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

終結

何家賢這一身,對於梅姨娘的心結來說,比什麼都管用。

「請梅姨娘回方家吧。」何家賢簡單下令。這些年她雖然不在方府,但是方府大大小小的事務還都是請示她的,伍薇小姐是個天真單純又聰明的人。

「以前夫人的那間佛堂,從今往後,就歸您了。」關於梅姨娘怎麼處置,方其瑞說都聽她的。

她就不客氣了。

瞥了一眼方其瑞,他仍舊是沒有說話。

何家賢覺得這一身誥命服飾,穿得真是舒服。

用方玉珠的話說,如今,她也是能在燕州城,橫著走的女人之一了。

四十歲正生前夕,方其瑞辭了翰林院的官職,還鄉。

何家賢若是還不明白他的誠意,就真是傻子了。

方其瑞折騰了這些多年,厭惡讀書的他重新拿起書本,就是為了站隊。

告訴她,他知道錯了。他要站在她這邊,而不是梅姨娘這一邊。

所以,她收到她的誠意,也寬宥了梅姨娘,給了她一個安逸的去處。

十年的牢獄,也夠梅姨娘受得了。

「這個可惡的女人。」梅姨娘跪在佛前,念念叨叨。

「我從牢裏都熬出來了,她居然還想氣死我,休想!」阿秀聽着梅姨娘每日神叨叨的,越來越害怕。

「阿秀,你去叫那個賤女人過來。」梅姨娘吐出這麼一句。

阿秀一愣,渾身一哆嗦:「姨娘可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就不能叫她嗎?」梅姨娘沖阿秀怒目而視,枯乾的臉頰,像被抽空了的池水。

阿秀嚇得半死,看着眼前這個早已經面目全非的老嫗,非也似的跑了出去。

何家賢根本不理會她,晚上將她晚餐改成了饅頭和清水。

「賤女人!」梅姨娘沒想到何家賢居然已經完全不把她當個人看,怒道:「二爺呢?」

「奴婢沒見到二爺,二爺上京去了。現在府里都是二奶奶做主了。」阿秀小心翼翼。

梅姨娘將那個饅頭扔得遠遠的,突然冷笑起來:「你再去請,就說,我可以告知她許多真相。」

譬如,方老爺的死,譬如,陳氏的死,譬如,方玉婷的死……

阿秀愈發覺得恐懼,連滾帶爬的出去報信。

何家賢來了。

她笑意盈盈的過來,專程換上一身誥封服侍,端正莊嚴,如佛堂里供著的觀世音菩薩。

只要與梅姨娘見面,她都特意換上。

「姨娘要說什麼?」她俯下身問。

梅姨娘閉着眼睛念念有詞,不理會。

還想用老招數晾着她。

何家賢冷哼一聲,立時轉身往外走。

「等等。」梅姨娘起身,朝着她的背影:「你別得意,若非我恰好在牢中,誥封怎麼也不會輪到你身上。」

「你錯了。」何家賢笑顏展開:「我生你兒子的氣,他專程給我掙的。」

「你胡說!」梅姨娘指著何家賢,氣得直哆嗦:「你大概不知道,歷來誥封,只要有母親在,哪裏先封媳婦的?」

「母親?」何家賢一直冷笑:「陳氏已經去了那麼久了,二爺何曾有母親?朝廷已經查證過了,不然,也不會給他官職。」

梅姨娘臉色灰敗,她差點忘記了,她只是個姨娘,到現在都沒轉正呢。

「那二爺沒跟上面通報,他還有我這個生他的姨娘在……」

通報什麼?

何家賢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有個作姦犯科的姨娘,朝廷不追究,不設他的污點,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行了,別廢話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無非就是不服氣罷了。」唐白叫雪梨上來:「你告訴梅姨娘,二爺此去上京幹什麼了?」

雪梨道:「二爺努力科考,就是為了給二奶奶掙這份誥命,二爺如今上京去辭官去了。」

梅姨娘目瞪口呆。

她的兒子,為了另外一個女人,千辛萬苦,高齡參加科舉,堅持了十來年,然後,封了誥命,就要葬送大好的前途?

這是什麼事?她不能忍,絕對不能忍!

「你快給方其瑞寫信,教他趕緊回來,別辭官,好好做着官……」這麼多年,任他好說歹說,方其瑞都不肯讀書走仕途,如今人人炙手可熱的職位,他偏要辭了,定然是這賤女人教唆的!

「他不喜歡做官,喜歡做生意。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明白?」何家賢反問。

「做生意有什麼好?身份低微,被人瞧不起!」梅姨娘怒斥:「你懂個屁!」

「我不懂。可我知道這些年,你吃的喝的,穿金戴銀,丫鬟婆子的使喚,靠得都是做生意人的錢……沒有這些,你連飯都吃不起!」何家賢反駁她。

「我堂堂閣老的孫女,肯吃他們的飯那是他們的榮幸,是他們的造化!」梅姨娘越說越激動,她一把抓住何家賢,使勁搖晃她的肩膀:「你寫信!寫信!官不能辭,絕計不能辭!」

「這些年,你總把二爺當作你的一個物件兒,控制他,佔有他。想讓他哭就哭,想讓他笑就笑。你可知道,他想要什麼?」何家賢由着她瘋狂得搖晃,自顧自將她推開,拍拍衣衫,很是不屑,似乎被她弄髒了的地方,非常噁心。

「他要你的理解,要你的關心。你沒有。」何家賢冷哼:「反而,你殺了方老爺,殺了他爹……」

「小時候,他不懂得分辨,被夫人壓製得寸步難行。他以為能從你這裏汲取溫暖,可是,你的溫暖都是虛假的。」何家賢為方其瑞不值:「你只是想,讓他為了你去參加科舉,去掙誥命,去讓你如同你的小時候一般,還是閣老孫女那麼風光。」何家賢欲說越氣:「你想過沒有,你的兒子,他想要的是什麼?」

「你沒有想過,從未想過。」何家賢怒道:「你自私透頂!」

「我沒有,我不是!他是我的兒子,我怎麼不疼他!」梅姨娘似乎被人戳中了心事,怒氣沖沖。

「那方老爺對你疼愛了這些年,明知道你罪臣之女的身份,卻一直小心翼翼保護你,你還不是下狠手!」何家賢怒問。

梅姨娘一愣,嘴唇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

「原來你都知道!」

「不僅是我,二爺也知道。」何家賢瞪着她:「你還做過什麼罪孽深重的事情,需要我一一數給你聽嗎?」

「不用,我自己說。」梅姨娘沖阿秀揮揮手:「但是我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其餘人,不行。」

那些罪惡滔天的事情說出來,梅姨娘隨時可能被官府捉拿,她小心點是對的:「我說完了,你記得給二爺寫信,叫他別辭官。做官的好處,你們沒領略過,不知道。知道了,定然就知道好的了。」

「不是誰都只想着好處的。」何家賢揮手示意雪梨出去:「我做人,這一輩子,只求心裏踏實。梅姨娘,你心裏,可有踏實過?」

有嗎?沒有的。

梅姨娘想了一下,作為罪臣之女時,她心裏惶恐不安,明擺着受陳氏欺負的事情,她不敢出頭,不敢反抗。

後來大赦天下之後,她又站在了方府的頂端,嬌貴奢華的生活,是最為享受的時候。

再後來,沒有錢,三夫人五夫人那裏,欠了一大堆銀子。

還有午夜夢回時,方老爺,方玉婷等人,緊緊扼住她喉嚨的窒息感。

梅姨娘看着何家賢安詳恬淡的面容,她的怒氣,與她爭吵之後就能立刻平息。

為何自己的怒氣和怨氣,卻一日多過一日,永遠也消不去?

連求一個心裏踏實都是奢侈?

憑什麼!這個窮門小戶出來的女人,憑什麼過的比她好。

居然還封了誥命。

那一身暗紅色誥命服飾,像刺眼的鮮血一般,刺激著梅姨娘的心臟。

她陡然從懷中握緊匕首,抽出來瘋也似的朝何家賢刺去。

何家賢早察覺她的異樣,事實上,從梅姨娘叫她進來開始,她就已經時刻在提防。

她閃身避開,梅姨娘撲了個空,又轉過身,朝何家賢舉著匕首扎過來。

何家賢又躲開。

如今閃避幾下,梅姨娘已經急了,她怕何家賢出聲叫人進來。

可出乎她意料的,何家賢並沒有叫人,她只是稍微閃過,然後淡淡的看着自己如同一個跳樑小丑般,卯足了力氣,喘著粗氣的去扎她。

於何家賢看來,一個年紀大的老婦人,想要殺死年輕力壯的自己,真的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梅姨娘已經停下來彎腰喘氣。

何家賢雙臂環胸,站在不遠處冷冷的看着她。

梅姨娘歇了一會兒,到底不甘心,重新揮舞著匕首朝何家賢再一次發起衝鋒。

何家賢不覺得恐懼,不覺得害怕,只覺得可笑至極。

梅姨娘已經瘋魔了。

何家賢不想浪費時間在她身上,她繞過梅姨娘打開門,放阿秀和雪梨進來。

阿秀和雪梨目瞪口呆。

只見梅姨娘舉著一把匕首,到處在扎空氣,口中念著:「何家賢,我殺死你。」

「何家賢,我要殺了你。」

「殺啊,殺。」

然後,這裏憑空扎一下,那裏憑空扎一下。

一下一下的,像個瘋婆子,神態十分滑稽。

阿秀跪下:「二奶奶,奴婢實在不敢留在這裏……」

「無妨,我讓兩個精壯的婆子守在門口就可。」何家賢讓阿秀起來。

梅姨娘的情狀,只怕沒有人肯近身伺候了。

方其瑞辭官回來后,看了幾次梅姨娘,她一直在扎空氣。

直到年關。

她跑來跑去時摔倒了,這一跤讓她不小心把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一切都結束了。

只是,阿秀悄悄告訴何家賢,梅姨娘跌那一跤的時候,二爺正好去了佛堂。

兩位婆子都被遠遠打發走,沒有別的人看見。

只有她,感念梅姨娘曾經對她還算不錯的份上,想給梅姨娘送點吃的。

於是看見了。

二爺伸出腳,絆倒了梅姨娘。

梅姨娘整個身子往前一栽,胸口朝下。

她看見血從梅姨娘身下流出來。

她嚇得捂緊了嘴。

她看見二爺蹲下身去看梅姨娘,然後走了。

她也一溜煙跑掉。

兩個婆子喝了酒回來,發覺梅姨娘自己摔倒把自己扎死了。

「二奶奶……」阿秀哆哆嗦嗦的。

何家賢將她的賣身契給她:「你自去吧。」

「二爺那是幫梅姨娘解脫呢。她太苦了。」何家賢見阿秀不接,又在上面加了一張二百兩的銀票。

阿秀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徹底自由了。

梅姨娘的死,何家賢不問,方其瑞也不說。

只是,到底顧念着她這一生的榮寵衰亡,給了她一個極為體面的葬禮。

站在墳墓前,何家賢暗道,人這一生,有什麼是不能放下的呢?

錢財,權勢,姻緣,美貌?

方玉煙方玉婷,哪個不是亭亭玉立的好姑娘,卻落得那般下場。

陳氏雖狡詐,可到底沒有真正去害到她,最後被梅姨娘折磨。

方老爺就更是了,偌大一個財富帝國,四個兒子,卻沒有一個能夠子承父業的。

方家到底是衰亡還是東山再起呢?

現在,該看方其瑞的了。

他辭了官,好好經營他的鋪子。

每日臉上帶着笑容,似乎非常滿足於現在的生活。

何家賢好好的管着家,每個月收到方其瑞越來越多的銀子,直到進項都快超過方寶乾經營的產業時,才發覺,她的相公,不知道何時,生意已經大到整個揚州城了。

方寶乾多次給她抱怨:「二嫂,你叫二叔給我留點活路吧,在我這裏進貨的布匹商,這兩天都去他那裏了。」

「你自己加油唄。好好琢磨琢磨,怎麼把客人搶回來。」何家賢笑笑:「然然要結婚了,你趕緊多掙點銀子,給她添箱,少了我可不準的。」

方寶乾苦惱又開心。

何家賢四十歲生日這天,看着然然的兩個孩子跑來跑去,方其凱和梅小姐一齊喂兒子吃飯,方寶乾呵斥兒子掉飯粒,方其雲與新婚妻子說悄悄話,方寶坤趁機問方其瑞生意上的事情,方寶玉「之乎者也」的被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孩子追着叫舅舅……她突然想到四個字「兒孫滿堂」。

我天,她才四十歲,就兒孫滿堂了?

這半生,也哭過,也笑過;被拋棄過,被寵愛過;落魄過,富貴過。什麼都有了,該養老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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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罩我去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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