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章 消失的時間 10

219章 消失的時間 10

苗人很少出寨。

所以北京城裏很少能見到苗人,進茶園子聽戲而且敢動不動威脅旗人的苗人,就更少見了,要知道,在此時,旗人的地位,絕對是要高出他苗人的。

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那苗人竟堂而皇之的坐在的旗人的位子上,還要張口閉口要取對方的人頭!

葉永很費解,什麼時候,旗人可以眼睜睜的看着別人騎到自己頭上而選擇忍氣吞聲了?

葉永覺得蹊蹺,可是又理不清其中思緒。

在遇見這個苗人之前,葉永最想見到的,其實是那個道人以及那個袁姓進士,畢竟,當初秀才一案中,這兩人所作所為、所言所語都遠遠超出了葉永認知之外。

京城中這一年來頻出的命案,又與那秀才案極為相似,所以葉永堅信,倘若再見到那兩個人,定會解開心頭困擾自己許久的疑惑。

按照葉永的猜測,要麼,真的如那道人書生所說,有鬼怪妖邪禍害人世!

再要麼,這一切的禍亂源頭,便是由那二人在背後攪動風雲,然後再以鬼神之說蠱惑世人。想起與那書生幾次相遇的情景,還有那書生離京時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告別。葉永有預感,即便幕後兇手不是那道人和書生,這二人也一定也脫不了干係。

《論語》教會了葉永仁義禮智信,卻並未教給葉永去信奉鬼神,因此,葉永更傾向於去相信第二種猜測。

或許連葉永自己都沒有發現,再談起鬼神一事,他竟不再如以往那樣覺得荒唐。

可是,那道人不知身在何處,那袁姓進士又去了湖南為官。

再加上那晚斷去頭顱的屍體,眼前這個來路很詭異的苗人,自然引起了葉永的注意。

葉永很想把這個苗人用枷鎖起來,關進大牢好好盤問,只是,平白無據,不好抓人。

這個時候,那苗人已經大剌剌的半躺在椅子上,只看了葉永一眼,便從懷裏摸出了一口青花罐子遞給茶博士。

茶博士打開了,拿鼻子湊過去聞了聞,喜笑顏開,湊上來諂媚的說:「呦,客官,您這是清明前的龍井,嫩葉可經不起開水燙,我給您把水涼一涼……」

葉永更好奇了,進茶園子自備茶葉的,都是講究人!一個深山未開化的苗人,何時也如此講究了?

看着苗人桌上那包金子,葉永忽的笑了,把茶盞送還給茶博士,邁步走到桌前,伸過手:「光天化日,手持兵刃,當街奪人財物,按律當斬!」

葉永的手臂卻猛的被按住了,怎麼也掙脫不開。

台上唱戲的聲音忽的停了。

葉永自覺在姑娘家眼前丟了面子,臉色青白不定,憤怒的用另一隻手要拔手裏的刀,可是刀還未拔出,葉永胸口一悶,便吃痛跌了出去。

那苗人嬉笑着道:「就你這三拳兩腳,手無縛雞之力,還能斬了屍煞?你臊不臊?」

這苗人目中無人的神態讓葉永恨的牙根痒痒,艱難的從地上站起身,劇烈的咳嗽兩聲之後,葉永只覺得喉嚨塞了碳一樣火辣辣的疼,紅著臉嘶聲說:「每逢年末,各地犯事在逃者,卷宗都會呈報刑部而後在各府衙備案,若你身上沒有惡跡,我葉永技不如人,自無話可講,如若不然,我不信天子腳下,還能任你逍遙張狂!」

說罷,葉永沉着臉快步走了。

那苗人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抓耳撓腮半晌,無奈罵了聲:「夯貨!」便也匆匆的包了金子離開了。

回到衙門的時候,一眾衙役見葉班頭臉色不好,也不敢問,彼此瞪着眼,誰也不知道生了何事。

葉永未理會,只一個人去了府尹公堂。

裏面爭執了幾句,葉永就抱着一摞卷宗出來了。

手下衙役沒有識字兒的,葉永只讓那些衙役把沒看過的卷宗全給挑出來,尤其是外族人。

到了日暮落下的時候,葉永看着卷宗上那副畫像,很開心的笑起來。

卜曦辰砂,湖廣道四處通緝未果,其所犯之事,以江湖騙術,騙走上任官員盡數盤纏,連同官印也一同被這姓卜羲的給騙了去。

被騙的那位官員,更讓葉永意料不到,竟是那袁姓書生。

葉永命人將畫像印了百十份,又讓分出幾個衙役出去把畫像四處張貼了,自己則帶了十幾號人去了茶園抓捕逃犯去了。

茶園子的戲已經唱完了,那苗人自然也不見了,葉永帶人在茶園子裏搜了一遍,什麼也沒尋到。被肝火沖昏了腦子的葉永不管不顧的衝進後台。

剛進去半個身子,葉永就僵住了。

裏面,一眾戲子剛卸去了妝容。

鼻尖充斥着一股若隱若無的胭脂味,讓葉永有些不知所措。

正中間的那姑娘微挑着眉,眉宇含笑:「葉班頭若想看奴家,現在只管看個夠便是,何必行此下策?」

葉永猛的背過身:「葉永此來只為辦案,絕無其他齷齪心思,姑娘莫要誤會,若姑娘不信,我以項上人頭作保!」

一句辯解的話,彷彿用盡了葉永全身的力氣。

出去的時候,葉永如喪家之犬,魂不守舍。

沒抓到那苗人,葉永只好揮散衙役各自下差。

下了差的葉永卻始終心神不寧,睜眼閉眼腦海中那眉宇含笑的面孔都揮之不去,只一眼,便足以讓他魂牽夢繞。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葉永索性從床上跳起來,穿了衣裳,拿了公牌,出去打酒去了。

有公牌在手,街上巡夜的捕快衙役亦或者軍士,都不會為難他。

奇怪的是,出了門,並未見任何巡夜的人,連敲更的更夫,也不見了。葉永開始並未多想,只兀自行了七八里路,敲開了一處緊閉的酒坊,打了半斤上好的燒酒,回來時,已是月上柳梢頭。

月色出奇的好,映的雨後泥濘的路面都泛著銀輝。

回家的路還未走一半,葉永身子就緊緊的綳了起來,路面上的水窪,亮的如鏡子一般,倒映出街兩側破落的房子。

窮崇文破宣武,葉永的住處自然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聚集的地方,清冷而偏僻。

只是從那水窪的倒映,葉永清楚的看到,那破落的房檐頂上,貓一樣蹲滿了人影。

凄厲的尖嘯聲在夜間回蕩,刺著葉永的耳膜,而眼前已經有黑影撲了上來。

葉永翻身打了個滾,抽出刀來擋在面龐前,虎口發麻冰涼,而後便是撕裂一般的巨痛。

手腕口有鮮血汩汩淌出來,血腥味彷彿讓那些黑影更加的興奮。

驚慌失措之中,葉永只看到兩顆碩大的牙齒和枯黃舌頭卷向自己,葉永用盡渾身最後的力氣,再次提刀揮砍過去。

千錘百鍊的刀,卻應聲噹啷而斷。

葉永第一次陷入了巨大的驚恐,他不明白這些東西為何體如金石,刀槍不入。

夜色中籠罩的死亡的味道讓葉永有些窒息,幾近絕望之時,后脖頸卻被人一把扯住,狠狠的扯了回去,再一次躲開那撲咬過來的黑影。

葉永大口的喘著粗氣,回過頭卻看到那苗人卜曦辰砂仍舊笑嘻嘻的臉,只是那雙眸子,隱隱的泛著妖異的紫芒。

那群黑影卻似乎對卜曦辰砂極為忌憚,嗅着鼻子不敢上前。

卜曦辰砂面色不改,從葉永腰間解下酒罈子,嘴角明晃晃的流着口水,深吸口氣,然後開壇一飲而盡。

喝乾了,卜曦辰砂滿足的拍拍葉永的肩膀:「你小子啊,真是什麼女人都敢動心思!戲子要是不愛財,那狗都不吃屎了!」

說着卜曦辰砂摸出一錠金子,沖葉永晃了兩下:「這金子按說可是一錠一兩,可是,你掂量掂量,我估摸著,也就八錢!知道為什麼嗎?」

說着,卜曦辰砂抽出苗刀,一刀斬開那金子,那金子中間,卻是空的,裏面只塞了一個黃豆大小的藥丸,而金子內部竟然已經發黑了。

卜曦辰砂捏著鼻子把藥丸碾碎了,撲鼻的惡臭,像極了悶罐子裏腐化的屍體。

「此物名為收魂丹,乃及其惡毒之物,等天再暖些,藥丸在裏面完全化開了,裏面的屍氣漸漸滲到金子外面,誰沾誰倒霉,早晚都得成為我刀下鬼!」

葉永神色獃滯片刻,反應過來時,心頭絞痛,紅着眼咬牙切齒:「她害我?」

卜曦辰砂愣了愣,揉揉嘴巴:「害你?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我也說不好。金子這東西,誰不愛,前些年那場雪災,朝廷戶部尚書、工部尚書被革職,趁著這個機會,章家的人藉著那妖霧掩人耳目,在朝廷新鑄造的一批金銀上動了手腳。平民百姓可沒資格用金銀,所以啊,這些金銀通過賞賜、發放俸祿、官場孝敬等等最終還是會落到達官顯貴手中。你命大,手上這金子,是朝廷賞賜,因為長期儲藏在庫中,裏面這藥丸子化的慢了些。而那些在達官顯貴之間不斷流通的金銀,可就不一樣了,被這屍煞侵染,鮮血日漸乾枯,漸生嗜血之欲,最後變成僵煞,這東西比尋常的黑毛殭屍白毛殭屍難對付多了,所以啊,這京城之中,才妖物頻現,名案頻發!若不是爺爺我發現的早,趕來京城。若是被章家得逞,不消三五載,這大清國,這天下黎民百姓,不知不覺中就只剩一群行屍走肉了。」

葉永聽的雲里霧裏,只問:「前些時日,那些無頭屍體,可是出自你手?」

卜曦辰砂很乾脆的點頭承認,卻又慌忙解釋:「我來京城,就是為了除害。可是我摸不清這北京城到底還藏了多少屍煞,那群假道士為了騙賞賜,開壇哄騙皇帝,死了也是活該!誰想到第二日,誤打誤撞你冒領了賞賜,我本打算去找你的,可是在京城我又聽說了你葉班頭豪擲千金的名聲。這不,我在戲園子那兒盯了有一陣子,誰知道那戲子,竟又把金子退還與你!你要知道,戲子咋能不愛財,不愛財她拋頭露面去唱戲?所以啊,只可能是,那群戲子知道了這金子裏有鬼,才把金子退還給你呀!而知道金子被動了手腳的,除了我,只有那接煞人一脈!本打算今日引出這城中屍煞,清理乾淨之後,再去戲班打探那群戲子是不是章家用的瞞天過海之術,爺爺我好不容易擺了龍門陣,將這方圓十里巡邏的兵丁給引開了去,你個不知好歹的卻又出來給我添亂,看在你那好酒的份上,爺爺不跟你計較!」

葉永眉頭卻皺緊了,他依舊無法相信這些話:「你一個苗人,又怎麼知道金子被動了手腳的事?」

卜曦辰砂有些不耐煩,最後冷笑兩聲,神色陰沉:「章家,前明永樂時,也姓卜羲!」

葉永沉默了,想起卜曦辰砂說要引出京城中所有屍煞的話來,便半信半疑,指著那眾多的黑影:「就憑你一個人?」

卜曦辰砂嘴角揚起,再次恢復那副目中無人的神色:「這也算多?一會兒你給我看好了,這京城中,除去眼前這些,到底藏着多少半人半屍的妖孽!」

葉永動容,駭然指著周遭破落稀疏的民居:「你不怕被看到?」

卜曦辰砂目光中透露出些須狡黠,指著一口井,壓低了嗓門:「我在裏面下了蒙汗藥,那量大的,你這樣的,最少睡三天!說好了,你他媽可不能回頭抓我,我知道你找了老子一天了!老子喝了你的酒,你就是爺爺我的拜把子兄弟,老子比你大,我就是你哥!你要抓我,那就是不仗義!何況我剛還救了你,你可不能以怨報恩,啊,不然,打屁股!」

葉永拳頭攥的咯吱響,生平第一次,葉永有了殺人的衝動,他很想砍了眼前這個挑着眉頭瘋瘋癲癲的傢伙。

卜曦辰砂卻不再理他,那副瘋瘋癲癲的神態也沒了,只從腰裏解下那苗刀,將酒罈子摔得粉碎,從中取了兩片瓦片,而後自懷裏摸出一把赤紅色的硃砂來,分別至於瓦片之上。

等卜曦辰砂抽出那把苗刀的時候,葉永突然就信了,他相信眼前這個極度討厭的人,是不會殺人的!

那刀,是雷擊木做的,坑窪不平,極為醜陋,就像是被天雷劈后,不加任何雕飾,固上刀柄,便成了一把刀的樣子,這樣的刀,是殺不了人的。

可,接下來,葉永就驚恐的看着那柄刀,如活過來了一般,泛起點點星芒,如宇宙星辰,最後在刀柄上竟流轉出無垠的星象。

卜曦辰砂捏出一道黃紙,這種黃紙,葉永在很多所謂的道士身上見過,他一度以為這玩意兒是個笑話!

只是,在卜曦辰砂閉目,口中吟出,陰魂報一宗這是幾個字的時候,葉永徒然發現,那黃紙上,有紫芒一閃而過,符紙如戰旗一般無風自動,獵獵作響,滿是殺伐之意……

鬼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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