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陳嘯天站在亡魂碼頭前,看着眼前帶着尖帽子的小鬼。

「你是何人?朕……朕在哪裏?」

「您跟着走就是了,有人要見您。」小鬼沒有理這個趾高氣昂的人,只是在前面帶路,是不是轉頭看看那個左顧右盼的人……哦,不,亡魂是不是跟丟了。

「你要帶……帶朕去哪裏?」陳嘯天停住腳步。作為一個在位七十多年的帝王,他很不喜歡別人對他不理不睬。

「您跟着走吧,再走不遠就知道了。」小鬼不想跟他解釋,但不儘快把這個亡魂帶過去,小王爺可是會罵人的。

陳嘯天心中有萬千疑問,卻只能跟着那討厭的小鬼繼續往前。因為周圍並沒有路,只有這小鬼走出的一條路。如果不跟着他,恐怕自己很快便會被這無邊的黑暗吞沒。

「誰要見朕?」陳嘯天百思不得其解,不願意這樣渾渾噩噩的往前走。

「您的故人。」小鬼並未停下腳步,扭頭回答道。

故人?陳嘯天有些驚訝。

有什麼樣的故人會在這地府等着他?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了,按照坊間的傳言,死後不該就去審判罪孽,然後投胎么?

他一路想着,卻沒有任何頭緒。

忽然小鬼停下了腳步,扭頭到:「好了,我只能帶您到這裏了,您稍等片刻。」說着就不見了。

小鬼忽然不見,原本隱約出來的那條在黑暗中泛著淡淡黃光的路立刻消失了。

「喂,你……朕……」忽如其來的黑暗讓陳嘯天手足無措,這,這到底是要幹什麼?

沒一會兒,他看見前面有一盞燈,幽幽的亮光在這黑暗中分外突兀。

接着,以這盞燈為圓心,整個空間都漸漸亮了起來。

那燈在一個石桌上,石桌在一個亭子裏,亭子傍水而建,四周,被荼蘼的彼岸花包圍着。

石桌前,坐着一個鵝黃色衣服的姑娘,姑娘手裏拿着一顆白色的旗子。正聚精會神的看着石桌上的棋盤,好像在和自己對弈。

這姑娘……為何看起來這麼眼熟?

陳嘯天好奇的看着那個姑娘,慢慢地往亭子走去,看着這姑娘,他總覺得這姑娘自己是認識的。

奇怪了,這姑娘是誰?為何看起來如此的眼熟?是誰?是誰?他仔細回憶著,腳步便下意識的慢了下來。

忽然,陳嘯天的記憶中出現了一點火光,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了!是她!

確定了心裏所想的人後,陳嘯天加快了腳步,急忙往那姑娘的方向走去。他要去確認一下,是不是她!

是不是六十年前,消失了的她!

六十年前,行宮偏殿的那場大火被撲滅以後,沒有找到沁湄的屍身,有人說,是在火場中被燒化了,也有人說,是狐妖施了仙法,逃開了。

之後的六十年,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她就這樣,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了。

回宮以後,陳嘯天將阿凱送到太後宮中撫養,皇后仍然還是她的皇后,只是到死都沒有出過自己的宮殿。

十五年以後,陳嘯天終於統一了天下,成就了千秋霸業。

二十年後,太子凱剛滿三歲的兒子皇子煒被立為太孫,在皇子煒三十三歲的時候,陳嘯天直接禪位給他。

太子凱幾乎做了一輩子的太子,卻沒有機會摸一摸那高高在上的寶座。

這六十年中,陳嘯天偶爾會想起沁湄。

在退位以後,這種想念越發頻繁了起來。

都說人老了,會喜歡回憶從前,這事兒一點都不假。

他經常做一個夢,夢裏看着年輕的自己和一個年輕的姑娘。

那是一個初雪過後的清晨,自己在山頂上,看着遠方的山巒。這時,邊上走過來一個穿着粉紅色衣服的姑娘。

她用一根鎏金的紅寶石釵子把滿頭青絲鬆鬆的綰起。

白色的披風鑲著銀色狐毛領子,輕柔的環抱着她細膩的臉頰。

由於匆匆趕路而泛紅的臉蛋讓她看起來年輕靚麗。

他甚至能看清,風吹起了她耳邊的髮絲。

他們站在山頂,說這些什麼。

可說的什麼,他聽不清,只看到姑娘張嘴說了什麼,自己皺眉想着什麼,然後自己對姑娘說了些什麼,然後姑娘的眼淚便掉了下來。

夢中姑娘的臉和眼前姑娘的臉慢慢重疊了起來。

對了,他想起來了!夢中的姑娘就是眼前的這位。

眼前的這姑娘還是和夢中的樣子一模一樣,一樣的年輕,一樣的漂亮。

「沁湄?」陳嘯天有些不確定了,他試着輕輕的喚了一聲。

喚了一聲這六十年來,沒有出過口的名字。

這姑娘好像在仔細思考着棋局,秀氣的眉頭微蹙著。

聽到有人喚她,她先嗯了一聲,然後慢慢從棋局中抬起頭。

看着眼前的人,先是一愣,然後笑道:「你來啦!」

從她眼眸中的倒影里,陳嘯天看到了鬚髮皆白的自己。

怪不得她要楞一下,現在的自己和六十年前的自己,相差太大了。

她還依舊年輕,可他卻已老了。

「你……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確定了她的身份,陳嘯天更加好奇了。

「我?」沁湄笑着在棋盤的一個位子上,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我在等你。」

「你坐下吧。」宛如主人一般,沒給陳嘯天選擇的餘地。

給自己倒了杯茶,沁湄笑着開口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故事發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

喝完手中的茶,沁湄的故事也講完了。

陳嘯天瞪大了眼睛,就差臉上直接寫上「我不相信」四個字。

「那麼說,你……是去專門找朕的?」

「嗯」

「那麼說……朕那時候的心疾真的跟你有關?」

「嗯」

「那麼說,你真的是狐妖?」

「嗯」

「那麼說……朕……我……」

陳嘯天說不下去了,他看着在他面前笑語宴宴的她,心裏泛著苦。

「這些年來,我也會想,如果當時留下了你,會怎樣?」陳嘯天低着頭,努力消化著沁湄的話,過了很久,才開口問道。

「留下又能怎樣?」沁湄反問道。

「罷了,本來你可以直接直接去投胎,可我因為自己不甘,把你請到這裏……當然,還有別的事情。」沁湄站起來,走到亭子邊,看着亭子邊的彼岸花。

「沁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陳嘯天快步走到沁湄身邊,看着著為他舍掉了千年道行,只為了陪他去時間輪迴三世的姑娘:「沁湄,不如,不如再給我一世的時間!下一世!下一世我一定好好的補償你!」陳嘯天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沁湄看着陳嘯天,笑笑,沒有說話。

「好嗎?」陳嘯天被沁湄看的有些不自在。

「好。」沁湄開口。

「不過,我得先讓魂魄歸位。」說着,修長的指尖向陳嘯天的心口探去。

「不,不用,留着我們下一世相認!」陳嘯天急忙抓住沁湄的手。

如果魂魄的牽引沒有了,下一輩子要去哪裏找她?

「如果不歸位,下一世,你還是這樣的清淡樣子,還是識不得我的。」沁湄看着面色焦急的陳嘯天,微微搖頭。

「那……那怎麼辦?下一世我們怎麼相識?」陳嘯天問道。

「這簡單。」沁湄伸出另一隻手,覆上抓着自己的陳嘯天的手:「這一次,我們不喝孟婆湯,手牽手進輪迴就好了啊。」

「就可以了么?」陳嘯天問。

「嗯……只要不喝孟婆湯,這一輩子的所有事情,下輩子都會記得,然後,會找到的。」

於是,兩道微光過後,陳嘯天的那一魂,從沁湄的髮絲上回到自己身體里,沁湄的那一魄也從陳嘯天的心上,回來了。

「我們能走了?」緊緊握著沁湄的手的陳嘯天問道。

六十年前,他失去過她一次,現在,下一世,他不想再失去她。

「嗯!」沁湄點頭道。

二人相攜來到輪迴崖。

只要縱身一躍,便能重入輪迴。

走到輪迴崖邊,沁湄忽然開口問道:「郎君……我兩一生一世,一雙一對,相濡以沫,白頭偕老可好?」

沁湄的話音一落,陳嘯天忽然想起來了,想起了那個做了無數次的夢。

不……那不是夢!所有的記憶都無比的清晰。那是回憶!

那是沁湄在行宮養傷的時候,和自己在山頂的對話!

對,她當時就是這麼問的。

她是這麼問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來着?

陳嘯天看着眉眼彎彎,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沁湄,他忽然想起來自己當時的回答。

可現在,沁湄這樣問,他該怎麼答?

他看着她,要怎麼回答?想着想着,眉頭習慣性的皺起來。

他忽然發現,她居然舒了口氣。

她抽出被他緊握的手,慢慢抬起來,撫上他的額頭,好似要將那幾道深深的褶皺撫平。

他忽然一陣感動,心裏一緊,正欲開口問她她希望自己怎麼回答。

就在這時候,那隻撫在他額頭的手,慢慢的往下滑落。

滑過他的鼻頭,滑過他的唇,沿着他的喉結滑倒他的肩膀,然後繞着肩膀滑到後背。

他覺得,她想擁抱他。

他笑着伸出雙手,準備接受她入懷。

可不曾想,那隻在他背後的手,將他向前一推……

就這樣一推,他一個趔趄,從輪迴崖上落了下去。

他快速下落的瞬間,看到她站在崖上,張開嘴,對自己說了什麼。

說的什麼?

好像只有四個字。

「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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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劫之緣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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