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血肉
杜澤姆博士倒吸一小口涼氣。
即便猜到蒙特利亞教授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但真正見到，依舊有些超出他的想像。眼前的教授氣血枯竭，皮肉乾涸，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宛如剛剛被死靈法術喚起的骷髏。寬大的黑袍罩在他身上，空空蕩蕩，幾無所憑依。
倘若不是剛剛那道粗糙的呼吸仍平穩有力，他險些以為教授是個死人了。
就在他怔怔之際。
耳邊傳來蒙特利亞教授低低的笑聲。
「——啊，非常抱歉讓你來我的實驗室。」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博士臉上的愕然，粗糙沙啞的聲音中竟然還帶着幾分調侃：「上上次我去你的實驗室，你說我不該白天去打擾你；上次我選擇晚上去，你又說我不該晚上去打擾你……所以這次，你來我辦公室，我不挑理，你白天或者晚上來都可以。」
杜澤姆卻一點兒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怎麼會壞到這種地步！」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捏一捏大巫師的皮肉，但伸出手，才驀然意識到對方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大巫師，抬起的胳膊立刻滯在半空，表情有些失控的喃喃道：「——是那塊用…血煉出的賢者之石碎片有問題？還是改造實驗出了岔子？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
由不得他不失魂落魄。
因為按照當初約定，蒙特利亞教授的實驗成功后，會給他一塊屬於可以用來凝練真身的『真實血肉』——這是他目前打破自身桎梏，成就大巫師的唯一一絲希望。
而眼下教授這副模樣，讓他的希望幾近破滅。
咔噠。
黑色的金屬匣子輕巧的合上。
辦公室主人抬手一拂，那個匣子便悄無聲息消失在他的袖子裏。
「你提煉的賢者之石碎片沒有問題，我的改造實驗也是成功的。」
或許是剛剛那抹宛如霧氣的銀灰色煙塵起了效果，蒙特利亞教授臉上竟豐腴了幾分，連帶着聲音也沒有那麼僵硬了：「唯一的失誤在於，我們過分低估了『大巫師』這幾個字的份量。真正成為『大巫師』后，你才能明白『大與小』這個相對概念的含義。」
說話間，他抬起手指，在虛空微微點了兩下。
兩顆水珠漂浮在杜澤姆博士面前。
看上去似乎一般大小。
但其中一顆給他的感覺彷彿米粒，另一顆卻像西瓜。
「……當你試圖把『大』這個概念納入自己的『存在』中時，你的器量會立刻蛻變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蒙特利亞教授眯了眼，目無焦距，似乎又回到了他進階的那個時刻，杜澤姆博士屏息凝神，不是每個註冊巫師都有這種機會了，同時，他也清楚，眼前這番耳提面命應該是教授對他某種程度的補償：「——你原本身體的質量，無法滿足迅速膨脹的『器量』，空虛的身體會不斷吞噬你的存在。為了維持真身的存在與生長，你必須不斷征服、不斷填補身體里那彷彿黑洞般的吞噬感——除非你像福斯卡那樣，不能創造就選擇毀滅，拒絕一切存在的東西——否則，當你無法滿足『大』的需求后，你就會被日復一日的空虛所吞沒，徹底迷失，失去存在的意義。」
杜澤姆博士輕輕吸了一口氣，皺着眉。
「這就是你血氣枯竭的原因？」他有些不確定的反問。
蒙特利亞教授搖了搖頭。
「妖魔血肉的衍生與侵蝕能力非常強，足以滿足我真身暴漲時的需求了。」說到這裏，他突然苦笑了一下：「但也因為太強了，現在這具身子有些超出我的掌控，就像，就像……」
他把枯瘦的手舉在面前，斟酌著，思索片刻，終於想到一個恰當的例子。
「……就像學校舉辦校獵賽，阿爾法的學生與九有的學生坐在一起，氣氛高漲之餘，所有人都離開看台，盡情呼喊，為各自的獵隊加油，然後，衝突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杜澤姆立刻醒悟。
阿爾法或者九有，應該指代的就是『妖魔血肉』與『蒙特利亞教授原本的血肉』，那麼它們之間發生衝突，意味着——
「——衝突代表混亂，意味着秩序的崩潰。」
「沃特雷就是這麼失控的嗎？」他情不自禁追問——寒假時學校與三叉劍圍獵那位突然進階黑巫師的事情，很多細節早已私下裏傳的沸沸揚揚，據參加戰役的巫師說，那名黑巫師一進階就有了頂尖大巫師的水平，相當駭人。
蒙特利亞教授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沃特雷放任自身血肉吞噬妖魔血肉，以為可以憑藉意志扭轉一切。」
他艱難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它卻不知，打破平衡從來不是挽救崩潰的方式，想要重新找回秩序，最根本的辦法，是讓每個人都意識到秩序的重要性，讓『秩序』這個概念烙進它們腦子裏。這段時間，我嘗試過很多方式，其中最有效的一種……卻太少了。」
他最後這番話有些含糊，杜澤姆有些聽不太懂。
就在博士猶豫要不要追問時。
蒙特利亞教授已經話鋒一轉，提到了另一個可能：「——還有一種最簡單粗暴的辦法，是讓能夠徹底壓制這些學生的人來到看台上。比如教授，比如院長，甚至於那幾位。」
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裏面裝着之前那個黑色的金屬匣子。
杜澤姆終於明白蒙特利亞問他要這塊東西的緣故了。
許是說話多了，耗費的精氣神稍微多了些，只是短短几分鐘，蒙特利亞教授的臉頰又肉眼可見的乾癟了下去——杜澤姆醒悟，這大概就是祂先前所說，為了維持真身不斷填補身體黑洞的外相吧。
咔噠。
黑色金屬匣子再次出現。
蒙特利亞教授打開盒蓋，小手指微微一勾，又一抹銀灰色煙氣從那截宛如枯樹枝幹的東西上升起，覆蓋在祂的臉上。
杜澤姆博士仔細端詳著這難得一見的『消化』過程。
直到煙氣消散。
他才掃了一眼匣子裏那截枯木，搖了搖頭：「——太快了。如果按現在這個消耗速度，這塊『元始』的皮肉，也撐不了多久的。」
蒙特利亞教授低低笑了一聲：「沒關係，能撐幾天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