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欠債少年

?5年前。那時候還是普通網路遊戲大行其道的時代。

中小學一下課，少年們便一擁而向遊戲廳和網吧。其中有一個清秀的少年儼然是所有人中的老大，因為他無論玩什麼都能碾壓別人。

他剛剛在遊戲裡帶人殺了全區第一高手，此時正在被人刷喇叭罵：「『臉斗柿！你這個小學生！」

「哦，我本來就是小學生，你連小學生都打不過，你是不是該換條紙尿褲再上啊。」

六年級的少年在遊戲里，先用神一般的走位痛揍大佬，然後再用活動換的喇叭把大佬們羞辱一遍。其他玩家的喇叭也紛紛跟上，對於這些殺小號橫行霸市的金主們，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太久了，此時人人拍手稱快。

很快少年就遭到了報應，他的ID『臉斗柿被封號，罪名是「涉嫌使用外掛」。估計是哪個得罪過的神壕巨佬玩家去向遊戲投訴並威脅「不封他號我就退游」，終於換來了這個結果。

周圍的小夥伴們都為他感到惋惜：「你這個號花了多少錢啊，不申訴嗎？」

不過這個遊戲廳小老大倒並不在意：「沒花過，垃圾號。」

「他叫什麼名字？」附近有圍觀群眾竊竊私語。

「此小學生名叫莫沖乾，居然是本名。玩遊戲強無敵，還真是莫有充過錢。」

「莫沖乾，加入我們戰隊吧！」「莫沖乾，今天有國戰，來幫我上號打！」「莫沖乾，刷全連拜託了……」

「充錢玩算什麼本事。」這是他的口頭禪。

遊戲神童莫沖乾，或者說有點臭屁的遊戲小鬼，就這樣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被小夥伴們追捧，享受著鄰居家的小蘿莉暗戀的目光。

直到一天回到住在樓中樓的家時，發現門口有許多工人，正把大件和值錢的東西往外搬。

「把我的VR遊戲機放下！」小莫沖乾又拽又撕又咬，被大人反綁著拎到一邊，雙腿在空中亂踢。

「你爸爸的公司，破產了。」西裝老闆背著手，陰沉地對他說。小莫沖乾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第二天起，遊戲小霸王的身影，從所有小夥伴們的眼中消失了。

5年後。

在城市裡快靠近城鄉結合部的區域，雖然也有新建的商場、寫字樓，不過到處都是灰濛濛的，人行道的地磚到處開裂，電線杆上貼著疏通下水管道的小廣告，公交車站名也經常被「辦證」的大字給擋住。

住在這一帶居民區的人們大多是剛畢業不久的上班族，可是也有例外。比如，因為欠下巨額債務而搬到租金相對便宜的市郊的那些人。

入夜時分，兩輛灰色商務車開進了社區小院，停在一棟居民樓下，車上接連跳出幾個墨鏡黑衣人，附近的路人見到了連忙遠遠避開。

砰的一聲大響，門被砸開，樓道里的電錶也被打碎，順著電線懸挂在末端蕩來蕩去。一居室的房間里所剩無幾的傢具被搬出來堆在門口……

很快，這群黑衣人揚長而去。留下路人議論紛紛。

「黑社會？」

「應該是高利貸公司的人……」

社區小院很快又陷入了沉寂。

家的主人，一個高中男生回到一片狼藉的家。這是個頭髮有些長得欠打理的男生，在被髮絲遮掉小半額角的俊臉上，清澈的眼神中透著少年老成，又有對生活的無奈。

他發現家門旁貼著一大張字條——「莫先生：欠款請在下星期內結清。否則將請您移步到我司工作。」

男生嘆了口氣，撥出電話：「喂，老爹。又該搬家了，押金別要了。」

第二天。

街區人頭攢動，在商業廣場外二樓的巨大室外屏上，播放著一款網路遊戲的廣告。

——俠客刀劍揮出白光，女子吹奏起竹笛，少年的面前擺滿了銅人，小蘿莉提著籃子行走在清泉邊……

短暫黑屏，仙衣飄然的金髮美人coser，出現在畫面中。

「大家好！我是尹安貞，大型豪華虛擬現實網游《無俠》終於是和大家見面了，第一天就有120萬的小夥伴……現在最新的活動是公會排名賽，第一名的話是獎勵50萬，現金啦現金，一個人獨佔喲！好了，人家在遊戲中，等著你來哦！」

畫面切換，彈出3D的文字——

「全新大型VR-MMORPG《無俠》，榮譽出品。」

——

50萬。

這個數字讓不少大街上觀看到廣告的路人駐足。許多人把它當成了官方噱頭，很快便又匆匆移動了起來。

但這引起了那個男生的注意。此時，他正背著書包，回望著剛出過廣告、現在已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大屏幕。

「50萬嗎……老爹欠的外債，應該就剩這個數了吧。」男生呼出一口氣，自言自語地掏出手機。很快他又搖了搖頭。

理由很簡單。因為此時他那裂屏卻沒錢修的手機上，查出來的網頁上分明顯示著——「第三代VR遊戲頭盔，￥2999.00￥1999.00」。

這可能對旁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已經遠遠超出他的考慮範圍了。

男生扯緊校服襯衫，快步走向下一個街區。忽然，一個人影從道旁的遊戲廳沖了出來。砰咚！兩人撞在一起。

「哎！」「唔……」

兩人各自跌坐在地上。男生定睛一看，對方穿著無領運動T恤，胳膊上露出肌肉，第一眼看起來就像個體操運動員，但他坐倒的時候，從褲兜里掉出了一疊用紙條捆紮好的毛爺爺。

這體操男狠狠瞪了男生一眼，抄起錢揣入兜拔腿就跑，向人群硬擠。

就在他即將混進人群前的一瞬間，被一隻手揪住胳膊。

「喂，老兄，」男生冷冷盯緊了體操男，「你的錢，哪來的？」

體操男揮手就向男生揮出一拳，男生稍稍偏頭，那拳從他臉側穿了過去。男生退避后立刻毫無懼色地探身靠近——

喀拉一聲輕響。

「啊——啊——」體操男雙手抱著小腿，像進鍋鹹魚般地掙扎痛嚎，在男生面前的地上滾來滾去。

十分鐘后。

兩個片警押著一瘸一拐的體操男離開。男生在警察做筆錄的平板電腦上手指簽名——莫沖乾。

「太感謝你了，真的，」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年近半百的小個子大叔，穿著寫有「窩巢遊戲廳NestGameCenter」的圍裙，「我們一定會好好酬謝你。」

「酬謝？」莫沖乾看了他一眼，隨後老實不客氣一伸手，「現金或支付寶轉賬。不接受微信和銀行。」

「呃……」遊戲廳大叔搔了搔頭，「可以是可以，但我得先報告經理。」

莫沖乾眉頭一皺：「我要遲到了。」

「那你先去學校，放學了過來拿酬金。」遊戲廳大叔說。

「你剛說的話，警察都聽到了，」莫沖乾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警察，「你和經理可賴不掉。」

遊戲廳大叔哈哈乾笑了一下：「那怎麼可能，肯定不會賴賬的。對了，你玩《無俠》不？」

莫沖乾心中一動，正色道：「不玩。」小跑著離開。

不過，此時他想到的是——

「領了酬金，也許夠買一個？」

這天下午在學校里，莫沖乾坐在教室里倒數第二排靠窗座位，望著天花板出神，臉都不扭地左躲、右偏，避開從講台飛來的粉筆頭。終於老師忍無可忍了請他到教室外站著。

「無俠……嗎。」莫沖乾望著操場上飄揚的紅旗想。

雖然沒玩過VR遊戲，莫沖乾卻並不擔心。他從2歲開始便開始玩遊戲，無數次逃課進網吧，不管DOTA還是LOL都以200+APM吊打別人，甚至得罪過當地的混混團伙而被迫轉學。後來改邪歸正跟小夥伴們玩MMORPG，不過很快因為PK團戰時用瘋狂的走位幹掉了土豪玩家而被封號，官方的理由是「涉嫌使用外掛」……

說起來，《無俠》雖然是新一代VR遊戲，終歸也是遊戲。如果能解決設備的問題，莫沖乾並不覺得有什麼困難。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年輕的班主任老師卻堵住他的去路，眼鏡閃閃。

「留下完成兩頁試卷。」

莫沖乾心中一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

離開學校的時候已經是6點多了。莫沖乾背著書包奔跑在大街上，險些被美團快遞颳倒：「嘿！看路！」

窩巢遊戲廳的金字邊緣反射著夕YX光。打工大叔還是一副老實無害的樣子迎出來：「你來了啊，這位是我們經理。」

莫沖乾目光移向一旁，這位遊戲廳經理是個二十六七歲、牛郎般的小白臉，穿著藍黑的西裝，頭髮油光，拈著一支玫瑰放在臉側，樣貌看上去對女性相當有殺傷力。

「事情我都聽說了，」經理笑眯眯地說，「非常感謝你，莫同學。」

「噢，這是我該做的。所以您該做的事也就現在……」莫沖乾伸出手說。

話音沒落，一個VR頭盔交到莫沖乾的手上。莫沖乾心中暗喜，表面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問：「給我……？」

經理並沒正面回答，他把玫瑰重新放回鼻尖吸著氣說：「我還有些忙，稍後還想和你談談。請先進去體驗最新一代的VR遊戲《無俠》吧！」

說著，經理向打工大叔側了側頭，讓他帶莫沖乾進去，隨後便先走出遊戲廳了。

「哦，唔，」打工大叔眼神飄忽地對莫沖乾說，「那就跟我來吧。」

莫沖乾盤算著，回家早了也沒什麼事情，乾脆再浪一會，正在搬新住處的老爸應該也能理解。想到這裡，便點了點頭，開始端詳手中的VR頭盔。從外面來看，就是摩托車賽手所戴的那種頭盔，上面的埠與連線比想象中還少。

打工大叔帶著莫沖乾穿過街機區和普通的網吧吸煙區，打開一扇通道門，來到了像是賓館過道一樣的地方：「第三代的VR頭盔，可是非常厲害的，與神經科技相結合，最大的優勢就是能在不影響睡眠的情況下正常使用！」

「也就是說，睡覺前戴上，即使睡著也能玩？還不影響第二天上學？」

「對！所以24小時地在線也沒問題，當然了除視覺與聽覺外，你的感官並不會被屏蔽，也就是說，餓了渴了還是會提醒你下線飲食什麼的，」打工大叔得意地說，「所以有很多玩家乾脆就住在我們這了。」

「我就免了，」莫沖乾手指插在頭髮里，「不過這頭盔還真是厲害啊。」

「就是這麼回事！這1999元真的是物超所值！」打工大叔作了個點贊的拇指。

莫沖乾隱隱感覺到大叔似乎是想推銷，不過此時他已經開始考慮遊戲中的事情了，便沒有在意。很快，大叔將他帶到了過道盡頭一扇紅木浮雕的門前，掏出鑰匙開鎖。

大叔先進去開燈，將莫沖乾留在過道上。這時附近一個房間的門開了，有什麼人出來。莫沖乾很自然地側目望去。

那是位穿著本校西式制服的女孩子，披肩的美髮把臉部遮蓋了一大半。露在較遠那側的眼中瀰漫了一股冷漠，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拒絕感，彷彿只要盯著誰下一瞬間就會講出「你這死宅不要和我說話」「你胸小不要和我說話」「你沒洗頭不要和我說話」那樣無視社會常識的傲慢台詞。

不過，她也只是掃了莫沖乾一眼就擦肩而過，裙角飛揚，匆匆離開。莫沖乾也沒在意，跟著打工大叔進了房間。

這裡是一個大包間，吊頂與檐角都裝點著巴洛克風格的浮雕。櫃機空調安靜地噴出冷氣，沙發也能輕易地讓人陷入夢鄉。莫沖乾環顧片刻，放鬆身體地往後一靠。

「連接完畢，可以上線了。直接盯著眼前的選項和菜單，就可以進行相應的操作。那麼，你先在這裡慢慢玩。」打工大叔說。

莫沖乾已經等不及地戴上接好線的VR頭盔，眼前出現了初始化的進度條，很快，啟動成功。

他用眼睛注視著選項，從菜單里選中唯一安裝了的遊戲終端——《無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