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玉扇輕搖,千城覆(續)

第二百四十章 玉扇輕搖,千城覆(續)

過去存在的記憶互相交織在一起。

越是向前走,便越是混亂。

明明前一刻還是幾個穿着怪異服飾的女子並排,但后一刻卻又變作了兩個老人跪在道路的兩側,口中呢喃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四周滿是被破壞之後的痕迹,那些痕迹很新。

「看樣子是軒昭將此處痕迹抹去……」

「就不怕把這裏給弄塌了!」

「弄不塌的,他們雖說有些肆無忌憚,但也不可能沒想過前方無路,原路返回的道理,若是連退路都沒有了,他們豈不是自掘墳墓。」

「這兒本來就是墳,死在這兒不是正好!」

小白攙扶著方士的肩膀,冷笑一聲。

方士輕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心裏卻是暗想。

若是就這樣讓他們死在裏頭,那又如何解開身上的禁制。

兩人走得不快。

大抵是她實在是要堅持不住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兩人休息的次數和時間也越來越多。

漸漸地,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這條通路鑲嵌在山體之內,也不知道通往何處,不知道到底有多長。

那些過去存在的痕迹起初看着有新意,但看久了,也不過是那麼幾個重複的片段。

「過去在這裏留下來的片段其實並不多。」小白猜測道,她是見得多了,也比方士年長,「只不過那軒昭出手,將一些痕迹給打散了,散逸在這條甬道里……先前我們所見到的那麼多其實很有可能只是一條連續的片段,只不過因為前邊有人動手了,讓我們看上去就像是留下來許多片段一樣。」

凡人能在天地間留下痕迹何其困難。

雖說此地詭異,但那也不是隨便就能留下點什麼的地方。

非得有強烈的情緒,非生即死的那種。

如此方有可能被天地記住。

「說得也是,光是那小帝君都已經看見八回了……不過倒是沒有再見到那『巧妃』。」

「見到又有什麼用,那巧妃在史書中記載過,不過是李湘君的掌中玩物……」

小白說到這裏,便止住了。

頓了頓后,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

「方兄覺得,李湘君可是一位昏君?」

「書中記載,李湘君昏庸無道。」

方士如此答道。

雖未繼續說,但言語中意思卻已經明了。

書中確實是如此記載的。

但……

他來了這座李湘君的衣冠冢。

他見到了被天地烙印了痕迹的那位「昏君」。

或許所見到的李湘君年紀與書中記載的差異極大。

但不管怎麼看,他都不像是一位……

「看,前面又出來人了。」

兩人正說着話。

就見甬道前方又是一陣流光閃爍,便見光化作四道人影,有三人跪伏在地上,前邊還站着那位看上去尚且年幼的李湘君。

正以為眼前這一幕仍舊會是見過的場景。

畢竟走了那麼久,對於這些早就已經習慣了。

卻聽冥冥之中傳來一陣悸哭聲。

似有人在遠處吶喊。

似有人在遠處責罵。

聽不清那人在罵什麼。

也不知道他話語中的情緒究竟包含了什麼。

只是聽上去,方士便覺得心裏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煩悶的情緒。

「這不是天地間留下的痕迹!」小白卻在這時候拉緊了方士衣襟,兩人腳步微微一頓,「這是活人的聲音,就在前面。」

「是他們!」

方士心裏微微一震。

軒昭帶着那孩子,以及一位不認識的修道者。

已經不知道在前面多少距離了。

原本還以為他們可以幫他掃清之後路上的危險,最後來個漁翁之利。

但現在看來,他似乎還是走得快了一些。

「我們在這裏稍稍等一下,等他們離開了再說……我總覺得前面會有預想不到的危險。」

「方兄真是老奸巨猾。」

小白臉上露出了笑容。

原本蒼白的面頰染上一些紅暈。

方士眉毛一挑。

他原本還想反駁,但仔細一想卻發現,自己的年紀確實也配得上這個詞了。

當即也沒有再說下去。

過了許久,待前邊再沒有一點聲音的時候,兩人才謹慎地向前。

甬道末端是一條狹長的石階。

這石階是架在山腹中,兩側石壁在前進了一段距離后便突兀地斷開,讓前方豁然開朗,四周便成了一片黑暗。

而唯一的光源,便只有懸空的石階盡處,依稀可見一座巨大的石台。

這石台是建在一根石柱上,石柱兩側各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像。

雕像見不到全身。

無頭。

卻是雙手持着劍,兩把劍就交錯在石台正上方。

亮光便是從交錯的地方出現的。

眼看着就要登上那石台。

方士的眉頭卻是微微一皺,停下了腳步。

「方兄?」

小白疑惑地看着他。

在停下腳步之後,身子不自覺地晃了晃。

這登上石階本就是一鼓作氣的事情,一旦中途停了下來,再想向前就難了。

現在的她可不似從前那般有那麼多力氣。

方士雙眸微眯。

片刻后淡淡地說道。

「前邊有血腥味。」

「血腥味?」

「是不久前留下來的,還新鮮……小心一些,恐怕這裏有什麼變故。」

雖說仍舊謹慎,但前邊確實已經沒有了軒昭他們的影子。

按道理他們應該是將所有危險都排除了才對。

又向前走了幾步。

就見兩人眼前,淡藍色的流光再次顯現。

這一回,卻是匯聚成無數的人影。

有人從這石階上跳下。

沒有悲鳴。

沒有嚎叫。

只有一道道屬於過去的影子,手臂抱着各自的身子,義無反顧地墜入下方幽暗的深淵。

而正前方的道路上,卻是那李湘君的影子。

一步步向前。

一步步落下,每一步都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漸漸地。

似乎是聽見了什麼。

那是李湘君在念誦,沙啞的聲音中帶着茫然。

再不復從前見到的少年模樣。

傴僂的身軀,就算是隔着歲月看去,也透著死意。

……

——朕繼位五十有七。

——家國命運多舛,然朕不知何以治國,大旱綿延百萬里,澤渡沒田千萬傾。

——時也,命也?

——此誰之過?

——天耶,此誰之過?

——朕,朕恬為人君,朕……再無力報天……

蒼老的聲音中。

夾雜着憤怒與不甘。

老人穿着一身龍袍,頭上戴着鳳冠。

在石台邊緣,緩緩跪下。

有八個大漢順着石階一路向上,他們肩上合力扛着一口似棺槨的巨大箱子。

虛幻的影子掠過兩人的實體。

將棺槨擺在了石台正中。

——求天道憐憫。

——朕身死也罷,求天道……莫要再折磨朕之子民……

——朕以瓊枝為棺。

——以崑崙玉為載。

——內非生之祭品,望人道之悠長。

他俯身叩拜。

蒼老的身軀顫抖著。

而後……

從棺槨中徒然射出一道光彩。

卻是帶着驚人的煞氣,一斬而下。

棺槨碎了。

那一切的影子,屬於過去的記憶,瞬間便煙消雲散了。

在那一瞬,分明見到了跪在地上的老人倒在血泊中。

身軀,仍舊在顫抖著。

……

「天……天哪,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是祭品。」

方士閉着眼睛。

心裏有些堵得慌。

雖然早就有了心裏準備,但在真切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還是難免地心生悲戚。

為什麼就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這個理由他在剛才就已經知道了。

「剛才他們……在祭祀。」

「……我知道。」小白抿著嘴唇,「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麼衣冠冢。」

她也想到了有關於這裏的一些東西。

或許是因為力量消失了的緣故,現在的她,卻是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尋常凡人了。

「走吧,趁着他們還在找東西,趁着他們還沒有發現我們……」

方士看着面前懸台上的一切,一聲輕嘆。

這裏並不是衣冠冢。

正如方才小白所說的那樣,這裏是一處祭壇。

是專門用來祭祀的地方。

不論所見到的痕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從他們進入這裏的那一瞬間開始,所見到的一切,都不過是一次次祭祀留下來的影子。

先懸台四角,分別以血食代表祭祀了天下四方。

再祭祀正中之神。

如此一來,頭與四肢便用完了。

這是古法祭祀,他曾經在書中了解過,也在經過一些與世隔絕的小村落里見到過類似的場景。

但不論是書中記載的,還是親眼所見的,用的血食都不過是

地面上破開了一個口子,看樣子是一條通路。

通往不知何處。

而在通路上方,那一雙早已失去了神採的眸子裏,卻滿是驚恐。

讓人都不忍心繼續看下去。

「有點……生氣了呢。」

「方兄?」

「沒事,我們走吧。」

……

「看來你還是有些用處的,古法祭祀?果然是好法子。」

紫衫異人拍了拍軒昭的肩膀。

但軒昭不過是回了一聲冷笑。

紫衫異人並未動怒,畢竟類似的情況他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看來我要的東西就在前面了,當年祖輩們將那玩意封印在這萬神殿那麼多年,為的便是這一刻了,這是天道對我們這一族施下的劫,一定是因為當年先祖還來不及將祭品獻出,我們家才落得今天這步田地……你是不知道當年為了籠絡那高家我們費了多大力氣。」

「不過我就不一樣了,我可不管什麼祖訓如何,我求的是長生,所以只要你……」

他說到一半。

卻是腳步微微一頓。

因為在前方開道的軒昭也率先停下了腳步。

「汝……說什麼?」

「我說我求的是長生……」

「前面那句。」

「籠絡高家……」

「汝說了封印。」沙啞的聲音中顯得有些滯澀,但軒昭滯澀的聲音中,卻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泛著驚恐,「封印……不該來的,吾等……不該來……」

「你說什麼!」紫衫異人皺着眉,剛要說些什麼,卻聽軒昭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

「但這裏……沒有……封印……」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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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九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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