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獻祭
至於外裳和羅裙就簡單多了,一披、一系、一捆就成。
因此,他的動作便快上了很多。
自始至終,許含章都是平靜的,任憑他滿懷新奇的擺弄著自己,一言不發。
等他將衣裳都替她穿好了,許含章才慢慢的抬起手,將散開的頭髮理了理,草草的挽了個不怎麼好看的低髻。
可她的人,卻是比往常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彷彿在一夜之間,她眉眼間的青澀就褪盡了,容色里艷光灼灼,明媚到了極致,令人不敢逼視。
「你說,我們都被下藥了?」
她突然幽幽的嘆息了一聲,問道:「那個人,是不是張玉郎?」
「嗯。」
崔異很是乾脆的應道。
這種事,本就是瞞不住的。
在她醒來前,他就已經查明了其中的細節。可在震怒之餘,卻不免有些慶幸,覺得她也只能放棄了和凌準的親事,轉而回到自己的身邊。
所以,他沒有去找張玉郎的麻煩,也沒有重懲那幾個佈陣的術士。
他只是痴痴的、歡喜的守在了床畔,等着她醒來。
「我想見見他。」
她卻顯然沒有放過張玉郎的打算,「我還想問他,為何要這樣算計我!」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她似是已恢復了慣常的冷靜,有條有理的說,「我相信,你若是真的想要動我,那便多的是機會,犯不着定要選在昨夜下手。對不對?」
「對。」
崔異的回答有些艱澀。
若換做從前,他定能毫不猶豫的點頭。
可昨夜在直視了自己的心魔后,他便再不能保持義正言辭的姿態了。
「帶我去他的府上。」
她緩緩的站起身,平靜的望着他,竟是學起了他曾經的腔調,「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你再不停手,我就死給你看!
你再動手動腳,我就死給你看!
這是在益州相處時他對她說過的無賴話,每次都能將她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力招架。
「好。」
崔異心中一盪,不禁露出了會意的一笑,將她輕輕的攬過,應道。
她順從的低着頭,並沒有掙脫。
兩刻鐘后。
都尉府,內院。
「你們都出去。」
許含章冷冷的看着風姿出眾的張玉郎,向著其餘人冷冷的開口道。
「出去出去。」
張玉郎則嬉笑着揮手,將環繞在他的身側,撒嬌著不肯離開的美妾俏婢們支走,又眨了眨眼,看向崔異道:「你們都折騰了一夜,還不好好歇著?這會兒居然還有精神上門來尋我?」
「關於藥引,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許含章一窒,遂強忍著作嘔的衝動,問道。
「他確是不想讓你擔心。但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讓你為難……是的,你會很為難,很難做……因為,你就是藥引。」
在長橋上,張玉郎說了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之後,她便失去了知覺。
待醒來時,已是另一番光景。
而崔異昨日的萎靡,並不是偽裝。
而今日的容光煥發,也不是偽裝。
其中的蹊蹺,必定和所謂的藥引有關,也和她自身有關!
「這還用得着解釋么?」
張玉郎若無其事的扯了張茵褥坐下,笑着開口,「想想也能知道——他把自身的精血和氣力都獻祭了出來,在你危難時以身相代,以至於命懸一線。而相應的,只要你在術士佈陣后自發的把精血和氣力補給他,用以獻祭,他自然就會好轉了。這就叫投桃報李,禮尚往來!」
又道:「哎喲,二娘子,你是不是惱了?依我說,你可一點兒也不吃虧呀。」
張玉郎故作輕佻的大笑着,試圖把她對崔異的惱意都轉嫁到自己的身上來,以免給崔異帶來無窮的後患,「獻祭的法子有很多種,其中最有效的便是把你剔肉去骨,再和那桃符一起毀掉,可我知道他是斷斷捨不得的,這才退而求其次,用上了最溫吞的一種,成就了你們的好事。」
說着直起身,向著她一揖到底,調笑道:「當然了,你麵皮薄,身子也單薄,未必會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可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雖是在給她賠不是,可不管語氣還是措辭,都透著股輕浮的意味。
「玉郎,你夠了!」
崔異已瞧出了他迂迴的用心,呵斥道。
錯事是自己做下的,是要殺要剮,是要負責還是要抵命,那便都由自己做主,犯不着他來插手。
「等等,我還沒說夠呢……」
張玉郎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
「我沒什麼可說的,只有想做的。」
許含章突然插話道。
不知何時,她已悄然繞到了崔異的身後,『唰』的一下,將他腰間懸著的那把名貴的佩刀拔出,森然對準了張玉郎,說道:「我心裏很不痛快,你說,該怎麼辦才好呢?」
崔異用的,果然是好刀。
但見刀身流暢而優美,刀刃鋒利無匹,只是隨意的往前一捅,便傳來了穿刺入肉的鈍響,帶起一蓬殷紅的血花。
「啊,殺人了!」
「快去叫夫人來看看!」
「救命啊!」
美妾俏婢們聽到了裏頭的動靜,有膽大的便好奇的朝里探頭探腦,旋即被嚇得連聲尖叫起來。
而崔異雖沒有尖叫,卻也震驚的站起,無比驚愕地望着她。
「你瘋了!」
張玉郎本以為她是比劃着玩的,並未當真,沒想到她真能對自己下手,一時間又痛又怒,喝道。
「我沒有瘋。」
她露出了一個嫵媚到極點的笑容,握緊了刀柄,將刀身往張玉郎的傷口裏送得更深,緩緩的攪動着其內的臟腑,「你瞧瞧,我還記着你和崔異是很要好的關係,所以特意避開了你的要害,沒有真的要致你於死地的意思,只是想給你個小小的教訓罷了。」
崔異面色微變。
她沒有在人前喚自己『子淵』了,而是又連名帶姓的叫着他,冷漠而疏離。
「瞧這動靜,好像是要把你的夫人引來了。」
許含章拔出刀,任血珠從刀尖上慢慢的往下滴,一面俯下身,輕輕柔柔的說道:「在長安的城郊,有一座普普通通的農舍。那裏,曾有一對年輕的男女借宿過。少女名喚凝香,生得極為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