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蔚月

第四百四十五章 蔚月

導演又說,當虛假和真實融為一體的時候,邊界模糊,讓人難以分清楚的時候,離你塑造的角色達到成功的那一步,也不遠了。

我牢牢地記住了這句話,並且在現實生活里,時時刻刻揣摩著。

所以近來,我總是穿着最簡單的衣服,白色或者水藍色,將花里胡哨的裙子都收了回柜子,頭髮隨意地披在肩頭,偶爾紮成一束,卸去一切精緻的妝容,乾乾淨淨,樸素無華。

一瞬間,好像我又回到了從前的那個我。

我許久都沒有見過我這個樣子,那個時候,還是在醫院,剛剛醒過來的時候,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黯淡無光,黝黑的瞳孔里,沒有半分生機,就像個蒼白的紙片人,輕輕一推,就斷了。

其實這樣,那倒也挺自在的。

我偶爾在下午的時候,會在花園裏的鞦韆上坐一會兒,輕輕晃着,任由腳尖有意無意地點着地面,風吹着我的頭髮,吹過一頁頁書,經常吹亂了頁碼,我倒也不覺得惱,反而覺得怪舒服的。

傅紹清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他將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語氣帶着些許的責備,「怎麼又穿得那麼少。」

他經常這樣神出鬼沒,我也早就習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繼續嘴裏小聲念叨著台詞。

「做什麼呢?一個都在這裏呆了一下午了。」

他抽掉我手中的書,繞有興緻地看了看,我緊緊眉,「喂,你還給我。」

傅紹清看到我清湯掛麵的寡淡樣子,倒是先愣了一下,「看什麼書呢?難得安安靜靜的。」

「我最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好嗎,是你自己沒有注意。」我將書抽了回來,這個人,在我看到最要緊的時候忽然出現,打亂了原本投入的思緒,真令人頭大呀。

傅紹清也坐在鞦韆上,這樣一來,那繞着藤蔓的小搖椅,便不再是輕輕浮動了,傅紹清腿長,稍微一蹬,就盪得很高,我有些不滿,「你是故意的還是小孩子呢?我要看書,這樣我看不進去的。」

他摟住了我的肩膀,倒是笑得無所謂,「休息一會兒,我見你都在這裏坐了一整天了。」

我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反正他現在無聊得很,有事沒事就會來調戲我,無視便行了。

風簌簌地吹過我的頭髮,我忽然感受到一隻冰涼的手,輕輕地將那些碎發攏在我的耳朵後面,瞥了一眼身邊的人,「你想做什麼呀?」

只聽見傅紹清嘆了口氣,「你若一直這樣便好。」

是嗎,又是哪樣呢?沒有任何粉飾,也沒有任何昂貴的衣服珠寶來堆砌我的華藻,所以,傅紹清覺得我這樣很好嗎?

我偏偏不想如了他的意,他越是喜歡,我便越不做給他看。明天我興許就換回濃妝艷抹的樣子。

「我要回燕京一段時日,不長,你就在這裏待着,住不慣了就去睡我的卧室,反正都是你的,你怎麼開心就怎麼來。」

傅紹清說出這話,我倒是愣了一下,「你什麼時候走。」

「今天下午。」

「哦,是嗎,幸福來得太突然。」我裝作滿不在乎,態度依舊散漫。

傅紹清似乎也做好了我會是這個反應的準備,倒也不生氣,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好好照顧自己,別惹麻煩,我人不在,很多事情不好及時解決。」

我甩開他的手,「謝謝你哦,說了那麼多,和沒說一個樣。」

他起身,「好了,你早點回房間,風那麼大,也不怕吹壞了身體。」

傅紹清這一走,鞦韆便顯得空蕩多了,我開開心心地握著兩邊的藤蔓,自己又晃了一會兒,直到確實覺得天色暗了下來,溫度也降低了不少,這才趕緊縮著身子回了屋。

大概是確實下了功夫,又因為付瑜這個角色有我曾經的影子,所以當我在舞台上排練的時候,所有的人竟然都被我的表演所震驚,興許是因為我高高在上慣了,嘗試這樣地位卑微,而又怯生生的小丫鬟角色時,竟然真的將其中的韻味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的戲份表演完畢,導演便站起來替我鼓了好一會兒的掌,「不錯不錯,進步很大,至少讓我在你的眼睛裏看到了東西。等到真正展現給觀眾看的時候,希望你也能夠有今日這樣的表現,可別讓我失望。」

這話一說,倒是讓我覺得心裏挺得意的。

詮釋付瑜這樣一個人物,雖然是一種挑戰,但對我來說,似乎並不算是什麼難事。而我真正想要的,卻是後續為我帶來的資源,等我紅了,接觸更大的圈子,而不是被人束縛在滬津這個地方,待我結識了英國煙酒公司的老闆,便有底氣和傅紹清說不,屆時,再聽小樂的安排。

我只等著,京軍淪落成當年滬軍的樣子,就像傅紹清親手毀掉了我身邊的一切那樣,我也要毀掉他的一切。

演出那日自然很成功,我在香港,從未聽說過那麼熱烈的掌聲,即便不是全為了我,也讓我見識到了究竟什麼才叫話劇,沉澱,深厚,比我從前拍過的三教九流的片子,不知道要高級幾倍還有餘。

燈光和禮花灑在我的身上,我抬頭,眼前亮堂堂的鎂光燈閃爍著五彩斑斕的顏色,斑斑駁駁地折射在牆上,一圈又一圈,顯得一點都不真實。

我站在舞台上,享受着歡呼,喝彩,比起其他人的羞澀內斂,以及謙卑的態度,我的笑容便更加肆意張揚,就好像我才是人群中的主角,即便我演了一個丫鬟。

導演在我面前,饒有興緻地抽了根眼,「我看得出來,你野心不小。不過,有那樣的自信和底氣,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卡洛琳,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得到你想要的,達到你要的目的,真正令我刮目相看。」

我笑着對他握了握手,「多謝,我自己也很期待。」

於是,因為這樣一個插曲,我便直接擁有了通往片場的邀請函,導演說,「這個年代,需要敢於表現自我的人,你很有勇氣。」

我覺得他說得極為正確,因為我就是那樣有勇氣的人。

本來將我推薦給《韶華》這部電影的製片,是很有爭議的一件事情,我的身材和外面都不算頂尖,比我好得雖說不上一抓一大把,但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加上我的表演經驗不夠豐富,演技又不穩定,難免讓人有些信不過。

我到底有些爭氣,一連九場的話劇都獲得了滿堂彩,甚至得到了辦公廳主任的讚許,這堵上了那些層出不窮的言論,導演也就放心地將我推薦了出去。

他拿着話筒,有些擔憂地敲打我一番,「你可別叫我丟人,總共就五個名額,你是其中之一,在這幾百號話劇演員里,算是幸運的了。」

於是,我笑了笑,對着導演感激地鞠了一躬,「謝謝您這幾個月來的栽培。我一定好好聽您的話,回去再辛苦鑽研的。」

顯然,他似乎看上去既滿意,但依舊不太放心的樣子,臨走,還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將來若是有了你的一席之地,可千萬別忘了這個劇院吶。」

我有些呆愣,話中的意味雖然不明顯,但我還是覺得,依然是個好兆頭。

一個禮拜的時間準備,屆時,男演員就會親臨現場過目。

我正在家裏用心研讀《韶華》劇本的時候,林木木忽然找上門來,他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有氣無力,眼睛輪廓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們去找月月吧。」

蔚月,我如被一道沉痛的驚雷打中,是呢,我要去見蔚月。

我想知道,幾年的時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跟着林木木走了一路,沒有任何一輛車願意載着我們,只因為地方太過偏僻,甚至連醫院的名字和所在地段都不知名,誰會願意去呢?連他們都這樣,可見平日更加沒有人光顧,我也知道,蔚月那樣糟糕的處境是個必然。

徒步走了好幾個鐘頭,我才看到那個破舊的醫院,在一片蒼老的亂樹之中,隱隱約約露出一角破舊的牆隅,滿地的枯葉,陰沉沉的氣氛,角落裏還佈滿了蜘蛛網和幾層厚的灰,連門都破舊不堪,到處都是生鏽的跡象,我忽然覺得極為心痛,蔚月就住在這樣的地方?過了整整四年,環境這麼差,又到底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呢。

與其說是醫院,更不如稱呼它為瘋人院來得妥當。

一半以上的病人,都是瘋瘋癲癲的,路過那油膩的病房,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嬉笑聲,或者是似哭非哭的哀吼和嚎叫。

我和木木推開了蔚月所在的病房的門,那一幕,不親眼見到,我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他說得都是真的。

蔚月披頭散髮,正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扣著牆壁,手指上飛滿了粉末,還有鮮紅的血跡,白色和紅色,縱橫交錯著,令人覺得極為刺眼。她轉過半個身子,笑呵呵地將扣下來的粉末,往嘴裏送去,就像個嬰兒吮吸**一樣賣力,生怕失去,而拼勁自己的力氣,添得乾乾淨淨。

我覺得眼前一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喉嚨里彷彿被什麼東西生生卡主,難受得像宣洩一場,卻又無處可以玄學。

我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沉重地擊打了一下,蔚月的臉,陌生而又熟悉,帶着顫抖和恐懼,空洞的眼,瘦削的面頰,早就不像當年神采飛揚的女孩子,怎麼會這樣呢?

我問我自己,怎麼會這樣呢?

「月月,你看看我。」

還沒開口,林木木的眼淚便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本就是個愛哭的人,卻從未哭得這樣傷心過。

他在此之前,已經給了醫護許多錢,要她們好好照顧蔚月,不然情況要比現在還有慘烈數百倍。

「到底是誰這樣對你的呢?」我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沖了過去,帶着一股攔都攔不住的力道,蔚月卻害怕地往後遁,一邊往牆角躲,一邊在揮着手,驚聲尖叫着,「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似乎在躲避什麼令她恐懼的人。

「你不會把她接走的嗎?!」我猩紅着眼,看了林木木一眼,「你分明知道蔚月在這裏受盡了委屈,為什麼當時不接她出來呢!!!」

其實,木木又有什麼錯呢,不過是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蔚月,無法接受眼前的樣子,實在是太讓人心痛。

我抱着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小小身軀,滾燙的淚從我的眼眶滑落,濕潤了衣襟,「別怕,別怕,是我,我是念念啊,我來接你回家的,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你不會再受委屈了的。」

木木哽咽,「對不起….」

蔚月漸漸平復了心情,在我一陣陣輕柔的安撫之下,終於抬起一隻眼睛,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雙手還是緊緊地扣住我的雙臂,像只貓一樣,「你…念念…」

「嗯。」我哭着應答,又捧着她的臉,一個手掌便能握住,小小的面容,全都是灰,雙眼迷離,見到我,終於有了一絲觸動,「念念…念念…」

她忽然笑了起來,嘴裏一直重複著那兩個字,像是孩子發現了有趣的東西,驀地,她忽然嚶嚀一聲,顫抖著哭了起來,「念念,你來救我了,你來接我走嗎?我不要在這裏待下去了。他們…他們會因為我不聽話,就打我的,我不要….」

木木忽然沖了過來,「月月,你能記得我嗎?你說什麼,這裏的人到底是怎麼對你的?」

蔚月捂著自己的腦袋,表情極為痛苦,「走開,都走開,我也要走,不能在這裏待下去,會死的,你們來接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她的瞳孔忽然放大,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念念,祁念,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們吶,帶我回家好不好,我好想我爸爸媽媽。可這裏的人,都不讓我走,他們非要說我有病,可我沒有病,根本就沒有!!」

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齒,痛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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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閥盛寵:少帥,嬌妻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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