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休書

「三爺，您這可是說的什麼哈。」

見到賈環這幅樣子，彩霞臉頰露出兩抹紅暈，嗔怪的看對方一眼，隨即嬌羞的轉身。

目光的痴色收起，聞言賈環臉上露出激動，快走兩步將原本因為害羞要藏起來的彩霞一把拉住，手中是溫熱滑膩的小手，面前的人一身粗布衣裳，容顏依舊，面若桃花，艷麗非常。

「彩霞，真的是你！」

雙手緊緊把著彩霞的肩膀，賈環喉嚨涌動，臉上的喜色顯而易見。

他就說剛才怎麼覺得怪怪的，自從賈家被抄家，彩霞等人作為賈家的財產充公被帶走後，賈環思念成疾，常常能夠看到彩霞的幻影。

因此剛才彩霞進門，一晃神，他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覺。

只是和從前一動不動，只是笑眯眯看著他的彩霞不同，今日的彩霞艷麗許多，而且竟然還能開口說話。

原來，這都是因為，這就是他的彩霞啊！

小小的少年，也許他在這個時候並不能明白什麼叫愛，但彩霞多年的陪伴，那種相濡以沫的感情，卻也能夠讓他挂念非常。

「你怎麼會來這裡？」

牽著彩霞的手進屋，賈環顯得有幾分興奮。

畢竟是自己日思夜想了這麼些日子的人，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讓他更加懂得珍惜。

這樣的待遇，彩霞從前可是未曾有過的。

賈環性子從小就古怪，敏感而且自卑，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不消別人說什麼，他自己就會先自卑得不行。

因此就算是如彩霞，有時候說錯一兩句話，賈環嘴巴也是不饒人的，專挑被人痛腳踩。

就算是平日心情好了，也是輕易不會說兩句好話的。

今日這般溫言軟語，放在從前，彩霞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奴婢今日能再見到爺，可都是全耐璉二爺幫忙的。」

眼眶泛紅，彩霞心裡甜蜜不已，從前受到的苦難此刻也華為烏有，轉而向賈環說起自從兩人分開后，和晴雯一起，被賈璉解救的事情。

「奴婢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又怎會讓璉二爺給放在心上，能得這般待遇，無非也是託了三爺的光。」

彩霞心中，賈璉於她是再造之恩，因此在賈環面前，對賈璉的感激絲毫不假以顏色。

「是璉二哥？」

臉上的驚喜更濃，賈環起身，滿臉不可置信。

賈璉沉冤得雪的消息，通過李府下人的口中，賈環是知道的。

只是李紈雖然並沒有直接的逼迫他抄這些書，但每次話里的意思，加上李家眾人對他的態度，然給他明白寄人籬下的苦。

因此一口氣憋著，硬是沒有出過李家大門。

只是心裡，還是希望賈璉能夠來看看他，或者想辦法接他出去。

畢竟雖說兩房早已分家，但想當初在大觀園的時候，上門授課的先生，可也是賈璉私下幫忙解決的。

也是從賈璉這裡，賈環才感受到自己和賈寶玉的一視同仁。

沒有對比，也就沒有落差。

也是因此，這段抄書的時間，賈環心裡卻是分外期望賈璉的到來，只是等了一天、兩天、三天，卻是除了賈璉步步高升的消息，其餘的一概不知。

賈環性格本來就有些奇怪，雖說知道這一切都怨不得賈璉，但還是忍不住暗戳戳的有些怨氣。但彩霞的到來，帶來的這個消息，卻是讓賈環興奮的同時，還有些自慚形穢。

兩個人正說著，那邊門口卻是傳來喧鬧聲，賈環原本還想著要和彩霞再聊一聊兩個人分開以後的生活，只是門口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大聲，接著賈環就聽到趙姨娘的聲音遠遠傳來。

「老爺您不能這樣，雖說環哥兒只是一個庶出，但您就兩個孩子，厚此薄彼這麼久，我們在李家這些水深火熱的日子，您不能這樣對我們啊。」

眉頭微皺，賈環聞言安撫的拍拍彩霞的手。

剛才彩霞已經跟他說過，她和晴雯是和賈政賈寶玉一起回來的。

適才抄書的時候，趙姨娘就跟他說過，等賈政回來要去討個說法什麼的，這會兒這個動靜，用鼻孔，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現在這裡等著，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雖說趙姨娘在賈環心裡，其實有些蠢，但總歸是自己親娘，狗不嫌家貧，兒不嫌娘丑......額，蠢。

所以以趙姨娘的智商，賈環曉得，這八成又是受到什麼刺激了。

輕聲吩咐彩霞在屋裡等自己，然後出門，準備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畢竟賈政這個人，其實發起火來還是很可怕的。

彩霞點頭應了，賈環笑笑，出門，賈政的聲音越來越近。

「這是陛下開口賜下的，又不是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李家待你們大恩，你竟然說得出這種無情無義的話，若是往後再敢多嘴，看我不打死你們母子！」

然後就是趙姨娘哭天喊地的嚎叫聲，似乎還有什麼摔倒的聲音。

賈環心裡向來對賈政的話都很是看重，聞言胸口狠狠一抽，趙姨娘的哭聲更是讓他心裡的煩躁更勝一籌。

等再進門，李紈站在門口一臉冷漠，見他進來似乎有些訝異，但隨即彷彿什麼都沒看到般，一言未發。

若是從前，李紈是大嫂，賈環自然要去行禮的，但現在屋裡熱鬧得很，賈環也就顧不上，疾步進去，賈政似乎氣得狠了，坐在椅子上不住喘氣，地上一片狼藉，趙姨娘頭上的髮髻已經亂得不成樣子，癱坐在地上，正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什麼大恩，長嫂如母，這都是她應該做的，但我的環哥兒，從進了李家，就一直被關在那個黑兮兮的小佛瓮，一直抄書，抄到手腕都腫起來，我們便是吃吃喝喝用再多，那些賣了的書也夠償還的了，如今我們一無所有，老爺你不如打死我算了，左右你去揚州也不準備帶著我們娘倆兒，皇子伴讀也沒我兒的份兒！」

賈環心裡其實對賈政一直都是很敬重的，自小在趙姨娘的影響下，他心裡都憋著一股勁兒，想要將賈寶玉踩在腳下，所以在功課上，雖然他天賦沒有賈寶玉高，卻是加倍的努力，就是為了能夠讓賈政看到他。

可漸漸他發現，雖然賈政對兩個人都嚴格，但關註上，賈寶玉卻是他的數倍，就算是誇獎，對於他寥寥幾個字的話，賈寶玉那裡除了誇讚，卻是還會有獎勵的。

所以同時，其實賈環心裡，對賈政的怨氣也很重。

而如今出了這麼多的事情，賈環心裡趙姨娘的分量，早就不知不覺超過了賈政，因此當即看到這一幕，行李從前的怨氣，加上現在怒氣，讓他的小宇宙幾乎是立刻就爆發了出來。

「你求他作甚！這麼多年，你何嘗看到他把我們放在心上過！」

走到趙姨娘身邊，賈環忍著怒火將人扶起來，毫不掩飾的開口。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說的就是這個了。

賈環的希望在經過這麼多年的蹂躪，如今他再也不會將希望寄託於賈政。

只是對於暴怒的賈政來說，賈環這番話，是很刺耳的了。

父子倫常，做父親的就算是要兒子死，賈環也不能拒絕的。

所以現在賈環竟然敢和他頂嘴，而且進門不行禮也不看他，卻是冒出來這樣一番話，他心裡的火也就更濃，當即猛的站起來，將身邊剛端上來的熱茶端起朝著賈環就是狠狠擲下。

「放肆，畜牲，誰教你敢這麼跟我說話的！」

惱羞成怒，賈政惡狠狠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從前一向不看好的兒子，胸口劇烈起伏。

這所以說賈政是惱羞成怒，是因為趙姨娘這所以鬧起來，其實是因為剛才賈政正在和李紈說話，交代他不日啟程去揚州后的事情。

而因為有李家在，所以他心裡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將趙姨娘以及賈環一同帶走。

而趙姨娘早就受夠了在李家的日子，偏生賈政不僅告訴她自己不會帶上她們娘倆，甚至還吩咐她賈寶玉被皇帝選為皇子伴讀，要她照顧好賈寶玉，於是趙姨娘就忍不了了。

所以其實賈政心裡還是有幾分心虛的，但這只是他的事情，不管是趙姨娘還是賈環，卻是萬萬不能點出來的。

茶盞在賈環腳邊炸裂，趙姨娘被父子這番舉動嚇得哭都忘了哭，張著嘴緊緊拉著賈環的衣服，臉上滿是驚恐。

從前的經歷告訴賈環，這時候的爭論是沒有用的，而且還會雪上加霜。若是他自己尚且算了，只是趙姨娘還在，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若是因為自己受了連累，賈環如今比從前懂事，曉得心疼親娘。

因此冷哼一聲，並不多加言語，轉頭狠狠瞪賈政一眼，就準備將被被他這番舉動嚇得不敢說話的趙姨娘扶起來。

但賈政本身就有些心虛，見賈環竟然不僅頂嘴，竟然還敢瞪他，怒火更甚，伸手指著賈環，卻是有些氣急敗壞的開口。

「好，好得很，你們娘倆如今連我都不放在眼裡，李家對你們大恩，你們也不知道感恩，反而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不忠不義不孝，我賈家沒有你們這樣的人，給我滾，滾出去！我要把你們逐出家門！」

幾乎歇斯底里，賈政看著趙姨娘和賈環的眼神滿是厭惡。

步子微停，聞言賈環深深看賈政一眼，心裡平靜無比。

「你這是認真的嗎？」

一字一句問得認真，賈環並沒有如賈政想象中的立馬痛哭流涕下跪認錯，這樣的態度讓他微微心悸，喉微動，這時候李家人已經聽到動靜趕過來，眾目睽睽，李守忠雖說對賈環也很是看不上，卻也少不得替他說點兒情，只是這樣確實更加讓賈政下不來台。

畢竟賈環都已經這番表現了，若是這時候他鬆口，倒是顯得他作為父親的威嚴收到了質疑。

因此咬牙切齒，往賈環母子方向看一眼，賈政冷哼一聲。

「人家翅膀硬了想飛，我這個做父親的自然要成全，不知天高地厚，沒有自知之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什麼事情都敢妄想！」

「那你敢立下休書嗎，從此以後，我們母子和你再沒有任何瓜葛，人死由命，富貴在天，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少年字字鏗鏘，明白自己這番話出口，往後將會面對什麼，但依舊絲毫沒有畏懼。

和賈政跟榮國府脫離關係一樣，這個時代，和家族脫離，是一件可以上升到個人人品的事情。若是事情鬧大，將來賈環入仕，都會受到影響。

賈政原本說的就是氣話，無非是被賈環氣得上頭，一時激動，所以有些口不擇言，然後李家人這時候趕過來，讓他有些下不來台，於是才有了剛才那番話。

但賈政心裡，自己都已經這般口吻，按照常例，不管是賈環還是趙姨娘，都應當是馬上賠禮認錯，然後求著他不要將自己趕出去的，但現在賈環竟然不僅沒有求饒，而且還如此冷靜的質問他！

語塞的同時，賈政臉色更加難看，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如果他態度軟下來，往後可還這麼服眾？

因此甩開問詢而來的賈寶玉，賈政語氣堅決。

「來人，筆墨伺候！」

趙姨娘早就被嚇得說不出話，但見賈政真的要寫休書，也顧不得其他，連忙一一巴掌重重拍到賈環背上，然後哭著朝賈政求饒。

「老爺，老爺不要啊，我們錯了，環哥兒還小，他不懂事，您不要跟他一般計較。」

驚懼交加，趙姨娘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爭風頭，竟是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儘管只是一個丫頭出身，但她深深明白，若是沒有家族做後盾，賈環往後要面臨的是什麼！

和當初二房脫離賈家的時候，賈政身上還有官位，宮中還有賈元春不同。

如今若是他們被趕出賈家，可真的就是兩袖清風，雙手空空！

原本提筆，賈政心裡還有些猶豫，畢竟準備筆墨這段時間，賈政已經稍稍清醒了些。

但趙姨娘這一鬧，賈政心裡一喜，想要狠狠教訓賈環一番，於是手上懸空的筆疾馳而下，一番行雲流水，不過一會兒工夫，卻是連印章都已經蓋好了。

那邊賈環卻是將想要衝過去跪下的趙姨娘一把抓住，臉上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