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夫人 海棠留香

柳青夫人 海棠留香

陳道安的確是個好徒弟,在當下爾虞我詐利字當頭的江湖上,像陳道安這樣忠厚的人實在不多。只可惜,忠厚往往被人看作愚蠢,孝道往往被當成墨守成規、冥頑不靈。積土方能成山,積水才能成淵,世人都太過急功近利,就忘了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人要是急於求成,就容易迷失本心。還沒有學會走,先想著如何跑,看重結果而不注重過程,固然能有一時的成功,終究不過是飲鴆止渴能成大器。常言道,莫以成敗論英雄。建萬世之基好似砌高樓大廈,一磚一瓦、一石一木容不得半點馬虎,畫餅充饑不過是自欺自人罷了。

嚴灼心的一番話讓陳道安坐立不安,辭了煞寧兒,他一路上不敢多做停留直奔長安而去。十日後趕到長安,鑒寶大會已近在咫尺,此等武林之盛會,洛英山莊上下一片喜慶正式進入洛河圖時間。

見此情景更讓陳道安著急上火,他一個健步衝進門去,迎頭正好和梁肖月撞了個滿懷。做了虧心事的梁肖月一見陳道安,頓時心慌意亂。不料,陳道安只是瞧了梁肖月一眼,就從梁肖月身旁繞過去徑直往裡走。

他這是什麼意思?好歹自己是大師兄,見了面怎麼連句問候的話也沒有?莫非他是要去洛樹雲那裡告自己的狀?梁肖月來不及多想,搶先一步攔住陳道安的去路,裝模作樣道:「哎呀,師弟你總算回來了,你不辭而別,你可知道師傅和我有多擔心。」

陳道安這才回過神來,梁肖月畢竟是他的大師兄,他一著急竟忘了長幼尊卑,急忙拱手恭恭敬敬道:「我有要事稟報師傅衝撞了大師兄,請大師兄贖罪。」

他有什麼要事想告訴洛樹雲?不會是......不過看陳道安的樣子,不像要去告自己黑狀。難道嚴灼心沒有和他說點什麼?嚴灼心要是什麼都沒有和他說,那鬼才信。梁肖月想了想笑著問道:「師弟,這段日子你都去哪了?」

陳道安答道:「我先去見師父,回頭再和大師兄細說。」陳道安沒有正面回答說完就走,讓梁肖月心中七上八下。他要是去告自己的狀,哪還有什麼回頭再說,梁肖月忐忑不安急忙跟上去想瞧瞧陳道安想說什麼。

自從洛河圖到了洛英山莊,洛英山莊就成了個萬花筒,江湖中人的眼睛盯在洛英山莊上,洛英山莊發生任何事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李香書名正言順成了洛樹雲的座上賓,洛英山莊一點雞毛蒜皮的事他自然不會放過。宋青當然也如此,此人貪財好利,只要給足他價碼,他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只怕他早就被人收買了。

陳道安來到大廳前腳剛向洛樹雲、白無常請完安,李香書、梁肖月、宋青後腳就跟進門來。進門后,三人紛紛向洛樹雲問候,洛樹雲對三人點頭一笑,之後道:「道安,你回來得正好,洛河圖為師已經拿到手,再有幾天就是洛英山莊的大日子,到那時,為師將用洛河圖號令天下,以此同時,為師將向天下英雄宣布你師妹和李公子大婚的喜訊,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至於這段日子你去了哪裡,為師不想多問,望你好自為之。」

這話大出陳道安所料,他一心為洛英山莊,絲毫沒有半點不忠,何來這通責備?更讓他的震驚的是洛樹雲已經決定把洛詩禾嫁給李香書。李香書拋棄夢雲的手段可謂下作,洛詩禾怎麼能嫁給他呢?當著李香書的面陳道安不好言明,他看了李香書一眼拱手不解的問道:「師傅,那程不歸那邊該怎麼辦?」

洛樹雲呵呵一聲道:「為師再傻也不會把詩禾嫁到程家去。」

洛英山莊已經收了洛河圖,洛樹雲此舉豈不是出爾反爾。陳道安急了,忙抱手道:「可洛英山莊已經收了洛河圖,師傅若執意把師妹嫁給李公子,程不歸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天下英雄又會如何看師傅。」

陳道安剛回來就敢當面頂撞他,陳道安心裡有沒有把他這個師傅放在眼裡?洛樹雲暗自生氣。他話裡有話同時還表明了不想讓洛樹雲把洛詩禾嫁給李香書,李香書心裡肯定也不怎麼高興。只見洛樹雲把臉一拉問道:「道安,你是在質疑我嗎?」

宋青最喜歡溜須拍馬,這等討好洛樹雲的機會他豈能放過。於是,跟著道:「二師兄,師傅就師妹這麼一個女兒,自然要為師妹將來的幸福打算,咋們做弟子的不為師傅分憂也不該對師傅的決定說三道四,二師兄你這麼對師傅說話,不知心中可還有師傅?」

陳道安急忙跪下道:「弟子怎敢質疑師傅,弟子對洛英山莊忠心不二。」

洛樹雲余怒未消冷冰冰問道:「那你說說,你什麼意思?」

陳道安解釋道:「這些年洛英山莊樹敵太多,徒兒是想,洛英山莊不能再樹程不歸這個強敵,請師傅明察。」

洛樹雲哈哈一聲道:「程不歸占著有大鵬王撐腰才敢不把為師放在眼裡,可大鵬畢竟遠在關外,他能管得了中原武林的事?洛河圖已經是洛英山莊的,只要洛河圖在手,為師就能用它號令江湖,二十年前讓程不歸僥倖逃脫,這次我要徹底斬草除根用除後患。」

洛樹雲的話越發狠辣決絕,陳道安擔心的恰恰就在此處。等洛樹雲說完,陳道安義正言辭抱手道:「師傅,以徒兒之見,洛河圖根本不是什麼武林至寶,反而是燙手的山芋,遠的不論,就拿二十年前的泰仁山莊來說,當年的程不歸得到洛河圖可曾令天下英雄俯首帖耳?他換來的是什麼?是滅門之禍,依徒兒看,洛河圖是件不祥之物不要也罷,請師傅三思。」

陳道安直言不諱,足見他對洛英山莊絕無二心。但他忘了一件事,二十年前滅泰仁山莊滿門的正是他的師傅,如今的武林盟主洛樹雲。二十年前那件事是洛樹雲一生最大的污點,自己教出來的徒弟竟然對自己做過的事指指點點,那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嗎?洛樹雲越聽臉色越不好看。

在場之人聽聞此言,不禁暗笑陳道安是個白痴,連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都不知道,怪不得他得不到洛樹雲的寵信。只見洛樹雲壓著火氣臉色鐵青,宋青又開始說討好洛樹雲的話,他對陳道安道:「師傅是武林盟主,只有師傅才有資格擁有洛河圖,程不歸算什麼東西?二師兄,你怎麼拿師傅和程不歸比較?你還不趕快向師傅認錯。」

陳道安無動於衷,看樣子他是鐵了心不想為剛才的話認錯。洛樹雲看了白無常一眼,自己的徒弟他還是了解的,以陳道安的心智,他絕對說不出這番有見識的話,一定是有人教他的。洛樹雲不動聲色,白無常問道:「道安,這話你從哪裡聽來的?」

陳道安聽后一愣,他分別看洛樹雲和白無常一眼答道:「是嚴公子和徒兒說的,嚴公子還說,洛英山莊將有一場大難,徒兒尋思嚴公子是天玄閣閣主,他知道的事肯定比別人多,徒兒一心為師傅著想,為洛英山莊著想,請師傅務必相信徒兒。」

一旁各懷鬼胎的人聽后,心中不免擔憂,要是洛樹雲聽信陳道安的話,事情就不好辦了。千不該萬不該陳道安搬出嚴灼心來,洛河圖已經得手,嚴灼心和洛英山莊雖算不上是敵人,至少不會是朋友,他憑什麼要幫洛英山莊的忙?不過,從這些話里可以聽出,陳道安倒是真心實意為洛英山莊著想,洛樹雲不喜歡他,也不至於會怪罪他。

沉默一會,洛樹雲問道:「道安,你的意思是說,這些話都是嚴灼心告訴你的?」

陳道安點點頭道:「確實是嚴公子親口和徒兒說的,他說他是天玄閣閣主,天玄閣要守天玄閣的規矩,有些事情他不能和徒兒說的太多。」

說到這,洛樹雲輕笑一聲道:「道安,你被他騙了。」陳道安不解,「啊」一聲抬起頭。洛樹雲走到李香書面前道:「相書,嚴灼心的為人你最了解,你來說說看,嚴灼心說的話能信嗎?」

李香書不能讓陳道安的幾句話破壞自己的計劃,但有不能讓人瞧出他的心思,他想了想拱手道:「晚輩和嚴灼心義結金蘭,他的為人我是最了解的,他說的話有時真有時假,有的時候,連我也分不清楚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不過,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要想從天玄閣那裡得到什麼消息,是要花大價錢的,不是我不肯相信陳師兄的話,實在是這件事有諸多疑點,望陳師兄明察。」

李香書如此回答,就把所有問題拋還給陳道安。陳道安答不上來,梁肖月接上話道:「師弟,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天玄閣要守天玄閣的規矩,既然如此,這麼重要的消息嚴灼心怎麼可能告訴你呢,你想想看,這次為了得到洛河圖洛,英山莊和天玄閣算是翻了臉,肯定是花依怒死後姓嚴的懷恨在心,所以才會編出這種瞎話來騙你,我一直就覺得,嚴灼心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江湖險惡,師弟,你說是不是。」

你一言我一語倒把陳道安說糊塗了,陳道安不禁懷疑,難道真是嚴灼心在騙他?正想著,洛樹雲道:「道安,你剛回來,先起來下去休息吧,別的事你不用管了。」

陳道安拱手道:「是師傅。」說完給洛樹雲磕了個頭退下去。

陳道安走了以後,洛樹雲一揮手對李香書、梁肖月、宋青三人道:「你們也下去吧。」

大廳中就剩洛樹雲和白無常兩個人。洛樹雲和白無常都是老江湖,風風雨雨那麼多年,豈能因為三言兩語輕信於人。臘月初八的鑒寶大會肯定有一場爭鬥,弄不好有可能盛世變喪事二人心中有數。陳道安轉來嚴灼心的話二人雖然有挑撥離間之嫌,可正所謂有備則無患,其實二人早在私下裡做了準備,聽完陳道安的話,就令二人更加警覺。

等所有人都走後,洛樹雲問道:「白兄,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白無常哈哈笑道:「嚴灼心的話不能全信,我看剛才他們說的話也不能全信。」

洛樹雲一聽問答:「此話怎講?」

白無常嬉笑道:「堡壘往往容易從內部攻破,能出賣你的,永遠只可能是自己人。」

話已經說得夠明白的,洛樹雲狡猾聰明,他要是一點警覺都沒有,那他就是傻子。當然,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他這幾個徒弟他最了解,宋青陰險狠毒利欲熏心,梁肖月貪財好色,陳道安太過忠厚,都成不了什麼大事,他大可不必過於放在心上。偏偏他算漏了兩個人,一是他所謂的大舅子楊關山,一是他精挑細選的乘龍快婿李香書。

從大廳走出來,陳道安心事重重,嚴灼心和洛樹雲等各執一詞,讓他相信誰的好?陳道安向來示洛樹雲如師如父,他素來把洛樹雲的話奉為聖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可這是關乎洛英山莊興亡的大事,他怎麼能僅聽一面之詞。且不論嚴灼心是不是騙他的,洛河圖落到誰手裡誰就要倒霉這是他親眼所見的事,他一片好心怎麼就得不到洛樹雲的認可?最讓他煩惱的是洛詩禾和李香書的婚事,李香書野心勃勃,被他欺騙的女人不少,要不要把夢雲的事告訴洛樹雲?洛英山莊已經收了程不歸的聘禮,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洛樹雲身為武林盟主豈能言而無信?這不是失信於人,讓天下英雄看笑話嗎?

近年來,武林中高手輩出,鐵槍會、黃河幫的勢力幾乎能與三大山莊並駕齊驅,洛樹雲明面上是武林盟主,洛英山莊卻是每況日下,不聽武林盟主號令的事層出不窮。雖說陰獅短命死了,畢竟洛詩禾的婚事洛英山莊已失信於鐵槍會,若再失信於程不歸,如此反覆無常洛英山莊在江湖中的威信何在?日後誰還敢相信洛英山莊?

世上的事名不正而言不順,言不順而是不成。武林中自古皆是忠肝義膽之輩,江湖中人行事素來以俠義為先,講的是光明磊落,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唯利是圖,人人只為自己的前途命運著想毫不顧忌江湖規矩,成了一盤散沙。江湖之所以像現在這樣紛爭不斷,根源在洛英山莊。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洛英山莊是天下武林之首,江湖中各門各派都以洛英山莊為榜樣,洛英山莊做事不守江湖的規矩,天下英雄學得有模有樣,江湖豈有不亂的道理。洛河圖是小,名聲是大,陳道安不想洛樹雲成為反覆無常的小人,也不想看到洛英山莊有什麼不測。洛樹雲不聽他的勸阻,他心想,洛樹雲不願聽,洛詩禾應該知道顧全大局為洛英山莊的成敗著想。洛樹雲最聽洛詩禾的話,只要能說服洛詩禾,事情就容易多了,於是,他匆忙去見洛詩禾。

與洛詩禾見上面,相互問候幾句,洛詩禾道:「二師兄去哪了?爹讓你護送舅舅出關,你怎麼不辭而別?」此事陳道安頗感慚愧,一時答不上來。洛詩禾迎上來又道:「好在舅舅已經平安回到長安,二師兄不必自責,你回來就好。」聽了這話,陳道安心中才好過些。接著,洛詩禾追問道:「不知二師兄找我有何要事?」

陳道安回過神來問道:「聽說師傅要把師妹嫁給李公子?」

這話問得蹊蹺,洛詩禾心中有些不快,挑了陳道安一眼問道:「不知二師兄有什麼高見?」

洛詩禾的話語中有幾分怨念,陳道安絲毫不察,愣頭愣腦的道:「是這樣的,洛英山莊已經收了程不歸的聘禮,師傅若是執意把師妹嫁給李公子,我擔心此事必然會激怒程不歸,洛英山莊先前失信於鐵槍會,要是在失信於程不歸,我擔心此事有損洛英山莊的聲譽,我想讓師妹幫我勸勸師傅,倘若師傅真想把師妹嫁給李公子,不如把洛河圖退還給程不歸。」

世上怎麼會有陳道安這種直腸子的人,他明目張胆在洛詩禾面前這種話,不是存心找不痛快。洛河圖絕沒有退回去的可能,洛詩禾悶悶不樂轉過身去不聲不響道:「二師兄有什麼話,你怎麼不自己去和爹說?」

陳道安道:「我已經見過師傅,可師傅他老人家不聽我的勸,他最聽師妹的話,所以我想......」

洛詩禾沉醉在與李香書的婚事當中,誰要是對她說三道四就是和她過不去。不等陳道安把話說完,洛詩禾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二師兄一片好意,可這是爹的決定,恕我愛莫能助。」吃了閉門羹,陳道安站在原地不動,洛詩禾再問道:「二師兄還有什麼事嗎?」

陳道安「哦」的一聲道:「我回洛英山莊之前,嚴公子曾和我說過,洛英山莊將有一場大難,讓我提醒師傅小心,只是不知道師傅會不會聽,還請師妹多勸勸師傅。」陳道安一抱手。

洛詩禾一聽,自言自語道:「嚴灼心......」洛詩禾停下來想了半天,轉過頭對陳道安道:「二師兄剛回洛英山莊,一定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你說的話我一定轉告爹。」有洛詩禾這句話,陳道安就安心了,他一聽大喜,拜別洛詩禾后高高興興離開。

也許陳道安說者無心,洛詩禾卻聽者有意。想起花依怒,洛詩禾心中激起一點波紋。她以前只知道嚴灼心是個一無是處的江湖浪子,相識之後才知道嚴灼心從來說一不二,他不會無緣無故和陳道安說洛英山莊將有大難這種話,一定是他得到什麼消息。洛詩禾正想著,李香書走進門來,在感情面前洛詩禾就是個傻子,李香書的美男計讓她腦海中的疑竇頓時消失,之後就把陳道安的提醒忘得一乾二淨。

鑒寶大會有條不紊的準備著,洛詩禾對李香書死心塌地,一顆心都在李香書身上,自己的話她根本沒有聽進去,陳道安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忽然間,他恍然看清,哪裡有好處所有人都在削尖腦袋往哪裡鑽,根本沒有人在乎洛英山莊的安危,洛英山莊怎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陳道安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他說的話沒有人聽,那他就去找一個說話有人聽的人,陳道安恨恨離開洛英山莊。

天有不測風雨,進入臘月就到了一年當中最寒冷的季節,陰天加之人情淡薄似乎讓這個寒冬變得更加殘酷。陳道安出了長安城往東走,大約半個時辰后,來到一處僻靜之所在。但見草木逐漸變得繁多起來,深邃悠長的青石小路越走越窄,深冬時節草木枯萎,落葉隨處散落在路面上,露水灑滿青石小路,上面長滿青苔,這種地方一看就知道不像有人常來的樣子。再往前走了一段,豁然開朗,林間一片空曠的場地上出現一座別緻精巧的小院宛如仙境一般。

但見正面口高掛的牌匾上寫著「空山宜居」四個黑子,陳道安走到門口敲了敲門,不久並有一個身穿青衣素服的少女前來開門。陳道安和少女說了幾句,少女這才打開門讓他進去。

院中除了來開門那少女以外,還有另外兩個打扮一模一樣的少女。院子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看上去一塵不染,其中栽種一些花草盆景,倒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野草罷了。瞧得出主人種這些花草不過是陶冶興緻,想來,這裡的主人不是什麼人大富大貴之人。

那少女將陳道安引到正廳門口並退下去。陳道安走進正廳,見大廳**奉一尊文殊菩薩金像,一個長發齊腰,穿的同樣是青衣素服的女人跪在地上認真誦經禮佛。陳道安見到那女人,眼眶一下子濕潤了。在整個洛英山莊,只有這個女人對他最好,陳道安撲通一聲拜倒在地道:「徒兒拜見師娘。」

那個女人看上去心無旁騖,她面容姣好大約三四十歲的樣子。她不是別人,正是洛樹雲夫人、洛詩禾的親生母親楊柳青。此人一生劫難,她經歷了喪子之痛,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為滿足私慾滅了兄弟滿門,她心灰意冷本想遁入空門。可她畢竟還有一個女兒在世,又怎能看破紅塵,所以就和洛樹雲斬斷情絲,在這空山宜居誦經禮佛從此不問世事。她在這裡一住就是十年,再也沒有踏出空山宜居大門半步。

楊柳青慢慢站起來轉過身,她看著跪在地上的陳道安道:「道安,我不是讓你不要到這裡來嗎?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陳道安泣不成聲拜倒道:「師娘,並非徒兒有意來打擾您,徒兒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望師娘贖罪。」

楊柳青思慮片刻道:「你起來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陳道安跪地不起懇求道:「師娘,洛英山莊大難臨頭,可師傅他不聽徒兒的勸,徒兒想請師娘看在你和師傅夫妻一場的份上去勸勸師傅,讓他別再要什麼洛河圖了。」

又是洛河圖,楊柳青心一涼輕嘆道:「洛樹雲心魔太重,我和他早就一刀兩斷,外面的事和我再沒有半點關係,道安你起來吧。」

陳道安不甘心道:」師娘......「

楊柳青道:「世上的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心魔難除誰去勸也沒有用,洛樹雲就你一個好徒弟,可惜你為人太過忠厚,時常會被別人算計,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要相信,這沒什麼不好的。」

陳道安心痛欲裂道:「師娘,難道你連師妹的幸福都不管了嗎?」

洛詩禾是楊柳青的一切,她之所以不能看破紅塵就是因為這個女兒。聽了陳道安的話,楊柳青心一痛問道:「詩禾她怎麼了?」

陳道安道:「師妹她快要成親了。」

楊柳青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一聽高興的道:「女兒大了自然要嫁人,做娘的高興還來不及。」

陳道安急道:「師娘久居於此,外面的事你有所不知,洛英山莊已不復往日的輝煌,師傅本打算和鐵槍會聯姻,陰家公子來提親的當日日,程不歸突然派人以洛河圖做聘禮也來提親,師傅想得到洛河圖,雖然收了鐵槍會的聘禮卻還是毀了這樁婚事,那陰家公子又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被人給殺了,洛英山莊已經得罪了鐵槍會,可如今,師傅得到洛河圖,卻要把師妹嫁給一個叫李香書的人,徒兒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師傅,所以才來求師娘出面。」陳道安接著,把程不歸如何來提親,洛河圖如何丟失,洛英山莊如何脅迫嚴灼心去找洛河圖的下落,洛詩禾是如何愛上李香書,洛樹雲又是如何得到洛河圖這些事一五一十告訴楊柳青。

楊柳青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竟是那樣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犧牲自己名節和一生幸福的人,她心痛萬分,只恨自己沒有教好洛詩禾。孩子是母親的性命,楊柳青流著淚,腳下站不穩一步步往後退。陳道安急忙站起來扶住她道:「師娘你要保重身體。」

楊柳青轉過身懊悔的哭道:「詩禾我的女兒,是娘沒有盡到做娘的本分......」哭過之後,楊柳青擦剛淚水轉頭問道:「你說程不歸還活著?」

陳道安點點頭道:「程不歸不但沒有死,他還在關外雄踞一方,勢力不容小覷。」

楊柳青想了半天道:「婚姻大事豈可兒戲,程不歸既然來提親,說明他和洛英山莊有和解之意,詩禾理應嫁到程家去,至於鐵槍會陰家,陰少爺已死,是洛英山莊對不起陰家,詩禾也是我的女兒,道安,你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帶給洛樹雲,至於他肯不肯聽是他的事。」

陳道安想讓楊柳青親自去一趟,只是楊柳青不肯,他也沒有辦法,拱手道:「是師娘。」

洛詩禾是楊柳青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雖說這十年來楊柳青沒有在她身邊照顧,可自己女兒一生的幸福楊柳青又怎能不聞不問。楊柳青問道:「你說的那個李公子是什麼人?」

陳道安正發愁沒有地方傾訴,楊柳青問起,他正好可以一五一十全告訴楊柳青。陳道安煩惱的道:「李公子名叫李香書,他飽讀詩書年少有為,在江湖上有香書公子的美譽,可他城府極深,實則是個道貌岸然負心薄倖的偽君子,徒兒在江湖上遇到過一個女子,她被這位李公子欺騙了感情這還不算,這位李公子眼看事情敗露,居然廢了她的雙腳,還讓手下人輕薄於她,要不是有高人想救,只怕連性命都難保。」

楊柳青聽后更加著急問道:「詩禾她可知道這件事?」

陳道安嘆一聲答道:「這位李公子極善偽裝,他野心勃勃江湖上的人也是最近才知道,師妹對他的為人自然有所耳聞,可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好像都覺得他做的事理所當然,師傅一心想把師妹嫁給他,師妹整天和他在一起,有些話徒兒實在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楊柳青轉身雙手合十抬起頭看著那尊文殊菩薩的金象長嘆一聲,她這一聲嘆息窮盡她對世風日下的無奈。陳道安有什麼想不通的呢?當下這個世道,男人如果沒有點手段,如果連欺騙女人感情的本事也沒有,做人做事一板正經,恪守忠孝仁義,人品端正,大公無私,這種男人在別人眼裡就是沒本事,世人當然瞧不起。話說起來真是諷刺,那個重品行,盡忠職守俠肝義膽的世道到底哪去了?

楊柳青閉上眼睛,她在佛祖面前尋找安慰,希望上天能賜予她智慧,讓她斬斷一切煩惱。洛詩禾生在這樣一個黑白顛倒的江湖,一切都是她的命,她自己選擇的路別人管不了。她是洛詩禾的母親,她畢竟錯過了洛詩禾最重要的十年,現在她還有什麼資格去管洛詩禾的生活?她既然已經決定不問世事,那就一切隨緣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常伴青燈在佛祖面前為洛詩禾祈福。

楊柳青坐下來道:「道安你走吧,把剛才和我你說的話帶給洛樹雲,其他的事我管不了了。」

陳道安見勸不動楊柳青,只好就此作罷,他給楊柳青磕了三個頭起身出門去。離開空山宜居,陳道安百感交集,有些事他永遠想不明白,就像他從來不明白自己一心為洛英山莊著想,為什麼始終得不到洛樹雲的賞識。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儘管他從不是洛樹雲最在意的弟子,但在這種危難關頭,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助洛英山莊度過劫難。陳道安揚長而去,李香書出現在空山宜居門外。剛才陳道安和楊柳青的對話李香書都聽到了,他心中對陳道安越來越不放心,他可不想自己的大業最後壞在陳道安這個白痴身上,心中對陳道安暗暗起了殺心。

沒有楊少誠的楊家馬場難免空曠寂寞。楊關山獨自小酌,喝的越多越讓人惆悵。他已經到了不惑之年,錢財美人、山珍海味他什麼沒有得到過?人越老,有的時候就越像個小孩,希望得到家人的陪伴。細數他這一生,可以說活得驚天動地,人人都要豎一個大拇指,唯獨別人家裡兒孫滿堂,盡享天倫之樂時,只有他一個人守著偌大一個楊家馬場。看著那一間間黑洞洞的屋子,就好像置身於一口棺材當中令人窒息,思來想去,這樣的日子活著能有什麼意思。

洛河圖呀洛河圖,他年輕的時候爭強好勝,以為活在世上掙夠了銀子才是最重要的。他拚命的賺錢,現在,他的銀子幾輩子也花不完,卻失去了一生最重要的東西。人們的話沒錯,銀子再多,死了終帶不走。他有一個兒子,雖不是他心愛之人所生,畢竟是他的骨肉,這是到什麼時候也變不了的事實。他是怎麼做父親的?做生意他不輸任何人,做父親可以說他一無所成。楊少誠是個懂事孝順的好兒子,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本不必像現在這樣緊張,是他一手造成今日的局面,他像一隻受傷的動物,只能獨自在這樣的夜裡舔舐傷口。

孤單像一陣寒風一遍遍侵襲他的內心,房子再大、吃的再好,只有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那種感覺簡直要把人逼瘋。楊少誠在的時候,好歹還有個家的樣子,現在......楊關山越來越失落,此刻,哪怕能讓他聽到一點點動靜也好。

在烈酒的作用下,許多往事浮上心頭,楊關山潸然淚下。原本,他有個願意陪伴他同甘共苦的女人,可他親手把那個女人送進別的男人懷抱,他得到想要的富貴,卻再也沒有獲得一份真情。至於楊少誠,楊少誠已經長大,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有他自己想要照顧的人,再也不是那個圍著父親轉的小孩子。楊關山深感歲月不饒人,轉眼他已經垂垂老矣,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將會在追悔和痛苦中孤單的死去。

不,他永遠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他不會讓他在意的人被別人從身邊奪走。每一個要把他在乎的人從身邊奪走的人都是他的大敵,這不是做生意,沒有任何餘地可講,誰要是敢把他在意的人從身邊奪走,他就要誰死。楊關山在恨意的驅使下漸漸變成一隻天良泯滅的禽獸,他沒有因自己犯過的錯驚醒,反而把自己的錯轉嫁到無辜的人身上。他可以不要洛河圖,他什麼都可以不要,但二十年間失去的一切,他統統要拿回來。

李香書突然到訪,進門后,他打量著半醉的楊關山問道:「楊場主,你這是怎麼了?」楊關山心中煩悶,獨自飲酒而不答。李香書慢慢走過去坐在楊關山對面,他不屑地冷冷一笑道:「好了楊場主,你有什麼煩心事我管不著,咋們還是來談談正事吧。」

見李香書來了,楊關山就像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他猛的站起來「啪」掌拍在桌上死死盯著李香書狠狠道:「洛河圖我可以不要,那三十萬兩銀子我可以一分不少全給你,我要你幫我殺兩個人。」

楊關山怎麼突然這幅模樣?不過,洛河圖和那三十萬兩銀子如果他都不要,那可再好不過。李香書心中暗喜,就不知道楊關山說的是不是真的,他瞟了楊關山一眼慢慢道:「你不用那麼激動,咋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凡是好商量。」

楊關山大喝道:「我要你替我殺了洛樹雲和小鯉魚。」

李香書聽后心中不禁疑惑,他思慮片刻道:「你想殺洛樹雲我不覺得奇怪,可你為什麼要殺小鯉魚呢?」

楊關山毫不隱瞞答道:「因為只要她活著,就會把少誠從我身邊搶走。」

李香書大吃一驚,站起來邊走邊哈哈大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楊場主,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出息了?真叫我大開眼界。」李香書說完停下來,他背對楊關山道:「洛樹雲遲早會死,我不明白的是,你想殺小鯉魚,怎麼不自己動手?難道你還少不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李香書斜眼看了楊關山一眼。

楊關山喝道:「我要殺那個小姑娘易如反掌,可要是讓少誠知道,少誠一輩子不會原諒我,所以我要你幫我。」

李香書走回來在楊關山面前停下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楊場主,想成大事就不能瞻前顧後,情義只會捆住你的手腳,你怎麼越老越糊塗了?」

楊關山心裡就想吃了黃蓮一樣的苦,他哈哈苦笑一聲道:「錢財地位我楊關山什麼沒有?我已經到了這把年紀,要再多的銀子有什麼用?將來死了又帶不走,要是連少誠也不認我,那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掙來的一切留給誰去?我現在只想讓柳青和少誠陪在我的身邊。」

李香書嘲笑道:「我沒聽錯吧?親情?在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什麼都不能相信,楊場主,這難道不是你告訴我的?洛河圖馬上就是你我的,這個時候你想退出,這麼多年忍辱負重難道你都忘了?」

楊關山咬牙大叫道:「我沒忘,這麼多年我一心想得到洛河圖,就是因為只有得到洛河圖柳青才能回到我的身邊,你幫我殺了洛樹雲,洛樹雲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柳青和我在一起。」

李香書呵呵一聲湊到楊關山耳旁小聲道:「楊柳青本來就是你的女人,你偏偏對別人說她是你的親妹妹,既然你只想和她在一起,當初幹嘛把她送到洛樹雲的床上?楊場主,你這不是存心給自己找不痛快嗎?她把最美的年華都給了洛樹雲,還給洛樹雲生了兩個孩子,如今已經是殘花敗柳,你還要她幹嘛?」楊關山心裡就好像扎了把刀子,疼得他說不出話來。楊關山到底真的老了,心裡早就沒有雄心壯志,這對李香書而言是莫大的好事。李香書決定放他一馬,沒有繼續說難聽的話,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好,再怎麼說你我的合作還是挺愉快的,你不要洛河圖,也不要那三十萬兩銀子,那我可是佔了你的大便宜,我會把楊柳青給你搶回來,不過......」李香書一笑道:「當初是你親手給楊柳青下了海棠香把她送到洛樹雲懷裡,即使沒有洛樹雲,你覺得她還能回到你身邊嗎?」

楊關山自信滿滿道:「只要沒有洛樹雲,柳青一定會回到我身邊。」李香書沒有回答,他只管殺洛樹雲,至於後面的事,關他什麼事呢。楊關山又道:「你還要向我保證,你不會把詩禾怎麼樣。」

李香書一聽喃喃道:「洛詩禾是洛樹雲的女兒,洛樹雲已經決定把她嫁給我,大不了等得到洛英山莊我當上武林盟主,我就娶她為妻。」

楊關山「哼」的一聲斬釘截鐵道:「李公子,你對別的女人怎麼樣我不管,但我不許你動詩禾,因為她也是柳青的女兒。」

李香書盯著楊關山,過了一會哈哈大笑一聲道:「看在楊場主你的份上,我不會把她怎麼樣,到時候我把她乖乖送到你面前行了吧,可你別忘了她是洛樹雲的女兒,她要是知道你一直想讓洛樹雲死,再知道你和楊柳青的關係......」李香書呵呵一聲沒有往下說。

多餘的話不用他說楊關山也知道,楊關山拱手道:「多謝李公子成全,至於別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李香書對他冷冷一笑走出門去,他在門口停下扭頭道:「我來是想告訴你,陳道安回來了。」

楊關山一聽惴惴不安道:「這......」

李香書道:「不過你放心,他什麼都不知道,況且,我很快就會讓他閉嘴。」李香書說完並走出去,二人的密謀到此為止。

夜深了,天上看不到一點光亮,夜幕下伸手不見五指,一層薄霧籠罩著長安城,長安這座繁華的城市在臘月之初的夜裡有點死氣沉沉的味道。刺骨的嚴寒將霧氣凝結成露水,長安的每一條街道都被露水濺濕,灑在路面上的露水在寒風的作用下又形成一層冰霜。夜色下偶爾能看到幾處若隱若現的火光,然而,比起漫長的黑夜,昏黃的光亮實在微不足道,它能照亮一小塊地方,卻不能把黑暗全都點亮。

三更過後,天越發寒冷難耐。門外潑水成冰,洛英山莊弟子都只願意留在屋裡,伴隨著火苗跳動,人人昏昏欲睡。如此,夜裡巡邏的人手並越發稀鬆散漫,彷彿整個洛英山莊都睡著了一般。在此緊要光頭,洛英山莊上下死氣沉沉未免太過粗心大意。也不見然,洛英山莊除了明暗崗哨,機關陷阱密布,擅闖洛英山莊,只怕是有命進來無命出去,再者說,這麼冷的天,誰有那麼好的興緻不去好好睡覺,非要跑了惹事。

夜黑風高,偏偏就有人借著夜色好辦事。陳道安就像一隻開屏的孔雀,他剛一回來就到洛樹雲面前勸洛樹雲放棄洛河圖,接著找到洛詩禾詳陳厲害,二人聽不進去他乾脆找到楊柳青幫忙,他的種種動作雖然都未達到效果,但始終是個禍害。說起來陳道安的命真夠硬的,楊關山和梁肖月沒有把他殺掉,李香書親自動手又讓煞寧兒把他救走。他本不該活著回到洛英山莊,眼下在洛英山莊動手難免讓人起疑,好在此時的洛英山莊顧此失彼,洛樹雲不會在乎一個不喜歡的徒弟是死是活,李香書才敢冒險在洛英山莊動手。

要說傻人有傻福,陳道安不知道交了什麼運氣,每次死到臨頭都能化險為夷。趁著夜色作掩護,李香書偷偷潛入陳道安的房間,陳道安睡得正熟,他心想這次陳道安肯定必死無疑了吧。誰知他剛運足掌力,一條黑影從門外飄過大喝道:「有刺客......」一聲大喝,洛英山莊上下一片嘈雜聲,十幾個洛英山莊弟子舉著火把從四面八方趕來。李香書一時如驚弓之鳥,想殺人已經來不及了,在陳道安醒過來之前他急忙破窗逃走,陳道安再一次逃出生天。

院子中火光衝天、人頭攢動,洛樹雲、洛詩禾、白無常、梁肖月、宋青等人聽到動靜都趕了過來。李香書裝模作樣折回,眼見陳道安毫髮無傷站在眼前,他心中十分不快,難道陳道安有神助不成?他心裡清楚,這一次沒有除掉陳道安,往後要想再找機會就更難了。

下面的人議論紛紛,花胚、花葉躲在屋頂瞧著這一切,是什麼人救了陳道安的性命呢?二人都沒看清。一陣寒風襲來,但見一條黑影從房頂落下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趕忙追歸去,想看個究竟。

花胚、花葉的輕功和那人相比差著一大截,追出長安城進入一片樹林就再也尋不見那人的身影。夜色下漆黑一片,身處密林間什麼都看不清。二人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走,一道寒光突然從眼前襲來,兩人匆忙施展輕功退卻五步。險些喪命於此,兩人一同拔出長劍。那人不僅輕功高過花胚、花葉,武功更勝二人不知多少,剛才那一招只是嚇嚇二人,他要是想殺花胚、花葉,剛才那一劍就能取了二人的性命。

來人將長劍收回劍鞘立於二人面前,花胚、花葉看不清他的模樣,絲毫不敢掉以輕心,花胚喝道:「你是何人?」

林間傳來花葵的聲音「住手。」二人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花葵一手拿劍,一手提著燈籠出現在眼前責備道:「這麼晚了,你們跑到這來幹什麼?你們知道辛姐姐有多擔心你們嗎?」二人聽后心中萬分慚愧,急忙把劍收回到劍鞘中。花葵走到二人身邊,借著燈籠的亮光,三人看清楚眼前的使劍高手是袁虹。他來了就說明楚天錯也到了,花葵忙道:「袁公子,多有得罪。」說罷,回頭對花胚、花葉喝道:「走吧,還不趕快跟我回去,辛姐姐說了,看不到你們,她就一直等下去。」辛捷楚不讓她們插手江湖上的事,花胚、花葉是背著辛捷楚偷偷溜出來的,她們知道辛捷楚肯定急壞了,二人一同向袁虹抱手告辭,而後隨花葵匆忙趕回春花樓。

隔日一早天蒙蒙亮,薄霧沒有散去,太陽還未升起,楚天錯約陰司在城外一間破廟見面。這場約會既然是楚天錯發起的,為表誠意,楚天錯帶著袁虹提前趕到破廟等候。楚天錯剛進門,陰司和柳劍眉就到,陰司如此守時,足見他對這次見面期待頗高。黃河幫和鐵槍會鬥了那麼多年可以說仇深似海,冤家路窄,難免又有一場惡鬥。不想,二人此刻見面多少有些心心相惜之感。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非斗個你死我活不可,兩人見面不見隻言片語,都看著對方哈哈大笑起來。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黃河幫也好,鐵槍會也罷,眼下最大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洛英山莊。楚天錯和陰司鬥了那麼多年,現在兩人終於看明白了,二人這聲狂笑多少有些苦澀和無奈。

正笑著,幾十個黃河幫下屬手持刀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將陰司、柳劍眉圍住。陰司、柳劍眉敢來,怎會毫無防備,數十個持槍的鐵槍會弟子聞風而動,雙方在破廟門外對峙上,頃刻間刀光劍影。鬥了那麼多年,最缺的就是信任,陰司邁開腳步哈哈一聲拱手不慌不忙道:「楚兄,你約陰某出來,你我要是還像過去一樣用刀劍說話,那陰某可就太遺憾了。」此言正合楚天錯之意,他呵呵一聲走到破廟門口一揮手,黃河幫的人一鬨而散。柳劍眉見狀,一抬手,手下的人跟著退走,黃河幫、鐵槍會這才有點真心實意想好好談談的樣子。

等袁虹和柳劍眉也走出去以後,楚天錯故意問道:「陰兄,你我鬥了那麼久,是你贏了還是楚某贏了?」

陰司笑道:「當然是陰某贏了,要不讓楚兄怎麼會主動約我到這來。」

楚天錯哈哈一聲道:「說老實話,陰兄要是真和洛盟主成了親家,我楚天錯甘拜下風,可惜呀可惜。」

舊事重提陰司難掩心中憤怒,可要是連這點氣都忍受不了,他今天就不來了。陰司「哼」一聲道:「楚兄,你我用不著在這乘口舌之快,其實你我心裡都清楚,咋們都輸了,贏的人只怕是洛樹雲。」

楚天錯拱手道:「陰兄說的沒錯,這就是楚某今日找陰兄來的原因,楚某聽說洛樹雲已經決定把女兒嫁給李香書,你我為了得到山東的地盤爭得頭破血流,卻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李香書鑽了空子,如今山東的地盤已經在李香書的掌控之中,洛河圖又落到洛樹雲手裡,要是李香書真的成了洛樹雲的女婿,日後在江湖上哪還有你我的立足之地,為了得到洛河圖,咋們辛辛苦苦死了那麼多人,要是什麼都撈不到,難道陰兄你能甘心?」

陰司可是把唯一的兒子都給搭上了,他越想越氣,咬牙恨恨道:「楚兄有何高見不妨直言。」

楚天錯搶著道:「以我之見決不能讓洛樹雲稱心如意,洛樹雲收了陰兄的聘禮卻出爾反爾,得到洛河圖又決定把女兒嫁給李香書,他只有一個女兒卻想達到一箭三雕的目的,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楚天錯停了停走到陰司面前道:「不如你我聯手,咋們以為陰世侄討回公道為名,天下英雄肯定都會站在我們這邊,況且洛樹雲決定把女兒嫁給李香書已經得罪了程不歸,新仇舊恨,程不歸又怎麼會善罷甘休,你我聯手,再加上程不歸,這次一定可以把洛英山莊連根拔起。」說到這,他又興緻勃勃的道:「當年洛樹云為得到洛河圖對泰仁山莊痛下殺手,咋們怎麼就不可以。」

只要和黃河幫聯手,這件事就成了一半。陰司一聽心中暗喜,卻依舊不動聲色問道:「得到洛河圖以後你我怎分?」

楚天錯爽快的答道:「說白了,咋們在江湖上混的人為的是什麼?一是求財,二是地盤,等找到阿雲留下的寶藏,你我平分,至於地盤,陰兄不是一直想得到山東道上的地盤嗎?等一舉剷除洛英山莊和李香書,山東的地盤歸你,而陝西的地盤歸我黃河幫,從此以後鐵槍會與黃河幫結為同盟,到那時,整個武林都是你我的。」

楚天錯開出的價碼有足夠的誘惑力,陰司大叫道:「好,楚兄如此痛快,我陰司也不藏著掖著,咋們就這麼說定了,從今日起,鐵槍會與黃河幫共同進退,誰要是有負今日之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陰司、楚天錯兩人一拍即合,當即歃血為盟,約定永不相負。

太陽出來以後慢慢驅散薄霧,辛捷楚打開窗往外面望去,小鯉魚一蹦一跳一早就出了門。春花樓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男人總改不了風流好色的性格。辛捷楚輕輕嘆了口氣,小鯉魚也好,花葵三姐妹也好,她們都是正經的女孩子,不應該讓她們老是在春花樓這種地方拋頭露面,她這個做姐姐的實在有些不稱職。花依怒臨死前的囑託辛捷楚一刻不敢忘,只是花葵、花胚、花葉三人及她們手下的姐妹涉入江湖事太深,一時半會想讓她們從江湖脫身不是容易的事。辛捷楚深感她所剩的時日無多,她倒想就此遠去,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平平靜靜過完剩下的日子。回頭又一想,她走了春花樓的姐妹怎麼辦?這些姐妹除了博男人的笑臉、陪男人玩樂什麼都不會,她要是就這麼走了,無異於讓她們等死。

江湖險惡,辛捷楚縱橫江湖多年悟出一個道理。女人活在世上不能光看男人的臉色行事,美貌固然一時能博取男人的笑臉,終究不會有人一個男人把你放在心上,任何一個女人,要想活得自在,必須有自己的手段,必須有自己的擔當,還要有幾個肯為你出頭的姐妹,如若不然,你永遠只是男人的附屬品,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這種女人掉眼淚的時候多的是,這種女人同樣不值得同情。

不用問,小鯉魚肯定又要去楊家馬場。小鯉魚對楊少誠死心塌地,她心裡想的很簡單,楊少誠不在楊關山身邊,她想去看看楊關山,算是替楊少誠儘儘孝道。只是在這多事之秋,她不知道江湖險惡,總一個人往外面跑要是出了什麼意外該怎麼辦?小鯉魚不肯聽她的話,花葵姐妹心中對花依怒的死多少還有些難以釋懷,辛捷楚一直提心弔膽。話說起來,這樣沒什麼不好,心裡有牽挂的人,活著才有味道。

嚴灼心不在身邊,辛捷楚只好把對他的思念都寄托在那兩條金娃娃上。就在這時,花胚、花葉推門闖進來,花葉張口並道:「辛姐姐,小鯉魚出去了,我們攔不住。」

小鯉魚出門時她都看到了,辛捷楚輕嘆道:「你們呀,沒有一個是讓我省心的。」花胚、花葉知道辛捷楚關心她們,低著頭,心中既有歡喜又有不安。

小鯉魚遠遠看到楊府門口停了一輛馬車,她心想,大概是楊家馬場來了客人。往前走了兩步,只見楊關山從楊府走出來上了馬車,然後丟下隨從駕車揚長而去。小鯉魚不禁疑惑,楊關山出門不說前呼後擁,多少要帶幾個隨從,他火急火燎這是要去哪呢?再者,楊關山衣著素來華貴,他出門乘坐的馬車一向鑲金戴銀,今日他裝扮樸素,乘的車與平常人家用的馬車無異,他到底想幹什麼?小鯉魚是天真,卻也瞧得出楊關山鬼鬼祟祟的模樣,回想起楊少誠近來的煩惱,莫非楊關山有什麼事隱瞞?她越想越好奇,為了楊少誠著想,她偷偷跟在馬車後面追上去。

馬車出了長安城往東走,順著青石小路進入一片密林,一直來到空山宜居後門口停下。楊關山從馬車上下來四下查看一眼,見四下無人,方才推開門走進去。等楊關山進門后,小鯉魚來到門口,她生在長安,這個地方還是第一次來,不知道裡面藏著什麼秘密。她一好奇,伸手一推門,門竟然開了,她探頭探腦往院里查看一番,眼前除了些花草空無一人,她並躡手躡腳偷偷溜進去。

院落不算大,所有的房門都關著,楊關山不知道去了哪裡。小鯉魚在院子中轉悠一圈不見一人,難免有些泄氣,心裡的緊張漸漸散去放鬆下來。她剛打算要走,身旁的房間中傳來一個男人說話聲,是楊關山的聲音,她一心急,趕忙往後退,貼到窗口去。

只聽屋裡的楊關山道:「柳青,這三個月我都沒有來看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楊柳青?難道這裡是洛樹雲夫人楊柳青居住的地方,楊關山一定是在和洛詩禾的母親說話。小鯉魚笑自己無事生非,楊關山來見自己的妹妹有什麼好奇怪的,她鬆了口氣,心想,偷聽別人說話終歸不太好,她還是走吧。剛要走,又聽楊關山道:「柳青,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不想見我嗎?」

接著,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是個罪孽深重的女人,這十年來,我一心向佛,只希望佛祖能饒恕我所有的的罪過,楊場主,你我之間早就恩斷義絕,如今,你還來和我說這種話,只會增加我的罪孽。」小鯉魚一聽百思不得其解,這不像是兄妹之間說話的口氣,難道屋裡的人不是楊柳青?那是誰呢?小鯉魚暫且停住腳步,想聽聽接下來楊關山說什麼。

只聽楊關山嘆一聲道:「當年的事是我的錯,佛祖要怪只能怪我,關你什麼事呢?」

女人不急不忙答道:「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

楊關山急了,道:「柳青,你聽我說,當年的事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和你說過,只要我拿到洛河圖,就會把你接回來,現在好了,我所有的願望馬上就能實現,到那時,我們又能向從前一樣廝守在一起,這一次,我們永遠不分開了,你、我、詩禾、少誠,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小鯉魚越聽越害怕,楊關山的話讓她心砰砰直跳。楊關山怎會去搶洛河圖呢?楊少誠和洛詩禾不是表兄妹嗎?現在怎麼又成了一家人了?小鯉魚到底天真,不知道世間險惡,世上許多事別說她沒有聽說過,再給她一百個腦袋,她都未必想得到。一時間,她百感交集,心裡悶著一口氣讓她快喘不過氣。但她沒有離開,她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屋裡和楊關山說話的那個女人就是楊柳青,聽了楊關山的話,楊柳青遺憾的道:「恭喜楊場主,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楊關山聽她語態悲涼,問道:「柳青,我們一家人馬上就能重新團聚,難道你不高興嗎?」

楊柳青惋惜的道:「我這一生愛過兩個男人,第一個男人的名字叫楊關山,他年輕的時候雖然窮,好歹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和他私奔,陪他到西域經商,並在私下裡和他結為夫婦,我和他曾今有過一段幸福的生活,後來,我們遇到一個叫洛樹雲的人,他是洛英山莊的莊主,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英雄豪傑,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愛上我,我當時已經是有夫之婦,可我的丈夫為了一張什麼洛河圖,偏偏對別人說我是他的親妹妹,讓我接近洛樹雲,我心裡太愛我的丈夫,心想,為了幫助他實現心愿就答應了他的要求,我萬萬沒想到,就是那個讓我狠心背叛家人的男人,他卻給我下了海棠香,親手把我送進另一個男人懷裡。」世間竟有如此狠心,親手把自己老婆送到別的男人懷裡的男人,小鯉魚如五雷轟頂,她怎都想不到世上有這樣的事,更難料的是做這種事的人是楊關山,她一時聽得她渾身發涼。楊柳青嘆了口氣接著道:「等我醒來時發現一切都晚了,我的丈夫反而勸我嫁給洛樹雲,我一個女人怎麼能如此朝三暮四不知廉恥?我心灰意冷本想一死了之,卻發現肚子已經有了孩子,一個女子再怎麼狠心也不可能不顧自己的孩子,無奈之下我只好嫁給洛樹雲,心想著,等把孩子生下來再一死贖罪,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嫁進了洛英山莊成了洛樹雲的夫人,十月懷胎,洛樹雲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豈能視而不見?一個女人活在世上實屬不易,慢慢的,我好像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對洛樹雲漸漸也有了好感,有了孩子以後就更捨不得死,我眼看著我的孩子一天天長大,心想老天算對我不薄,我的第一個丈夫知不道疼愛我,總算讓我遇到另一個知道愛惜我的男人,我就想和洛樹雲還有我們的孩子這樣一輩子平平安安的過下去,誰知洛樹雲也被洛社圖蒙住了雙眼,他為了得到洛河圖居然滅了結義兄弟滿門不說,我們的兒子也因他的野心死於仇家只手,當時他才五歲呀......」楊柳青一時淚流滿面,她頓了頓道:「我對洛樹雲並未死心,至少他不會為了自己的私慾把自己的妻子送給別人,後來我生下詩禾,她成了我生命里的一切,可我的丈夫卻從一個英雄墮落成一個不擇手段的小人,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去搶洛河圖,全因為楊場主你的挑唆,往事不堪回首,我是個不忠的女人,我心裡對洛樹雲,對我死去的兒子,以及我的女兒深感愧疚,泰仁山莊那三百多條人命全因我一個人而起,終於,我狠下心離開了洛樹雲,這十年來,我在這裡以青燈為伴,過往的事和我再也沒有半點關係。」她停了停再道:「楊場主,我是愛過你,不過,當你把我送到洛樹雲懷裡的時候,你我之間就已經一刀兩斷,如果我早知道事情會像後來那樣,如果我早看清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絕不會對洛樹雲撒謊,更不會背叛我的家人。」小鯉魚聽著楊柳青說的話,心裡酸得很不是滋味。只聽她嘆了一聲道:「過去的事是我年輕不懂事,我不怪任何人,楊場主,你走吧。」

楊關山聽完這番話,頓時發狂大喝道:「柳青,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許任何人從我身邊把你搶走,我很快就能殺了洛樹雲,到那時,就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把詩禾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以後,我們一家人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十年來,楊柳青把一切都看淡,早已心如止水決心皈依佛門,要說還有什麼值得她牽挂,唯一只有她的女兒洛詩禾。楊柳青心靜如水道:「是非成敗轉頭空,世間的一切到最後不過一個空字,楊老爺,我已經決定皈依佛門不問世事,請你說話自重。」

「自重」二字把楊關山所有的幻想都拉回現實。曲終人散覆水難收,當初但凡他對楊柳青多一點點情義,就不至於有今天的下場。他深愛的人讓他毀了一生的幸福,一個美滿的從此家庭變得四分五裂,臨了臨了,他身邊竟沒有一個陪伴他的親人,這就是他一生最後的下場。哪怕他用銀子蓋起一座金屋銀屋,如果住在這裡面的人對他沒有半分溫情,生活又有什麼意義呢?如若他真覺得愧對楊柳青,都不會做出毀了自己一生,再去毀了楊柳青一生幸福的事。他此刻再到楊柳青面前說這些的話,正好驗證了那句古話,人在做天在看。

人人都在保護小鯉魚的天真,因為她的天真是所有人對世間美好事物的熱切期盼。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所處的世道家國興盛、人人安居樂業、朋友親人相敬如賓、父母妻兒常伴左右。正所謂人之初,性本善,人活一世當是真誠的,當是磊落的,當是無愧於天地的。然而,世事無常,每個人都要長大,長大就意味著要經歷一些特別的事。小鯉魚無意間偷聽道楊關山的秘密,這個秘密把她所有的天真都打倒,讓她清醒的看到這個世道是多麼的殘酷。她不願再聽下去,並偷偷從院子中溜出去,就讓她在心裡保留一絲希望,天真總比把什麼都看透了的好,因為生活本就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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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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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夫人 海棠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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