良民變為奴籍了。

「官爺,官爺,小民等就是想要問個清楚,怎麼就被扣上了這樣的罪過,小民不服,等韃子走了,小的要去敲鼓喊冤......」

在人群中有一蒼老的聲音響起,在外面看不到這人是誰,不過這位喊話,那些參與對峙的百姓立刻跟著應和,方才的氣勢洶洶不見了,變成了群情激奮的委屈,每個人都在喊冤訴苦,剛才還夾雜在人群中的婦人哭嚎突然壓倒一切,若是沒見過剛才那對峙的人,看現在的情形,只會覺得官差仗勢欺人,韃虜壓境的危急狀況,還要拷掠難民百姓,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現在是羊了!」朱達冷笑說道,看到這些經過的王雄卻是感慨,還沒等和朱達說話,朱達那邊悶聲又說道:「咱們過去,」

等走到跟前,王雄卻愣了下,他向來感覺敏銳觀察仔細,已經注意到站在難民人群前排的已經換了一波,剛才還是手持棍棒,氣勢洶洶的青壯,現在卻已經變成老弱病殘,各個形貌凄苦,哭嚎求饒,就算鐵石心腸的人看到也會覺得可憐。

距離五步遠,朱達站住,也不說話,就是冷冷掃視,調過來的家丁差役們都安靜站在周圍,在這等對待下沒多久,難民們都是收聲,畏懼的低頭后縮,可身後就是鄉親同族,退不了幾步。

這等情形下,大人們安靜不少,孩童卻被嚇哭了,方才唯恐孩子哭得聲音太小,可現在缺生怕兒女聲音太大,身邊長輩直接捂住了孩童的嘴。

「五十歲以上的,身有殘疾的,十二歲以下的孩童,還有帶著孩童的女人,都走出來,其他人不要動。」朱達揚聲說道。

朱達說得平淡,卻讓人群一陣騷動,難民人群里裡外外的都想著裡面一處看去,朱達沒有催促就在那邊等著,稍過了會,外圍有一青壯粗聲喊道:「老爺要做什麼,要對女人孩子下手......」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朱達指著那回話的青壯笑道:「你是殘疾,你也站出來。」

被指到的那青壯愕然,下意識的回答說道:「老爺,小的不是殘疾。」

他沒反應過來,站在周圍的差人們卻知道該怎麼做,獰笑著邁步向前,還有人低聲念叨著「這才是老爺的做派」,人群被分開的時候難民想要阻擋,卻被如狼似虎的差役們亂打趕開,此時難民百姓可沒有方才那種拚死的氣勢了。

那人被揪出來之後直接被按著趴在地上,有差役抄起木棍看向朱達,朱達掃了眼被按住那人說道:「一條腿斷了。」

這句陳述之後,那差役揮起木棍用力砸了下去,在場的每個人都能清楚聽到「咔嚓」一聲,鴉雀無聲,隨即這靜默就被凄厲的慘叫打破。

慘叫哭嚎,但只有這一個人的慘叫哭嚎,其他人或是冷眼,或是畏縮,沒人敢出聲,朱達又是對人群喊道:「五十歲以上的,身有殘疾的......」

話音未落,難民百姓們先是看向朱達,然後扭頭看向一處,只見到人群分開,一個五十齣頭略有些富態的老者走了出來,這人打扮比大多數人好些,此時滿臉卑微和恐慌,走到朱達身前顫抖著聲音說道:「這位小爺,我等都是良民......」

「你是族長?」

「好叫小爺知道,我們胡家村沒什麼宗族,小老兒輩分最大而已。」

「站到那邊去。」

朱達問了一句,就不願意多說,冷冷的把人打發到邊上,這老漢沒有絲毫的硬氣,點頭哈腰快步走到了那邊。

有這個人帶頭,其他難民百姓也都照做,老弱婦孺魚貫而出,就在朱達指定的位置列隊,剛才氣勢洶洶的青壯們則是沉默不語,看向朱達和城內差役的眼神帶著畏懼,溫馴無比。

「常老哥,每面城牆安排幾十人過去,把人都打散了,苦活累活就讓他們干著。」朱達喊過常凱說道,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放低聲音,距離不遠的難民都能聽得見,各個臉色發苦,還有人面露乞求,卻沒有一個人面露不忿,怒色和反抗之類的就更不必說了。

常凱是當老了差的人物,看到這等場面自然不會有什麼慈悲,笑著答應下來,吆喝附近的差人們過來分隊領人。

此時的差役人數遠遠少於難民青壯,有些人甚至還沒拿器械,可人數遠遠多於他們的難民們卻溫馴如羊,乖乖聽話,就這麼一隊隊的被帶走,婦人孩童哭泣都不敢太大聲音。

王雄靜靜的旁觀這一切,等朱達邁步離開的時候,他才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從前也是這日子過來的,現在卻是忘了,真是眼皮子淺。」

朱達沒理會他的感慨,現在也沒時間去感慨,要忙的事太多,那等大禍壓境,怎麼準備也不夠的。

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張家的鐵匠鋪,在這等危急時刻,容不得張大鎚他爹算計,一切必須為守城服務,可有些人捨命不舍財,只有登門把話說明白了才有用。

才快走了十餘步,剛消停下去沒多久的狗又開始狂叫,毫無任何徵兆的狂叫起來,這好像是個信號,所有牲畜都跟著嘶鳴焦躁,甚至連嬰兒都嚎啕大哭,整個懷仁縣城突如其來的躁動不安。

開始朱達以為是身邊什麼受驚,隨即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麼,他直接趴下來耳朵貼在地上細聽,和先前那次不同,這次確確實實的聽到動靜了。

沒有太明顯的震動,但在城頭高處沒有示警,地面上厚厚的積雪會吸收遠處的震動和聲音,又是在城內被城牆和建築圍繞之中,還是能感覺到這樣的震動,那些感覺最靈敏的牲畜和孩童可能感覺到的更多。

「......韃子來了......」朱達抬起上身,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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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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