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同床異夢

著凜翊拿着毛巾一邊擦拭著半乾的頭髮，一邊緩步往卧室走，一想到待會兒得和那個神憎鬼厭的牛皮糖同床共枕，心裏就莫名地不舒坦和彆扭。

站在卧室門口猶豫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推開門走進去。

本以為迎接他的，將會是那男人那副無所顧忌的嬉皮笑臉，然而當他逐步朝床邊走近，卻只見櫻井弘彥背靠着床頭，腦袋歪向一邊，雙目緊閉，呼吸均勻。

呼……已經自己先睡著了，看這樣子，應該是在等他回來的過程中不小心睡過去了。

也對，這一整天奔波，他又是第一次來中國，難免過度興奮或神經高度緊繃。如今四下無人，終於可以好好放鬆下來，不秒睡才怪。

凜翊心裏頓時也鬆了口氣，把毛巾放到一旁的桌上，輕手輕腳地繞到床的另一邊，往櫻井弘彥沒蓋被子衣襟大敞的胸膛淡淡地瞥了一眼。

但最終還是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只是掀開被子自己躺進了被窩，然後側身背對着他閉上眼睛。

他的睡眠質量一向不是很好，每每躺上床起碼輾轉反側一個多小時才能入睡，但只要身邊有些許動靜，他便會立即清醒過來。

更何況現在睡的是陌生的床，身邊還躺了個惹人厭的傢伙，這一覺睡得愈加不踏實了。

睜着眼睛，望着床頭那散發出暖黃色亮光的藤球狀小枱燈，思緒不禁拉遠。

在凜木他們回日本前，他曾收到一封郵件，裏面的內容，竟全是凜木和他那個叫翟綣的同性戀人的舉止親密的照片。這不禁讓他憶起了許多往事，心中莫名的開始焦慮起來。

小時候他一直天真的以為，或許把他身邊的人全都趕走，他就能在他身旁多停留一會兒，然而結果卻一次一次地告訴他，答案是否定的。

當年外祖父有意立繼承人，凜木卻謝絕了集團里曾以他為中心，欲助他奪得集團繼承的一眾董事。說什麼無意參與家族紛爭，在中國白手起家，開了一家小小的設計公司。

凜翊為了滿足自己爭強好勝的心理，以及發泄長期以往積累下來對這個兄長的種種不滿，便暗中對那群不到黃河心不死的老傢伙實施的破壞行動進行了無條件的支持，最後當然是他們大獲全勝。

原以為能就此逼迫凜木回歸日本，和他一起永遠被綁在這個地方。然而回來后凜木完全沒有他想像的慌亂，更沒有坐以待斃，以十分淡定從容的姿態，直接找上了外祖父藤原隆。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共識，三年後，凜木還是安然無恙地回到了中國，繼續自由自在地經營他的小公司。

雖然因為此事，凜木和他當時的對象夏晴毅然分手，兩人的關係卻並沒有因此而變疏遠或倒戈相向，他那些所謂的朋友兄弟，似乎也從未走遠.

他的身邊，總會絡繹不絕地有人陪伴着。從小到大，似乎都是如此，但卻始終沒有他的位置。

最令他詫異的是這一次，凜木才回去一年的時間，竟無緣無故地找了一個同性戀人，這事非但令外人大跌眼鏡，重要的是中國和日本兩邊的親人為此而操碎了心。

他做事為何總能這麼無所顧忌，灑脫得過分？不過這都不是讓他最為關心和費解的是，最後兩邊的家人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對此欣然接受？

凜翊始終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重點，還是說，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這位兄長，或許凜木真的優秀到，對所有的事情都能操控自如，包括人心。

一直到今天，在翟綣的家裏，看到凜木和翟綣母親的相處模式，看到翟綣的母親，在聽着凜木跟她出櫃並坦白所有事情時，他們兩人的表情，以及翟綣母親最後的反應時，他好像頓時得到了答案。

想到這裏，凜翊情不自禁地深呼了口氣，閉上眼睛自然而然地轉過身去，面向櫻井弘彥。

就在這時，一聲輕輕的悶哼突然響起，然後是活動肢體的一陣響動，沒過一會兒，便感覺到被窩有人鑽了進來。

凜翊終於沒忍住，倏地睜開眼睛，深深地提了一口氣，便冷聲道：「你就不能……」一張近在咫尺的大臉猛地闖進眼裏，才剛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戛然而止。

櫻井弘彥隨後睜開眼睛，一臉困意地抬了抬眼皮，看了眼面前的熟悉臉龐，聲音異於平常的輕柔和低啞，「佑一你回來了，早點休息吧，晚安。」話落，眼睛也隨即緩緩合上。

凜翊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眼前瞬間變睡得香甜的某人，本來還想着把他叫醒，讓他自己去找被子蓋，然而當視線不經意地瞥到他眼底淡青色的陰影時，終究還是咬了咬牙，什麼也沒說，拉上被子，再次背過身去，不多時竟也沉沉睡去。

睡夢中，很多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在凜翊的夢境中四下遊走。

凜木表情認真地在翟媽媽面前下跪的身影，那句句情真意切的懇求和承諾，翟媽媽笑中帶淚地把他扶起……被自己忽略的到底是什麼呢？

畫面一轉，凜翊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和凜木，年幼時的自己弓著身，捂著胃，表情痛苦，年少的凜木在他身側，彎著腰詢問着什麼，隨後在他面前蹲下，一把將他背了起來，往某個方向狂奔而去……

……

「嗚……」並不是很重的嗚咽，一聲接一聲地持續了好幾分鐘，背對着他縮在一角身體隨着哭腔一抽一抽的可人兒，看得不遠處的櫻井弘彥心都跟着揪得死緊。

腳步不受控制地向那人兒走過去，剛在他身後站定，卻見他突然轉過身來，淚流滿面的，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但依稀能分辨這人原來的模樣。

「佑一！」櫻井弘彥慌亂地喊了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胸膛因激動而劇烈的起伏。還沒緩過來，身旁突然傳來的嗚咽聲，讓他條件反射地迅速往那邊看去。

只見面對着他，蜷縮成嬰兒睡姿的凜翊，此時緊閉雙眸中不斷有眼淚滑落，無助得像個孩子般輕聲嗚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